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碎
——读博士论文《凤凰吟——中央乐团1956—1996》想到的
2015-03-19□李彬
□李 彬
昆山玉碎
——读博士论文《凤凰吟——中央乐团1956—1996》想到的
□李 彬
20世纪末,正当苏东剧变,冷战落幕,海内外新自由主义狼烟滚滚之际,行吟高原的中国大诗人昌耀,在平生最后那首英雄交响曲的长诗《一个中国诗人在俄罗斯》(1998)里,仰天长啸吐出一句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磅礴诗句:这个世界充斥了太多神仙的说教,而我们已经很难听到“英特纳雄耐尔”的歌谣……
英特纳雄耐尔(international)的歌谣,不仅寄寓着全世界被侮辱被损害者的共同心声,而且更象征着卓尔不凡的生命品格及其精神境界。如同怀沙汨罗的古代屈子一样,受命不迁的绝代诗人昌耀,也痛感当今之世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而对此最直接的时代感受,莫过于诉诸听觉的音乐了。
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在天下一片呕哑嘲哳的声响中,在“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的偎红倚翠里,曼妙空灵的音乐洛神无奈渐行渐远,惟留一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朦胧背影。蓦然回首,尤其情何以堪的是,曾经雄踞中国音乐珠峰的中央乐团,都已黯然谢幕近二十年了。
1996年,当中央乐团艺术家看着陪伴共和国四十年以及自己青春岁月的“中央乐团”摘牌那一刻,想来不知如何怅然若失、痛彻心扉。新中国音乐界代表人物韩中杰,后来满怀痛疚地谈及这一结局。当时,他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弟子、留洋归来的陈佐煌受文化部委派,出任中央乐团的新总监。上任伊始为了“国际接轨”,提出“改旗易帜”的想法。说是中央乐团在国内响当当,但译成外文人家弄不清何谓“中央”,于是主张用“中国交响乐团”这个新招牌。三位中央乐团元老——李德伦、韩中杰、吴祖强,对此竟没有任何异议。如今,时过境迁,痛定思痛,韩中杰才怅然不已地醒悟道:
现在看来这是不甚妥当的。因为中央乐团这块招牌已深入人心,我们轻易把它撤换了,乐团内外都较难接受。其实我们应该可以对内保持原名,对外再加上“中国”或“北京”就清楚了,中央民族乐团就是这么做的。
现在看来,把中央乐团这很有影响力的老字号结束掉是非常遗憾的。为此,我也感到内疚。[1]4
其实,在世纪末的历史氛围中,改弦更张乃是势所必然的结果,而且在文化变味儿、音乐变调儿之际,换不换旗、摘不摘牌还有多大实际意义呢?纵然中央乐团的招牌还在,恐怕也难以再造往日的辉煌,也无法再谱为人民、向光明的乐章,因为社会政治环境与文化精神土壤已是日见板结、沙化、龟裂。用一位国内外知名的批判知识分子的话说:在新的阶级重组中,宪法所确定的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成为十足的讽刺;在“三农”危机和城乡分化中,工农联盟成为完全的虚构;在区域分化中,经济和社会分化直接呈现为民族冲突;在国际关系中,市场逻辑取代了国际主义联合。[2]
