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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科与《资本论》中马克思的唯物主义

2015-03-18汤姆洛克莫尔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0087孙德忠译潘卫红校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湖北武汉430063武汉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0

关键词:唯物主义资本论马克思

[美]汤姆·洛克莫尔(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0087)孙德忠译,潘卫红校(.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湖北武汉430063;.武汉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0)

维科与《资本论》中马克思的唯物主义

[美]汤姆·洛克莫尔
(北京大学哲学系,北京100871)
孙德忠1译,潘卫红2校
(1.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湖北武汉430063;2.武汉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武汉430070)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只有两次提到了“唯物主义”:关于18世纪意大利极为重要的哲学家维科的一个段落和德文第二版后记中关于黑格尔辩证法的著名评论。在讨论维科处,有两个方面显得非常重要,其引起人们注意到:在马克思的立场和维科建构性的知识路径之间,存在着基本的相似性;同时,它意味着,马克思的立场不是科学,而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哲学。

马克思;维科;《资本论》;唯物主义

“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核心概念,对马克思却不那么重要。《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之后,马克思很少提及唯物主义。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只有两次提到了“唯物主义”:关于18世纪意大利极为重要的哲学家维科的一个段落和德文第二版后记中关于黑格尔辩证法的著名评论。本文关注的是提到维科的那个地方,这个段落在两个方面非常重要,其引起人们注意到:在马克思的立场和维科建构性的知识路径之间,存在着基本的相似性;同时,它意味着,马克思的立场不是科学,而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哲学。

“唯物主义”这个术语,在马克思后来大量的经济学著作中极少出现,它只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一处不重要的说明中出现过一次。在那里,马克思谈到了他的写作意图,而在《政治经济学批判》手稿中完全没有出现。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的第四部分,马克思提到需要对关于“自然主义的唯物主义”的评论作出回应,但他并未深入展开。这个术语大概是指这样一种观念:人是自然存在物,不能抽象地理解人,而应当从植根于其中的社会环境出发具体地理解人。虽然整个《资本论》三卷很少提到“唯物主义”,但是在第一卷中出现的这两个段落,却极为重要。

第一个段落出现在第十三章“机器和大工业”的一个脚注里。在第一部分“机器的发展”中,马克思指出了工具和机器的区别。然后,马克思提到约翰·瓦特1735年发明的纺纱机揭开了18世纪工业革命的序幕。瓦特的机器,依赖畜力为动力,却引发了水力驱动的水磨。这个机器由工业革命的奠基人之一理查德·奥克莱特(Richard Awkright)于1769年发明并申请专利。

在一个详细的脚注里,马克思对达尔文主义的自然选择和技术或“一切社会组织的物质基础”[1]372进行了比较。这个比较建立在自然选择史和技术史这个可疑的类比的基础之上。如果历史是人类活动的记录,那么历史这个概念能否应用于自然尚不清楚。马克思强调,尚无批判的技术史,他在一系列文采斐然的追问中谈到了意大利哲学家维科:“这样一部历史不是更容易写出来吗?如维科所说的那样,人类史同自然史的区别在于,人类史是我们自己创造的,而自然史不是我们自己创造的。”[1]372

马克思很少谈到他与维科的关系,仅有的三次包括两次书信和这里的脚注。两封信都写于同一天:1862年4月28日。在一封给斐迪南·拉萨尔的信中,马克思写到:“我注意到,你似乎没有读过维科的《新科学》。你在那里当然找不到与你的直接目的有关的东西,不过这本书还是有意思的。因为与法学市侩对罗马法的精神所作的理解相反,它对此作了哲学的理解。……在维科那里,以萌芽状态包含着沃尔弗(《荷马》)、尼布尔(《罗马帝王史》)、比较语言学基础(虽然是幻想的),以及还有其它大量天才的闪光。”[2]在给恩格斯的信中,马克思写到:“维科在自己的《新科学》中说,德国是欧洲唯一的还在使用‘英雄语言’的国家。如果这个老那不勒斯人有幸领略维也纳《新闻报》或柏林《国民报》,那么他是会抛弃这种成见的。”[3]

