不平等的再生产:由钢琴家诞生说起
2015-03-19马斌
马 斌
(长治学院 音乐舞蹈系,山西 长治 046011)
我们常常看到赞誉、评介某位钢琴家时,描述中常见“其出生于音乐世家”的关键字。而常人看见这几个字眼后,一来更加羡慕和敬仰其得天独厚的家庭环境,二来也对其艺术成就有了初步的归因(潜意识中对与自身差距找到合理合情的藉口)。出生于音乐世家的人,其音乐素养、学习经历、抵达成就怎么能和普通人混为一谈呢。而我们静心思考追问几个问题:1.家庭出生难道就是其艺术天份得以成就的必然条件吗?除此还有哪些因素决定其抵达艺术巅峰?2.出生论是普通人不可逾越的屏障吗?如果要抵达艺术彼岸哪些条件是先决的?3.在当下艺术领域,社会阶层流动如何破解?4.社会制度层面该为艺术领域阶层流动提供怎样的机制?
一、国内外钢琴家梳理
(一)外国钢琴家成长梳理
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祖父是一位音乐家,父亲是一位音乐家,哥哥也是一名出色的管风琴手。巴赫家族从16世纪中叶一直延续到19世纪末,300多年中共出现了52位音乐家。
贝多芬的祖父为宫廷音乐师,父亲是宫廷唱诗班的男高音歌手,在父亲的严格训练下8岁便开始登台演出。李斯特的父亲是一位业余音乐家,李斯特5岁时便开始跟随父亲学习弹奏钢琴,8岁时开始作曲,9岁登台表演。肖邦6岁开始相继由他的姐姐和母亲教授钢琴学习。柴可夫斯基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从小在母亲的教导下学习钢琴。勃拉姆斯出生在汉堡的一个音乐家庭,父亲是一位职业乐师。海顿的父母亲都是普通的劳动者,却都热爱音乐,这使海顿从小有机会受到音乐的熏陶。卡拉扬的父亲会弹钢琴,演奏单簧管,一家人非常热爱音乐……
历数国外各个时期有影响力的钢琴家,几乎都出自音乐世家(当然,也一定有例外,我们是从整体上梳理得出的结论)。
(二)我国钢琴家或钢琴教育家成长梳理
钢琴传入我国只有百年历史,在前几十年由于时代因素,钢琴只是一个小众的乐器,受众甚小,也就不能谈及传承了。然而从近几十年的发展看,却也能窥见与国外相似之处(在音乐成就上只能是相对出色)
厦门从19世纪中叶起,伴随着基督教的传播,西方音乐开始涌入鼓浪屿,到20世纪50年代全岛钢琴多达500多架,时至今日,鼓浪屿的人均钢琴拥有率仍为全国第一。得天独厚的优雅的人居环境与之相融,造就了鼓浪屿的音乐传统,成就了诸多音乐世家,培养出殷承宗、吴天球、许斐星、许斐平、陈佐煌等一大批杰出的音乐家。
当今赫赫有名的钢琴演奏家郎朗也出生在一个充满音乐气氛的家庭,祖父曾经是位音乐教师,父亲做过专业二胡演员。
李云迪出生于教育世家,母亲热爱音乐,是位芭蕾舞者。
阅遍当前活跃在我国钢琴领域的演奏家或专业院校的钢琴教师大部分是自幼随父或随母学琴。(当然,随着钢琴的普及,例外的例子越来越多,我们在这里侧重于梳理与家庭背景相关的事实)
为何会形成这种出自世家比例多的事实?我们由此该得到怎样的结论?在新时期,我们如何定位孩子学钢琴的意义,乃至我们如何定位孩子受教育的策略?作为家长如何正确对待家庭与孩子成长的因果关系,从何处做起?这些才是我们通过钢琴家诞生的梳理,想要解决的问题。
我们从社会阶层的代际传承要素说起。
二、社会阶层的代际传承在钢琴学习中的意义
从国内外钢琴家或钢琴教育家的家庭背景梳理中,我们发现代际传承的因素是成就他们事业的共性。
何谓社会阶层的代际传承?代际传承是指上一代或往上几代的财富、学识或职业传递给下一代。譬如,父辈是富商,其后代接替执掌财团;父辈是音乐家,其后代子承父业仍然是音乐家;父辈是官员,其后代近水楼台仍然为官;父辈是文人墨客,其后代依旧才子学者佳人;父辈在梨园,其后代也容易是青衣;所谓中医世家、老字号、祖传手艺、世袭等,都是代际传承的体现。