如今,提起中央乐团,“70”后大概还有一点印象,“80”后只剩影影绰绰,“90”后则恐怕浑然不觉了。有一次,在清华课堂上,我提到青年演员胡军,学生们情绪活跃,而我说到胡军的叔父胡松华,大家便毫无反应。起初,我还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于是又重复了一下,看见台下还是一片麻木,一脸困惑。此时,我才意识到,一代音乐家在今人心目中已然销声匿迹,彻底“OUT”(过时)了。
想当年,提起中央乐团,提起歌唱家胡松华、罗天婵,指挥家李德伦、韩中杰,演奏家殷承宗、刘德海,作曲家吴祖强、瞿希贤等,哪个不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而不旋踵之间,激荡一个时代的音乐之声就风飘云散,以至于追星一族可能对胡松华的侄子了如指掌,而对胡松华一无所知,如同对“音乐人”三宝趋之若鹜,而对青史留名的一代音乐家辛沪光(1933—2011),即三宝的母亲及其创作的音乐经典《嘎达梅林》往往无动于衷了。
也许,从音乐家到音乐人或从歌唱家到“歌手”“歌星”等用语的转换中,就可一窥当代乐坛时风流变的蛛丝马迹:从玉石琮琤到瓦釜齐鸣,从字正腔圆到荒腔走板,从散发着泥土芳香、鼓荡着风云气象的“人民音乐”到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 “先锋”“前卫”“实验”“流行”等名牌……
纵览古今艺术史,精神气象与社会环境历来相互激荡,声气相通:不同的社会环境造就不同的精神气象,而不同的精神气象同样形塑不同的社会环境。《礼记·乐记》的说法无愧经典:“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焉。”
前几年央视音乐频道有一幕场景骇人听闻,令人难忘。某位据传被查已无声无息的民歌花旦,在演唱一组堂堂正正的曲目后,居然忸怩作态地唱起汪伪时期的《夜来香》,一首难脱抗战之殇、亡国之痛的“靡靡之音”!难怪北京大学教授潘维说,“自上而下的价值观混乱与媒体从业人员的价值观混乱互为因果,已经危及到了国本。”[3]而哲学家赵汀阳对此问题的思考更是入木三分,发聋振聩:
孔子力推“诗”作为审美生活的榜样就是因为诗三百“思无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假如一个政府愚蠢到纵容甚至支持淫邪低俗、粗鄙弱智的审美生活,就几乎是在为亡国亡天下创造条件。庸俗的审美生活使人民弱智化和丑怪化,它所生产的愚民和暴民是乱世之根,这是一种政治自杀。[4]
当然,也不能只怪新人追慕刘德华,不懂胡松华,只沉迷于本雅明所谓 “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流行歌曲、电影大片、卡通漫画什么的,而隔膜于真善美的精神创造。别的不说,如今仅一场音乐会的门票,就动辄几百甚至几千元,有多少普通人能够承受得起呢?
更不用说,在文化产业的时论兴高采烈欢呼市场化、产业化、商品化、消费化之际,在如此“四化”的热火朝天中,那些曾与亿万人民的生活与心声息息相通、在精神家园安身立命的音乐艺术,悖论似的边缘化、小众化、精英化,甚至荒漠化,也是一种“四化”。批评家所言当代文学问题,何尝不体现在音乐方面:
今天,主流的文学作品、文学期刊、文学批评缺乏足够的力量进入今天的文化生活。比如说,在城市化急速推进的今天,一个进城青年想在当代的文学作品中读到自己的生命体验,他依然只能读路遥的《人生》。《人生》的形式并不复杂,甚至于笨拙,但就像“人生”二字一样平凡而立足于大地之上。[5]
当此时,多少聊以欣慰的一点是,香港音乐史学者周光蓁博士,以一部美丽如歌的 《中央乐团史(1956—1996)》,为一段近半个世纪的中国音乐岁月续写了一曲悲欢离合的动人绝唱:“献给所有曾奏响中央乐团四十年雄浑强音的前辈及朋友们!”