在他的祖国意大利以外的地方,维科数百年来一直是非常重要的思想家。在法国的孟德斯鸠、卢梭、狄德罗,在德国的J.G.哈曼、赫尔德、歌德、雅可比,在英国的柯勒律治等思想家身上,清晰可见他的广泛影响。然而,维科似乎对马克思之前的德国主要的唯心主义者没有产生影响,甚至不被他们所知。考虑到他的主要著作《新科学》(1724)只是在1822年被翻译成德语以及在1824年翻译成法语,这一点就不足为奇了。

虽然马克思后来发现了他的理论与维科的联系,但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马克思在确定理论立场时受到了这位那不勒斯思想家的影响,或者甚至注意到他。在从康德的反心理主义立场走向马克思的人类学方法的复兴这条漫长而复杂的思想进程中,维科在德国主要的唯心主义者的争论中没有影响,这一点显而易见。

在这个脚注中,马克思显然将自然与历史结合在一起。作为一位重要的早期反笛卡尔主义者,维科将笛卡尔视为一个独断的思想家,因为笛卡尔在注意到他们两者之间根本差异的时候怀疑一切没有形而上学根基的东西。维科对笛卡尔的批评依赖于霍布斯的前笛卡尔主义立场。霍布斯确信数学构造和数学证明,他将几何学结构主义方法运用于认识论。他宣称,我们知道那些或者是我们所能构造的东西,或者是可以直接从构造中推演出来的东西。在霍布斯的影响下,维科反对笛卡尔主义那种声称知道独立于心灵的世界的主张。在维科看来,我们只能知道我们在某种意义上创造或构造的东西。在《论意大利人的古典智慧》(1710)、《新科学》(1724)和其它著作中,维科描绘了一个建构主义的知识理论。在第一篇著作中,维科指出:“真理的标准和尺度就是去制造它(真理)。因而,我们心灵的清晰明白的观念就不能成为心灵自身的标准,也不能成为其它真理的标准。因为当心灵反思自身的时候,它没有制造心灵本身。”[4]27根据维科的观点,对关于事物的怀疑主义的唯一驳斥就在于实际地构造事物。[4]39他在阐述人类社会的一般科学时运用了《新科学》中的这个原理。维科认为,既然上帝创造了自然,那么就只有上帝能够认识自然。而既然人创造了历史,那么人也就能够认识历史。维科在康德之前把他的知识主张建立在这个原理之上:“公民社会的世界是人类活动的产物,因此可以在人类自身心灵的改变中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律。”[5]他明确声称:“真理和事实是相互改变的……”[4]17维科进一步认为,在社会科学中存在着可以运用于所有社会组织的普遍规律。

康德认为,试图认识独立于心灵的实在是徒劳的努力[6]106,这表明,我们最好假定,对象一定符合我们的认识,或者换句话说,符合心灵的结构。[6]110康德试图在范畴的形而上学演绎和先验演绎中推出知识的种种条件。在先验演绎中,康德提出了一个关于认知对象的一般理论,种种对象是在把感性杂多的内容带到心灵自身就具有的综合的范畴或规则之下时被建构、生成或创造出来的。康德的知识论是先天的,因而是非历史的和因果性的。在康德看来,知识的因果性表现在两个方面:我们受到不依赖于心灵的却又不可知的世界的刺激,他从不怀疑这样一个世界的存在(他还进一步在“对唯心主义的驳斥”中证明这个世界);另一方面,通过人类心灵的活动,主体对认识客体进行综合。[7]

维科的建构主义描述了市民社会获得知识的后天的、历史的和因果性的路径。在维科看来,知识涵盖了对事实的信念和普遍性的真理①。维科是一个晦涩的作者,他从未把他的基本思想清晰地表达出来。以赛亚·伯林曾经详细研究过维科,他将知识分为四类:科学或知识(scienza),追求真实的或先天的真理;良心(coscienza)或关于外部事实的知识,也即确定性;柏拉图式的知识模型或永恒真理;寻求每一个人类活动原因的历史性知识。[8]对于维科而言,真理究竟是如黑格尔所说是规范性的观念,还是如康德所说事实上是构造性的,尚不清楚。有时他的观点被认为是关注先天真理,因为他奉几何学为典范。很明显,维科采用了数学上的建构性方法,数学之所以是真理,原因在于数学是人类创造的。对维科而言,几何学就是这种人类制作活动的创造物。