代际传承何以可能呢?代际传承是人之本能。爱孩子人性本能,是天性。泰戈尔说:每一个孩子的降生,都是神对人类的再一次信任。研究表明,从受孕开始,小生命在母体内已经开始接受父母的胎教。降临之后,母乳喂养、哺乳期,襁褓内都在沐浴一种家庭文化的熏陶,其启蒙教育就是在耳渲目染、言传身教中完成,儿时的积淀会影响一个人一生的方向。古语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是形象的形容家庭教育对一个人的影响。人,不论贫贱高低,都会本能的爱孩子。爱孩子的体现是:把自己拥有的思想、学识、技能、感悟、财富等毫不保留的传授于孩子。
良性代际传承是人类得以进步的前提。人是追求安全的动物,所以在教育子女问题上,人会本能的首选最熟悉的知识开展教育。
我们以钢琴为例来谈谈代际传承的优势。从小成长在音乐之家,每天耳朵里听着音符、乐曲长大,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接触的圈子都和音乐有关,在这样的氛围中浸泡式长大的孩子,其音乐素养的积淀,音乐文化的浸润,肯定优于其他人。再加上父母辈基因遗传,个人的热爱与悉心的引导培养,自己的勤奋练习等因素,在专业领域领先是更容易的。另外,从经济角度来看,琴童一周上一次课,平时由非专业出身的父母陪练;而我们通俗意义上的琴二代,每天都可以接受专职钢琴教师的陪练,效果可想而知。
我国社会学家潘光旦先生曾对艺人家庭的族谱进行分析,在他看来,艺人常常以世家的面貌集中出现,这是因为风俗、文化等原因,艺人家庭里常态的艺术氛围、耳渲目染的日常话题以及交网圈,无疑在影响着后代,使他们一落地就成了学员,此后走上从艺之路,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奇怪[1]206。
科尔曼在论文《人力资本创造中的社会资本》中指出,人生下来就拥有三种资本:一是由遗传天赋形成的人力资本;二是由特质性先天条件,如土地、货币等构成的物质资本;三是由自然人所处的社会环境所构成的社会资本[2]。把这个学说引申到钢琴学习领域,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出身于拥有音乐(钢琴)背景家庭的孩子,天生就具备了以上三重资本。这三重资本更能帮助其在专业领域通达一个高度。
难道我们普通人涉足音乐领域是一种奢望吗?难道孩子的教育受限于家庭出身吗?我们如何洞察社会现状中隐蔽的“秘密”,如何为孩子的教育铺就一个好的起点?我们从社会学家布迪厄理论中寻求答案。
三、基于布迪厄理论论钢琴学习的策略
布迪厄从质疑康德的学说入手展开自己的理论。康德在其形式主义美学里暗示,艺术天才乃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个人天赋,但是布迪厄通过调查研究表明:一切文化实践中存在的趣味,实际上与教育水平和社会出身两大因素相关。有什么样的文化消费者的社会等级,就有什么样的艺术消费等级。康德的学说只强调天赋一个方面,而布迪厄认为教育水平也是不能忽略的一个维度。客观地分析,布迪厄的理论更全面,更能彰显事实。在具体生活常态中,诸如参观展览馆,听音乐会等,这是上层阶级通常具有的品味。而底层阶级,心向往之但因为受限于各种制约,对合法高雅艺术品只能望洋兴叹,触及不到艺术精品对其艺术创作抵达高度也是有阻碍的,这一点也是不能否认的。虽然真正一流的艺术家更愿意刻意排斥外来艺术的干预。但是这是一位成熟的艺术家的境界。对于成长中的艺术家更需要汲取鲜活地、高超地、能唤醒艺术灵感的艺术精品,从而更宽阔地驾驭自己的艺术风格。人类文明是在移民文化中生发成长的,艺术也是在东西方艺术交融中演变的。
