蚝乡棋事(1)
2015-03-19蔡天敏
蔡天敏
网友博哥家住厦门翔安蚝乡,提及蚝乡棋事,面带惊悚之状。听闻他的离奇故事,宛如蒲松龄演绎的《聊斋》,半为鬼魅,半为绮丽。现以他的口吻叙述,或可解君半日之闲。
我(网友)只身南下,来到美丽的鹭岛打拼。我选择在翔安蚝乡落脚,一者这里正处在开发之期,不愁打不到工,二者这里租金便宜。蚝乡是个小村庄,乱扔垃圾和蚝壳,村里坐落着一个个闽南古厝,飞檐斗拱,屋脊还雕刻着灵兽异卉。村里还有一处祖祠,祖祠由前庭、天井、二进院落构成。我就租住在这村子祖祠的附近,离大海也就半里地,海风吹来,带着一股咸腥味。每到冬季,村民就从海滩上收拾海蛎。于是,满村海腥味。
我住在二楼向东的偏屋。房东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头,不仅两鬓,连双眉都已斑白,像是天上手握拂尘的太白金星。他的脸庞呈橄榄轮廓,让我觉得他是潜水的好手。他和儿女们讲着闽南话,我只听懂一半。他单身住在楼底,老景有些凄凉。我想,鳏夫的生活,大抵就只能这样。但是,日子一久,我发现老人却能够自得其乐,他靠的是下象棋,每逢下午和晚上,老人的房间里就有三三两两的人来下棋。不过,他们大都不是老人的对手,纷纷败下阵来。老人是个老棋迷,阅人无数,对局无数,因此经验和沧桑都刻进老人额头上的皱纹里。休息日的夜晚,我也踱进老人的房屋里,跟他手谈几局,但是我和他下,也是负多胜少,从老人那里,我学了几招。
一天夜晚,老人的屋里灯亮着,有争吵的声音。我隔着门缝,听到一个陌生的沙哑的声音:“你究竟是给还是不给?你已经连输三盘了!我们事先约定好了,下的是五局三胜制,说话要守信,不能跟放屁一样!”“连输三盘又怎么样?你是什么人啊!”听口音老人很懊恼。
这让我大吃一惊!老人的棋艺我领教过的,也许并非绝顶高手,可是一般人是绝对下不过他的,怎么可能会有人让老人连输三盘?而且听老人的口气,明摆着和对方不在一个档次。
“我不管,说话就要算数!你给还是不给?,'沙哑的声音更激动了。而且听动静两人已经动上了手。
我不由紧张起来,生怕老人有什么不测。连忙扒着门缝往里看,想一探究竟,可是不十分清楚,只是看到两个人影推搡着。来客似乎不是很强悍,可以看到老人更占上风。但接下来的发现却让我吃惊不小:来客除了身材矮小之外,穿着一套皱皱巴巴的绸缎衣服,恍若上世纪30年代的黑客。这让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不过接下来事情却出现了转机,见拗不过老人,来客终于服了软:“那好吧,我们再来一局,这次可决不许再赖账!”
“来就来,谁怕谁呀,你以为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老人透着不服气。
一看事情告一段落,我早已没有了好心情,连忙拔腿就走,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天,我继续上着班,可是心里却很不踏实,眼皮一直跳,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等到下班回家,终于得到消息,老人昨晚过世了。
由于老人的去世过于突然,惊动了警方。经法医检查,老人在睡前服用了安眠药,由于用量过度,导致从此再也无法醒来。对此警方直接定性为自杀。
不过村民们却不这么看,因为有人曾向警方反映,在出事当晚十二点多钟曾听到老人的房间里传出吵闹声,但警方未予重视。
接下来,更惊人的内幕暴出来了,原来有地产商早就盯上了老人那块地皮,因为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条大马路直接从老人的屋前通过。
不过,我的心里却有另外一种看法,以当时的情景,再联想到来客那身古怪的穿着和精湛的棋艺,显然老人的死和地产商挂不上关系!而且从那晚两人的对话中可以听出来,两人的对局是下了注的!至于那个注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从老人的结局来看,显然,老人又输了!
日子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依然踩着点上着班,闲暇的时候走访于翔安区的各个古村落,希望能够整理出一套有趣的闽南地方文化。但现实让人心痛,推倒的红砖古厝,残缺的牌坊,以及成片消失的龙眼树、荔枝林,让人感到一切都在为过日子让路,闽南正在失去它的特性,而成为中国最平庸的一员。
然而,生活的奇迹无处不在!发现总是有的,当我一如往常心不在焉地进出我临时的家时,突然发现,一朵花开了!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个多月,那个在我住进这家房屋之时还剪着短发,充满叛逆的女孩,顷刻之间,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一套白色的连衣裙,外加一脸的寒霜,俨然整个世界都要为她鼓掌让路。看着她时,我才理解了什么叫做流金岁月!说实话,现在的小姑娘普遍比她们的母亲好看,而且好看不只一点点!难道终有一天,她们也会像她们的母亲一样,皮肤粗糙,满脸皱纹,在生活的重压之下,形同鬼魅吗?