这部六七十万言的皇皇之作,新中国六十年大庆时在香港付梓,并被评为“亚洲周刊2009年十大好书”。同年岁末,在中央乐团当年排练厅举行的新书首发式上,中国文联原主席周巍峙、中央音乐学院原院长吴祖强、中央乐团原指挥韩中杰等五十多位音乐家悉数出席。2013年,此书又由三联书店以《凤凰吟——中央乐团1956—1996》为题在内地发行,更是受到广泛关注与好评。
该书是在博士学位论文的基础上扩展而成的。为了这部心血之作,作者十年间遍访中央乐团以及与之合作的百余位音乐家,如李德伦、韩中杰、严良堃、陈燮阳、陈佐煌、汤沐海、谭利华、李心草等几代指挥家,并在查阅大量报刊文献资料的基础上,撰述了中央乐团四十年的峥嵘岁月,展现了共和国文化艺术一页可歌可泣的非凡篇章。
参加过周光蓁博士口试的哈佛大学教授李欧梵,在序言《权威的中央乐团传记》里称,“这本中央乐团的传记,绝对是‘definitive’”,即权威的、经典的著述。李欧梵不仅以研究文学著称,而且也颇通音律,其父母在南京中央大学音乐系求学时,受业于马思聪等教授。而作为后来新中国音乐领域的代表人物之一,马思聪曾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对中央乐团也不无贡献。
中央乐团四十年,既是新中国新文化的“风云侧记”(袁鹰语),也展现了西洋音乐特别是交响乐在中国土壤上风雨兼程的文化交融。或如作者所言,中央乐团团史 “记载了中国知识分子自晚清构建新文化的延伸”。仅看几个历史片段,也不难想象这一风起云涌的精神画卷:
——1842年,历时三年的鸦片战争以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告败。同一年,闻名于世的维也纳爱乐乐团与纽约爱乐乐团相继成立。
——清末民初,以首批留日音乐先驱李叔同为代表,开始引进西洋音乐,国人第一次听说了“比狄芬”(贝多芬)、“毛萨脱”(莫扎特)。
——1920年代,意大利钢琴家梅百器(Mario Paci),也是李斯特再传弟子,在上海组建了现代中国最有影响的一支交响乐团。人民音乐家聂耳、冼星海以及《志愿军战歌》的曲作者周巍峙、历年春晚开始曲《春节序曲》的曲作者李焕之、中央乐团著名指挥韩中杰等,早年都与这个乐团有不同程度的专业交集。
——1922年,肄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教育系的萧友梅博士,应蔡元培校长邀请,在北京大学组建了一支十六人的管弦乐团。1925年孙中山在北京逝世,萧友梅指挥了一场纪念音乐会,曲目除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肖邦的《葬礼进行曲》,还有他创作的《悼孙中山先生——哀悼进行曲》。
——1946年,“中央管弦乐团”在延安成立并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第一个乐团,直属中央办公厅,足见规格之高。乐团团长、《游击队歌》的曲作者贺绿汀,大提琴李德伦及其夫人小提琴李珏等,均为“上海音专”科班出身。据大提琴李刚回忆,毛泽东在窑洞里曾就交响乐的文工团色彩讲过一番话,说现在我们在农村,艺术上不宜分工太细,将来条件成熟后,可以单独组建乐团,“只奏乐,不演戏”[1]23。
——1949年,华北人民文工团随解放大军进入北平,最初驻扎在西北郊的清华大学,其间还与清华管弦乐队举行联谊活动。李德伦多年后回忆说:“学生们没有想到我们这些穿着焦黄破旧衣服的土八路,不仅能够演奏优美动听的解放区民歌,而且还能用完整的西洋管弦乐演奏莫扎特的乐曲,比他们的乐队水平还高。”[1]23
——1955年,由世界民主力量推动,以“和平、友谊、团结”为题,第五届“世界青年与学生和平联欢节”在华沙举行,参加此次盛会的中央歌舞团管弦乐队在中国交响乐历程上拥有数个第一:第一个全由华人组成的管弦乐队出国演出;第一次由交响乐队担任主角,而非演唱或舞蹈的伴奏……这届世青节还留下一曲欢欣喜悦的《青年友谊圆舞曲》,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广为流传。
——1956年7月10日,在中央歌舞团的管弦乐队与合唱队基础上,正式组建中央乐团,乐团的“方针任务主要是积极发展反映中国人民生活并具有民族特色的交响乐与合唱艺术,同时介绍苏联、人民民主国家及世界各国优秀的交响乐与声乐艺术”。[1]63