尽管我们分析得出社会出身对艺术文化的影响是不可忽略的一方面尽管存在少数人,他们能够掌握艺术品的代码,不是因为他们比别人天资更为聪颖,只是因为他们拥有的经济资本或由此转化而来的文化资本使他们可以接受较好的高等教育,可以摆脱生活的直接性和必要性[3]169。但是,我们也必须承认审美无功利的纯粹性,每个人在艺术面前是平等的。
布迪厄作为社会学家发出过一个疑问:为什么触目皆是的社会不平等没有遭到强有力的反抗?(他把某些领域仅仅受惠于少数人的现象归因于社会不平等)布迪厄将这种不平等称之为符号暴力[4]94,在布迪厄看来,统治阶级有义务为此负责任。布迪厄认为,收入是重要的,但是并不是决定阶级分层的唯一要素,因为它忽视了文化习性的重要意义。从国家层面出发,通过给后代提供最好的教育机会,将经济资本的一部分转换成文化资本,从而抬升其文化习性,是改变这种不平等的一个策略。
当下教育生态中凸显的问题诸如:高雅艺术是小众的、精英的、昂贵的消费,如果普通人想涉足,前提是具备非凡的超人的禀赋;否则,即便接触也只是蜻蜓点水般的领略一下,而无法踏入核心殿堂。而如果社会体制能保障每一个人接触到高雅艺术,是不是这将不是一个问题呢?普通家庭的孩子在启蒙教育的熏陶下,天赋也有机会施展?拿钢琴学习来说,作为家长在孩子学琴的过程中,不能只关注其演奏造诣,首要的是音乐素养,艺术修养。只有基于崇高境界的学习才是享受音乐的过程。随着社会发展进程的加快,教育层面从艺术课程设置上、从幼儿启蒙教育政策上已经在消除这种不平等。但是,对于在小众领域课程上的幅度还是微小的,更多的需要家庭的投入和主宰。
回到不平等的起源,我们对文化的反思,对社会现象的厘清,就是希望更多人是文明福祉的受益者,让更多人生来能享受到时代所能供给的优质精神、物质财富,从而把“人”的潜质发挥,人来到世上,他可以呈现给社会的终究该比他索取的多——这是人类绵绵不断发展的前提。而来世一回,在享受作为人的权益的同时留给这个世界的越多,即给后代铺就的越多(当然多寡也是基于内容真善美的前提下谈的),这也是人之天性决定的——谁不怜爱自己的孩子?谁不感恩自己的父母?谁能对人世间的真善美无动于衷呢?如何最大限度的降低这种不平等呢?我们再来重温“再生产”概念的含义:一方面是代际社会地位的再生产,即代际间的水平流动,如家庭环境的差异、资源的多寡、父母社会地位的高低再生产了子女在同等水平上对资源和社会地位的获得。如生活方式、人际互动、娱乐、语言学习、时间管理等微观层面[5]137。另一方面,从社会变迁的角度看,这是一个关涉政治、文化、教育、哲学等方面的命题,世世代代都不同程度的遭遇类似的命题。一个社会在构架上能否为实现社会阶层向上流动提供更加公正合理的流动机制,这或许才是改变孩子们命运的大背景,而自身的努力当然也尤其重要。我们期待每个人都有从事任何职业的权利和可能性,客观结合自身倾向,遵照事物本身规律,取长补短,执著追求,从而通达内心向往的高地,这也是衡量一个优越健全社会的指征。
[1][潘光旦著],潘乃穆,潘乃和编.潘光旦文集[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
[2]朱家存.教育平等:科尔曼的研究及其给我们的启示,[J],外国教育研究.2003,(12):25.
[3]李泽厚[著].美学旧作集[M].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2.
[4]张意著.文化与符号权力[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5]〔美〕安妮特·拉鲁.不平等的童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