不过,我还不至于对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心生非份,在我的心中也有着一个广阔的天地,我明白,男女之间的事取决于互相的理解和共同的情操,对于女性我更愿意付出自己的尊重,而不是垂涎欲滴。然而话虽如此,我的那个她又在哪里呢?孔子说:食色性也!有些时候,孰为情孰为色也确实让人分不清楚,男人的欲望不是可想而知吗?不管你如何的道貌岸然,你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你心头的那丝情感,那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那个女孩叫卢静虹。
夏日的一个晚上,我正在整理我的日间所得,突然传来卢静虹的敲门声,打开门之后,才发现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象棋,说想和我切磋切磋。对于这个劳什子,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但要拒绝卢静虹很难,所以只得勉为其难和她下了几局。我的棋艺不高,而她则更差,我发觉只要我集中精力,那么她必败无疑,但只要我开始对她产生轻视,觉得她不是我的对手,她又会反过来将我击败。
日子就这样过去,我的房间开始变得和出事之前的老人一样,经常会有一个神秘来客和我在晚上对弈,对于老人的对手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的对手我却很清楚,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鉴于我是上班族,所以我们的对弈一般不会很晚,而且都是发生在我下班比较早的时候,只有偶尔棋局胶着的时候,我们才会晚一点。此时,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但由于我们在年龄上有一段差距,所以我还是保持着一个大哥的矜持,对卢静虹尽量做到有理有节,从不开过分的玩笑。
当然棋下多了也烦,慢慢的,我们的对弈开始变得毫无趣味,许多时候双方都是漫不经心地推动着棋子。只是卢静虹依然从不爽约,隔三岔五地还是来和我下上几局。而我的兴趣则多半在于她的人而不在她的棋了。
今晚,卢静虹又如约而至,可以看出,她经过了特意的梳洗打扮,一身褶边的短裙,上身的轻纱使她的胸衣隐约可见,让人心荡神怡。而拿在她手里的还是那副古怪的象棋,木质,漆黑,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博哥,这次我们下点注怎么样?”见面之后,她突然有点腼腆地说。
“下注?”我有点惊愕。
她的脸更红了。“嗨,如果不下注,终究无趣,嗯,有些事情,我是知道的,不如我们三局为胜,如果你赢了,我就跟你走,如果你要是输了的话,那你就把这个瓶里的东西吃下去,嗯?”说完她扬了扬拿在她手中的一个小瓶。
我这才发现,她的手里除了象棋之外,还有一个墨绿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药粒。
“瓶里面是什么?”此时此刻,我已经感到卢静虹有点不正常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她神秘地一笑,露出少女的娇嗔:“一种可以让你睡着之后就再也不醒来的好东西!”
“然后,明天警方就会来认定我死于自杀?”我勃然大怒,几乎气疯了!为自己终究没有保住自己的风范而懊悔。我毫不犹豫地将卢静虹赶出了我的房间。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却是心烦的!卢静虹的身影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让人挥之不去。随着她的离去,我的心一下子空了,变得无比焦躁,许多深藏于心底的信念开始崩溃,无限辛酸的岁月一时浮上心头。是啊,我还要流浪到何时呢?尽管我不承认,但卢静虹不就是我的梦想吗?我何必假仁假义!可是她又是那么的年轻漂亮,我们之间合适吗?外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一时心乱如麻,带着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经过无数次的辗转反侧,夜至三更,我才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之后,我面色苍白,眼脸浮肿,我希望见一眼卢静虹,以便证实一下她昨晚所说的荒唐话,可是没有见到,她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但是她留给我的后遗症却是可怕的,我开始变得心神恍惚,对所有的事都兴味寡然,我第一次发觉,我是那么的想见她,哪怕她给我一个最无情的脸色。
蚝乡村原是穷乡僻壤,昔日荒僻的海湾今日早已公路交错,顺着公路往东,是一座跨海大桥。我常常独自跨上大桥,一边悠闲地散步,一边享受轻拂的海风,别有一番趣味。但这次,我在桥上看到了卢静虹,她和一群朋友在一起,可以看出,她们很开心,互相追逐打闹着,此时此刻,我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想将卢静虹从这个人群里拉出来。但毫无疑问,这个想法是疯狂的,不现实的,对方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不可能属于我。我愤然步下大桥,抛掉她不经意间留在我那里的一把折扇,打算彻底地将那个一直胶着着我心灵的念头给忘掉。为此,我重新捡起了我的业余爱好,同时也加大了和别的女性的交往,毕竟在我的生活中,不会只有卢静虹一个女性。