虽说此后政治运动此起彼伏,难免遭逢曲曲折折、风风雨雨,但中央乐团的历史表明,人民艺术家曾以怎样的艰苦卓绝,践行了这一方针与任务,即后来邓小平概括的“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其间一个鲜明标志是,如此洋派的乐团、如此洋气的音乐,又身处一度避洋唯恐不及的年代,却始终“与时代同行,与人民同在”,无论创作还是演出,无不风靡天下,家喻户晓,就像广为人知的钢琴协奏曲《黄河》(1970)。当年,类似的作品、类似的情形,不仅习见于中央乐团,而且也是文艺界草长莺飞的普遍图景,如中央芭蕾舞团那部洋气十足而又为天下人喜闻乐见的《红色娘子军》(1964)。对此,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曲作者之一何占豪,在纪念这部民族交响乐的经典之作问世五十周年之际曾对记者说道:
总的来说,我还是遵从毛泽东思想,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语言、文字,音乐也同样有自己的民族语言,表达方式也具有民族性,就像生活习惯、语言语音一样,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特殊风格,作曲家要尊重这个事实。有些音乐形式我们本民族是没有的,比如交响乐、大合唱,这些形式要拿来为我所用……小提琴协奏曲也不是我们民族的音乐形式,但我用民族内容“梁祝”故事,用民族的音乐语言,这就不一样了。
这一阴晴圆缺的风雨历程,包含着异常丰富的历史意味及其文化韵味,也折射了人民共和国的光荣与梦想。下面不妨从浩浩汤汤的历史大潮中,撷取几朵飞珠溅玉的音乐浪花:
1964年10月2日,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首演后一个月,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也作为国庆十五年献礼作品在人民大会堂上演。作品山呼海应的精神感染力,从一位清华学子发表在《人民日报》的文章中也可略见一斑:“看了音乐舞蹈史诗 《东方红》以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它赋予我们巨大的精神力量,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文章题为《上了生动的一课》,作者胡锦涛。
从此,这部由周恩来总理一手执导、云集全国一流艺术家的史诗之作,便同管弦乐曲《嘎达梅林》《红旗颂》《瑶族舞曲》,小提琴协奏曲 《梁山伯与祝英台》,钢琴协奏曲《黄河》,歌剧《江姐》《洪湖赤卫队》,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白毛女》《沂蒙颂》,歌舞片《阿诗玛》《刘三姐》《五朵金花》,现代京剧《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等艺术精品一道,汇入了新中国新文化的一江春水向东流。
围绕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流传着一系列传奇故事。如总导演周总理忙完一天的国务活动后,常在凌晨一两点钟亲临剧组,和艺术家们一起精雕细琢,大到整体思路,小到作品细节,无不亲力亲为,传唱至今的《赞歌》就是根据他的意见创作的,而这首名曲本身又近乎一个传奇。一次,周总理审看开国那段场景后,觉得应该再加一曲男高音蒙古长调,以烘托新中国旭日东升的恢弘气象。于是,中央乐团年轻的满族歌唱家胡松华“临危受命”,骑着自行车,连夜赶到剧组,以刚刚深入草原牧区的鲜活灵感,通宵达旦,一挥而就,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就此诞生:“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高举金杯把赞歌唱……”
同样是胡松华,同样在1964年,又与云南人民艺术剧院歌舞团一道,为音乐舞蹈电影《阿诗玛》配唱,同样为后世留下一部美不胜收的精品。《长湖水,清又凉》《一朵鲜花鲜又鲜》《马铃儿响来玉鸟儿唱》等电影插曲,由于融入了西南少数民族多彩多姿的生活情调与音乐元素,加之胡松华、杜丽华等歌唱家纯正自然、声情并茂的美声演绎,更是风行天下,一往深情地抒发了各族人民对美好诗意生活的永恒向往:
——阿着底哟是个好地方,高高的青松树长满了山岗,长湖的湖水哟又清又凉,青青的翠竹秀又长。撒尼人哟勤劳而坚强,高山上放牛又放羊,湖边踩麻哟田地里插秧忙,响亮的歌声传四方。
——青松直又高,宁断不弯腰,上山能打虎,弯弓能射雕,跳舞百花开,笛响百鸟来,这样的人儿我心爱。
——天上的星星多又多,我只爱最亮的那一颗,春天的鲜花开满坡,我只爱最红的那一朵。山茶花红似火,你是最美的那一朵,撒尼姑娘千万个,我只爱你一个……