维科是康德广义的构建主义理论的先驱,他对知识的看法依赖于两个相关的洞见②:反笛卡尔主义原理——我们不知道也不能知道独立于心灵的实在,因为我们仅仅知道我们在某种方式上构造的东西,这明显就是康德后来的哥白尼式革命的先声;维科进一步申称,这个命题可以运用到社会科学的内容上,因为“既然市民社会的世界无疑是由人所创造的……那么就能够在人类自身心灵的变迁中发现它的规律。”③

维科的看法是古典的柏拉图式观点的翻版。这种观点认为,人们心灵中的观念是制作某物的前提,例如木匠打制床具。也许柏拉图式的木匠能在许多观念中自由选择,因此就有许多可能性会引导人们去制作某件物品。制作床具的木匠认识到他的制作其实是对观念的诠释。柏拉图相信,形式或观念是按等级组织起来的,低级形式能够被高级形式所建构和解释。几乎同理,真和美也能够通过善来加以解释。这种思路意味着,所有的形式都能够从几个极少的观念中引申出来。在《蒂迈欧篇》中,柏拉图进一步发挥了这个洞见。他认为,在不同的正多面体中,有四个基本要素相互紧密联结。这一洞见在后来的传统中通过不同的途径得以再现,例如欧几里得最后的著作《几何原本》(Elements)中对正多面体的描述,开普勒16世纪的著作《神秘的宇宙》努力将五颗地球外行星与五种基本成分联系起来,以及莱布尼兹的万有特性论(universal characteristic),等等。

维科在社会环境的层面上总结了这种柏拉图式洞见,并进而主张存在着若干建构社会科学的基本原理。在他看来,出生、死亡和结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共同的,因此,根据我们对市民社会世界的认识,我们能够向后追溯到人类心灵的结构。

维科的历史构造主义可以通过下述方式予以重建:认识依赖于制作,制作依赖于历史。我们没有认识、也不能认识世界,或者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没有认识、也不能认识自然。由此导致了下述观点:人们通过历史科学能够、事实上也的确认识了人类社会的所有各种形式。马克思迅即将这个观点运用于技术和宗教。批判的技术史的重要性有两个方面:诚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它揭示了人类处理自然的方式,以及“(他们的)社会关系的形成方式和由之溢出的精神生产方式。”[1]372换言之,技术通过照亮人的社会关系的历史而超越了它自身。然而,马克思所揭示的社会关系与观念之间的确定联系,如果存在的话,依然是晦暗不明的。

马克思同意维科关于人类社会的各个维度都必须得到历史地理解的看法,但是他否认维科关于永恒世界的看法。进而,马克思否认了维科的唯有上帝全知的观点,他则主张人类可以充分知道他们所创造的东西。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突然改变了他的关注点,将这种历史方法运用于宗教。在这里,像早先对费尔巴哈的评论一样,马克思坚持一种植根于“唯物主义基础”的具体方法,他把这种方法描述为“真实的生活关系”。批判的宗教史不仅仅是一份不同观点的清单式罗列,而应说明,通过分析我们能够发现不同教义和实践的宗教是如何以具体的形式出现的。马克思明确指出,这种具体的历史的方法“是真正唯物主义的,因而也是唯一科学的方法。”[1]373

正如在严格的哲学中的那种含义那样,“科学”究竟意味着严格,还是像恩格斯经常强调的那样,是一种类似于自然科学的概念化方法,并把哲学抛在身后,这一点尚不清楚。马克思没有展开这个观点,现在,他将他的注意力投向自然科学,他认为自然科学的内在缺陷在于它“排除了历史及其过程”,而“历史及其过程”是一种可接受的认识方法的最低限度的基本要素。马克思认为,当自然科学家超出自然科学的范围,陷入“抽象的和意识形态的概念框架”时,这种缺陷是极为明显的。我们尚不清楚这里的困难:究竟是自然科学家在科学范围之外的知识不足,还是抽象的观点是意识形态而不是真理,因而是错误的?