然而许多时候往往就应上了那句老话: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想见卢静虹的时候,我见不到,但当我不想见到她之时,偏偏又见到了,而且还不只她一个人。
来者是一男一女,都是时髦的年轻人,男孩子耳朵上还吊着耳环。可以看得出来,三人的关系十分亲密,屡有出格的动作。如果说我的心头还有那么一丝安慰的话,就是那个男孩子和另外一个女孩才是一对,但很难分清楚,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我减少了在家的时间,尽量不要和卢静虹碰面,但依然时时可以看到卢静虹和那个男孩子出双入对,有时候是她们两个人,有时候又是三个。而她对我的眼神也变幻迷离,似乎有着什么暗示,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我们知道,在电视里,只要有故事,就会有爱情,但事实上情欲是最折磨人的一件事,真正能够上演爱情的都是一些无心的人,只有他们才能敷衍出无数的故事,而现实中的爱情就是得到,就是占有。如果你能够抵挡住她的眼光,那就证明你根本不爱她。
一切都是徒劳的!我所谓的放弃不过是自欺欺人,不管我如何不以为然,但心中那种不想见到她和别人成为一对的想法却深入骨髓。
我主动和她打起了招呼,想探一探她的口风。
“嗨,去哪儿呀?”看到卢静虹要出门,我没话找话。
“当然是去会男朋友了!”卢静虹毫不留情,目露不屑。
我黯然而退,折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心中的痛楚只有自己知道。可就在我要消失之际,卢静虹却又喊住了我:“嗳,我们的赌约依然有效!”丢出这句话之后,她才一甩长发,翩然而去。显然,她已明白,我已不可能再抗拒她的棋局。
棋局在一个月圆之夜开始了,对此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我深信能够击败她,唯一让我不安的是这件事所透着的荒唐行径。
而卢静虹的出现则有点晚,显然,她不想因为这局棋惊动别的人。而无一例外,她的手里拿着的依然是那副古老的象棋,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药瓶——一个让我难堪的,象征着一个男人不知死活的图腾。
摆上棋局,我拿出了看家本领,先将两个炮挨着老将一字排在当心,然后又迅速调动双车,向卢静虹发动闪电战。说实话,我虽不是象棋高手,但多年的经验让我总结出一套攻法,以迅猛的出击取胜,特别是对那些棋艺不精的人,这招相当管用,也许在他们的棋局还没有展开之时,就已经束手就擒了。但结果让人大失所望,一番猛烈的进攻,我不但没有取得预期的战果,反而损兵折将,丢了双炮。
这让我大吃一惊,卢静虹的棋艺我是见识过的——混乱而没有章法,一般都是温和地调动士象,缓慢地移动车卒,许多时候,都是老将被擒而窝里还蹲着一车。可是这次却丝毫看不出她的庸懦,不管我如何进攻,她都显得有条不紊,并迅速地调动炮马对京师进行护卫。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双车也杀人了我的腹地,大局已定,首盘以我的惨败告终。
但也许是我过于丧气,也许是作为男人特有的无赖本色,尽管我已经输了,但我依然奋战不休,我不顾一切地调动我的剩余力量向卢静虹发动进攻,只要我的老将未死,我就决不认输。以现在来说,我的行动似乎是无益的,甚至是可笑的,然而天知道,也许正是因为我的无赖行径最终挽救了我的覆亡之灾。
我不得不开始正视我的对手,从而在第二盘调整了战术,将双炮当头改成了一个炮,而将另外一炮移到了士角,再将两匹马移到双炮的防卫之下,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调动双车进行攻击,而没有后顾之忧。然而我依然小看了卢静虹,此时的她俨然绝顶高手,我的那点小伎俩根本就不在她的话下。我不得不发觉自己的双车调动困难,而对方却已兵临城下。
这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可能?此时月色如水,虽是仲夏,一阵凉风吹来,我却不由一个寒噤。难道我的人生已到了终点?等到第二天,人们会发现我冰冷的尸体躺在床板上?老人那呆板的脸孔浮现在我的脑际,这似乎是一个预示,我就要大祸临头了!
此时盘面上形势已十分危急,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和对手拼掉一部分棋子,从而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在出子之前,我却不得不三思,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如果再有败绩,那么第三盘就不用下了。我的头脑里开始浮现老人那些曾让年轻人吃尽了苦头的招数,将双车集中于对方虚弱一边,不惜一切代价抢道出关。
不知不觉中,我发觉自己也成了绝顶高手,每一招都蕴含着四五种变化,平淡的行子之间无不透着杀机。棋盘也在我面前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战场的运筹帷幄。
但是没有用,不管我如何地将自己的棋艺提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但依然不是卢静虹的对手。我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我心中的美人,此时的她如同一个木雕,面孔上透出阵阵寒气,在整个棋局中,她既没有看过我,也没有旁骛,一门心思要置我于死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