这样的作品,这样的意境,在共和国的人民艺术中,曾如百花绽放,漫山遍野,包括人民电影、人民音乐、人民美术、人民文学、人民戏剧、人民摄影、人民曲艺……而其中的精髓,也正是2014年习近平主席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重申的:“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正如胡松华在一幅书法作品中流露的:爱人民所爱,美各族之美!清华百年校庆时付梓的拙著 《清潭杂俎——新闻与社会的交响》,有一段专门谈及这一话题的闲笔:
《阿诗玛》及其音乐是新中国最值得骄傲的艺术成就之一,体现了五四以来新文化运动的前进方向,即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作为民间传说,阿诗玛的故事已在撒尼人中流传多年,美丽的阿诗玛与英雄的阿黑哥既是撒尼人的骄傲,也是古往今来一切人民生活及其艺术追寻向往的人生境界,诸如西北的《在那遥远的地方》、陕北的《三十里铺》、江西的《十送红军》等数不胜数的歌声舞姿,无不蕴含着这种美丽动人而痛彻心扉的情愫。五六十年代,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的感召下,许多艺术家深入生活,深入民间,发掘、创作了大量富有生活气息和生命元气的作品,留下至今熠熠发光的经典。比如,上海音乐学院何占豪、陈钢根据江浙民间素材,创作了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来自沪上而深入草原的辛沪光,根据蒙古曲调谱写了交响诗《嘎达梅林》(她的儿子三宝为同名影片谱曲),湖北歌剧舞剧院的《洪湖赤卫队》以一曲“洪湖水,浪打浪”风靡至今。《阿诗玛》、《刘三姐》等歌舞片,就诞生于这种时代背景和精神氛围。
作为一篇博士学位论文,周光蓁的著作不仅可圈可点,而且也值得新闻传播研究者反省。新世纪以来,新闻传播学科的博士教育突飞猛进,而年年产出的博士论文有几多真才实学、货真价实,又有几多为作而作、自娱自乐呢?如果为文不为稻粱谋,那么仅新中国的新闻与文化领域,就有多少宝藏值得开掘与探究,而时下的新潮要么陶醉于“言必称希腊”的话语游戏,要么沉溺于潮起潮落的技术奇观,前赴后继炮制着可怜无补费精神的“学术黑话”,恰似新潮音乐嘈嘈切切错杂弹的“高大上”、洋八股,令人昏昏沉沉,如堕五里云雾。
1996年2月3日晚上7时15分,就在那座由李德伦等主持重建的环境幽雅、设施一流的北京音乐厅,中央乐团举办了永别历史的谢幕演出,演奏了一曲自己的天鹅之歌。执棒的青年指挥家李心草说,散场时大家互相握手,就像道别似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一位乐师这样描述当晚的离情别绪:
李心草指挥很棒,我们都下大力气地演。乐曲以强而有力的和弦结束时,台下报以热烈掌声。我们都站起来接受掌声,但不是平常那样觉得满足、过瘾。在那一刻,我留意到一些老乐师眼含泪花,显出很迷茫、不知所措的样子。由于乐队之后再没有演出日程,连两星期后的春节都没有,大家都感到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在台上的那一刻变得特别珍贵,我于是在马勒的谱子上写了当天的日期:1996.2.3。我是很少这样做的。结果那天成为历史性的日子:中央乐团完了。[1]621
这里的夜晚静悄悄,仿佛五年前苏联解体的圣诞夜,已没有多少人在意这一历史性时刻,因为一切都水到渠成。于是,如今捧读《凤凰吟——中央乐团1956—1996》,怎不痛感李贺《李凭箜篌引》的寄慨良深: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娲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1]周光蓁.凤凰吟——中央乐团1956-1996[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2]汪晖.两种新穷人及其未来——阶级政治的衰落、再形成与新穷人的尊严政治[J].开放时代,2014(6).
[3]本刊编辑部.重建社会核心价值观共识[J].经济导刊,2014(6).
[4]赵汀阳.坏世界研究:作为第一哲学的政治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109.
[5]黄平.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文体”[N].人民日报,2014-07-01.
(作者为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编校:赵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