马克思对维科的引注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启示,它表明了马克思对于哲学和自然科学有着怎样的态度。很明显,马克思将他在《资本论》和相互联系的其它地方中取得的进展视为一种形式的哲学理论,而不是像恩格斯所主张的那样是自然科学。这个哲学理论是由维科的建构主义社会科学所开辟的道路引申出来的。这个脚注进一步表明了一种连续性,即马克思早期确立他的“唯物主义”的努力,既不是通过意识形态的断言,也不是通过对孤立个人的抽象化思考,而是通过具体的、因而是历史主义的方法。马克思坚持具体性高于抽象性,他限定了他的科学概念,正如他在注释中所阐明的,历史的东西是严格的但不同于自然科学。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看来,马克思对自然科学每一个方面的态度是均等的,区别只是在于它们研究范围的不同,其中一部分可以称之为社会科学。但是恰恰相反,这个关于维科的引注表明,马克思区分具体科学的立场是通过其内在的历史性特征而建立的,正如他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强调的那样:“我们仅仅知道一门科学,即历史科学。”[9]

注释:

① 伯林这样总结道:“根据维科,人们从确定熟悉的和对特定事实的信念出发——这是一切思想和行动的前提;人们具有得到关于普遍原理的客观知识的能力。”See Isaiah Berlin,Vico and Herder:Two 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Ideas,London:Chatto and Windus,1976年,第99页。

②Pompa对维科的认识论观点作了下述总结:“第一是维科对事实真理的明确认可,即真理和制作活动是完全同一的,以此代替笛卡尔主义的知识论。然而在这一点上,维科能够给出的唯一一个明确而清晰的人类知识的例子,便是几何学。第二是从前述理论引出的结论:若欲认识事物,便需具备制作事物的全部知识,例如事物由以发生的全部原因。对于事实性真理本身,维科再也没有专门用这些术语明确地表达。然而后来,在一个再版本《第一新科学》中,维科宣称,知识奠基于下述独特的真理之上——‘有良好教养的公民社会世界无疑是人类活动形成的……因而必须在人类心灵的本性中发现人类活动的规律……其途径在于对人类心灵的形而上学思考’。这种对人类心灵的思考,关乎不同民族或不同地区人类的共同性,而不仅仅是智力进展方面的——便是合乎情理的。”Introduction to Leon Pompa,edited and translated,Vico,The First New Scienc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pp.xx-xxi.

③See Vico,The First New Science,chapter xi:“通过形而上学方式寻求不同民族本性的基本原则的必要性,提出了思考一切人类心灵的共同性这个问题。”p.30;see also G.Vico,The New Science,trans.Bergin and Fisch,§331,p.85.

[1]Karl Marx.Capital:A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n.3[M].trans.by Samuel Moore and Edward Aveling,New York:International Publishers,1967:372.

[2]Marx’s letter to Lassalle:dated London,28April 1862[M]∥Marx-Engels Collected Works:Volume 41.New York:International Publishers:356.

[3]Marx’s letter to Engels,28Apr.1862,in Marx-Engels Collected Works,Volume 41,pp.353-354.

[4]Giambattista Vico.On the Most Ancient Wisdom of the Italians[M].trans.by Jason Taylor,with an introduction by Robert Miner.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2010.

[5]The New Science of Giambattista Vico[M].trans.by T.G.Bergin and M.H.Fisch,Ithaca: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0:52-53.

[6]Kant.Critique of Pure Reason[M].trans.Paul Guyer and Allen Wood.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

[7]Robert Paul Wolf.Kant's Theory of Mental Activity:A Commentary on the Transcendental Analytic of the Critique of Pure Reason[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9.

[8]Isaiah Berlin.Vico and Herder:Two 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Ideas[M].London:Chatto and Windus,1976:130-131.

[9]Marx,Engels.Wir kennen nur eine einzige Wissenschaft,die Wissenschaft der Geschichte[M]∥Marx-Engels Werke:vol.III.Berlin:Dietz Verlag:18.

(责任编辑文格)

A Note on Vico and Marxian Materialism in Capital

Tom Rockmore1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Peking University,Beijing100871,China)

In Capital,Marx mentions“materialism”only two times:in a passage on Giambattista Vico,an important eighteenth Italian philosopher,and in the Afterword to the second German edition in the famous comment on Hegelian dialectic.This paper concerns the reference to Vico.This reference is important in two ways:in calling attention to a basic similarity between Marx’s position and Vico’s constructivist approach to knowledge,and in suggesting Marx’s position is not science but rather a particular kind of philosophy.

Marx;Giambattista Vico;Capital;materialism

A12

A

10.3963/j.issn.1671-6477.2015.05.001

2014-11-12

汤姆·洛克莫尔(1942-),男,美国宾夕法尼亚杜肯大学荣休教授,知名哲学家,范德堡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客座教授,主要从事德国观念论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及美学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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