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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图腾》背后的社会心理密码

2015-03-18司空逸

中外管理 2015年3期
关键词:威慑力狼图腾进化论

司空逸

春节期间看了电影《狼图腾》,印象最深的是恶风肆虐的雪夜,人、马、狼在草原上并行突进、抵命相搏的精彩一幕。

当然,结果是在宏大背景音乐的衬托下,以狼的光荣胜利和人的气急败坏告一段落。

虽然《狼图腾》是一部非常值得推荐的诚意之作,但依然觉得“羊群”崇拜狼的社会心理现象非常有意思,甚至有些诡异。其内容虽是在谈狼,但这种崇拜事实上已经涉及到了人类社会内的人、“狼”之搏,和“社会生物链”构建。这些在电影和原作中几乎没有涉及,值得在此一一展开论述。

“狼崇拜”的三个诡异之处

应该说,人对狼的“崇拜”有诸多诡异之处。

诡异之一,在草原上,狼其实是草原民族的生存竞争者,对人的直接伤害自不必说,狼对牲畜的伤害和对有限生存资源的争夺,都在对人构成根本性的威胁。即使人们为自己死敌的强悍和智慧而心生敬意,也远不至于达到“崇拜”的程度。

当然也可以换另一种理解,这也是诡异之二:曾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草原上有很多黄羊,因为狼的存在,这些黄羊每天都活在死亡威胁之中,但有一天狼被人类赶走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些黄羊的奔跑速度和生存能力也随着狼的消失而迅速下降。由此,人们意识到这些狼存在的可贵。也就是说:“羊”虽然频频受到狼的生存威胁,但意识到没有狼就没有健壮的自己之后,对狼产生了敬意——可逻辑上的疑惑依然是:敬意可以勉强理解,但为何对生存的威胁者到了崇拜的程度?这个跨越是怎样完成的?依然是很模糊甚至不可思议的。

而诡异之三是,对“狼图腾”的崇拜,汉人比蒙古人更甚!

不仅《狼图腾》一书的作者是汉人,引起崇拜热情的核心读者群也是汉人。在此引用蒙古族作家、《大漠狼孩》作者郭雪波的一个声明:“蒙古人,崇拜长生天、长生地,崇拜自然,崇拜祖先,并祭拜以天地自然和祖先为象征的‘敖包。草原上,狼和游牧民族是生存竞争对手,是敌对关系。蒙古人历来爱憎分明,不会把敌人当做崇拜的偶像……这纯属作者对另一民族文化不了解的肤浅妄说,一种商业炒作,不惜歪曲牺牲另一民族的文化。”

汉人比蒙古人更崇拜所谓“狼图腾”的现象,其实解答了笔者心里的困惑:如果你已经是狼了,又何必去崇拜狼?只有羊才会去崇拜狼,并且对狼进行有选择性的描述,以及有选择性的形象塑造。

只有“羊”才会去崇拜狼

曾有一次参加个商业活动,一位企业家说:当人面对的是狼时,就要用狼的方式干掉它!

错!既然是人不是狼,用狼的方式与狼相抗,多半是失败的。更好的答案是:遇到狼,你应该好好制造弓箭和枪,用人类的方式消灭掉它,而不是把自己降低到狼的水平。历史上的人、狼关系,也正是“人的方式”发达之后,才真正发生的逆转。

实际上,如果非说谁崇拜谁的话,狼应该崇拜人才对,人类在狼面前力量的显现之一,就是狗的存在——狗就是从被人类驯化的狼演变而来。甚至狗的身体都在这一万多年间,因为人类的影响发生了变化。人对狼的影响之一,就是让狼演化出了新的重要分支。

相比于《狼图腾》,还是更喜欢杰克·伦敦的小说《热爱生命》。在这个故事里,一个淘金者被一头孤狼在荒野里追了很久,到最后的日子里,狼和人都在爬行,当狼追上人时,淘金者扭过头来,调动最后的生存希望和动力咬死了狼!并吸掉狼的血补充了体力,走出了荒野……

“狼”才不会去崇拜狼,那是“羊”做的事情。

《狼图腾》中被歪批的进化论

值得一提的是,狼性之所以在《狼图腾》中被置于至高无上的位置,是因为作者不断用进化论做理论支撑,似乎讲了一个关于狼的高大上的进化论故事。

但事实上,关于进化论,实际应该采用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一词,或者叫做“演化论”。因为在达尔文的笔下,这套理论体系告诉人们的是:物种的演化本身并不是单向的,它有时在前进,有时在后退,有时又在横向移动,这是一个演化过程而非冲锋般的“进化”。而“进化论”讲的也并不是弱肉强食,要点是“适者生存”。

如果自然法则只是“弱肉强食”,只有最强悍的物种才配生存的话,那么现在地球上幸存的生物可能都长到一百来米高了。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原作中充满了对狼的崇拜,和对羊的鄙视。而事实上,在生物链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缺了任何一个环节,生态链都有重构甚至在重构中毁灭的风险。对“蚂蚁”不必鄙视,对“大象”也不必仰视。应该说,无论鄙视还是崇拜,都根本不是看待生物链上一切生灵所应有的眼光,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这也是笔者认为《狼图腾》借用进化论理论背景时出现严重错误的地方——强悍与否,并不是对物种优劣进行判断的标准。否则非常容易遁入一些极端理论之中。

“狼崇拜”的社会心理根源在哪里?

那么,对狼的“崇拜”心理来自哪里?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种社会心理现象?

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一书中说道:图腾不只是一种宗教信仰,同时也是一种社会结构。“图腾动物能够保护和警告其他的部落。如果图腾是一种令人害怕或危险的动物,那么,人们深信在部落中以它为名的人们能够免于遭受痛苦。”

在这本被弗洛伊德认为价值仅次于《梦的解析》的书中,图腾被发现与诸多社会禁忌紧密相连,人们在通过对图腾的认同和敬畏感,来构建社会禁忌,比如,避免同族通婚,并且还能威慑其他部落。

也就是说,如果草原民族存在狼图腾,那么其崇拜的社会心理动力,并不是来自狼,而是“借”自狼,是人类中的“狼”在借狼发挥,以在社会内对他人产生威慑力。

这其实与某些群体用骷髅头形象威慑他人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心理治疗中,如果一个人恐惧骷髅形象,那么在心理分析中很可能指向的是他对权威的恐惧,根源还不是对骷髅本身的恐惧。只把恐惧归结到了骷髅本身,而忽视了社会心理背景,则是没有抓到关键。

另外,古代军队作战时喜欢用黑色来“装扮”自己,甚至把自己打扮成妖魔鬼怪也是类似道理。根本上讲,人群中的“狼”,并不一定崇拜这些可怕之物,关键是要借用它们的威慑力。而且为了保证效果,有时还需要不断神化这种威慑力。

看清“社会食物链”中的“狼图腾”

另外,不仅是人群与人群之间的对抗在借用这种威慑力,在人群内部的一些“社会食物链”中也有借用这种威慑力的需求。

所以,狼、虎经常成为塑造统治者威慑力的标志,而很少见到社会最底层的“被捕食者”把虎狼当做自己的标志。

不要小瞧这种具有高度“识别性”的威慑力。群体心理学鼻祖勒庞在其奠基之作《乌合之众》中提到:少数人统治多数人时,主要靠的就是对人群“想象力”的管理。

例如,勒庞提到一种现象:古罗马帝国只有区区30个军团,却能让1亿人俯首贴耳,并且维持了5个世纪,这真是不可思议。而这靠的关键是把罗马皇帝神化(请注意,罗马统治者对自己祖先的描述正是母狼哺育的罗穆卢斯,威慑力加上罗马皇帝被神化后的崇高感,管理着人们的想象力)。

其实对这种社会心理的把握,中国的统治者更甚。例如,清朝虽有4亿人口,但强盛时只有80万兵力,最多时稍过百万。这背后有一个比罗马皇帝更会管理人们想象力的统治机器。季羡林在回忆满清朝廷的影响力时曾说:“到了我能记事儿的时候,还有时候听乡民肃然起敬地谈到北京的‘朝廷(农民口中的皇帝),仿佛他们仍然高踞宝座之上。我不理解什么是‘朝廷,他似乎是人,又似乎是神,反正是极有权威、极有力量的一种动物。”

对群体的管理,归根结底管理的是群体的想象力。而这种想象既要包括威慑力,又要包括美好和崇高,才能维持得长久。并且让人们愿意把这种想象力“移植”在自己身上才更为成功(例如,因为古罗马缔造者说自己是喝狼奶长大的,古罗马人也愿意标榜自己是狼的后代,以对非罗马人产生威慑)。

所以,所有的“羊”都会有一个披上狼皮的梦,而狼,则需要让自己成为被神化后的狼。

这还不全是讽刺,狼所寓意的规则破坏者,本来就会对羊所寓意的规则中人产生吸引力。

例如早有心理学者发现,有反社会型人格障碍的人,往往对他人有很大的吸引力,虽然这种人脑子里压根没有装进过给别人制造的痛苦(如果用反社会型人格类比人们崇拜的“狼性”,其实是很深刻的。它们一定程度满足着那些希望披上“狼皮”的人的梦想。)

怎样跳出“羊”的宿命和循环

依然借用《大漠狼孩》作者的话:“这种(蒙古人崇拜狼)妄说,流传极广,影响很大,在蒙古族广大学者和读者当中已经引起很多反对意见。我认为,把五千年的内地以汉民族为主的文化比喻成吃草根的‘羊性文化,总打不过吃肉的‘狼性文化的代表蒙古族等,这说法很不确切,也容易造成民族间的误会和隔核。何况,汉文化的扩张性和渗透性无法阻挡,现在整个亚洲都被儒家文化所主导,你看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政权哪个站住脚了?究竟哪个是‘狼,哪个是‘羊?……所谓的‘狼文化岂能含概古老蒙古文化的思想哲学内涵?”

老辈人喊狼时,常常在前面加上一个“恶”字,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狼是狼,人是人,中国人应补充的是血性和独立人格,而不是狼性和狼格。还是得跳出非黑即白的思维,以免不想做羊了,就嚷嚷着要做狼。

因为,如果这样,就永远也跳不出“羊”的宿命和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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