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叔华创作中婚内新女性的精神困惑
2015-03-18皇甫昭羽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黑龙江绥化152061
皇甫昭羽(绥化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黑龙江 绥化 152061)
凌叔华创作中婚内新女性的精神困惑
皇甫昭羽
(绥化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黑龙江 绥化 152061)
在五四女作家中,凌叔华的创作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的创作描述了一批已婚的新女性的日常生活以及内心情感世界,对“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进行了深入思考,通过描述这些婚内新女性的情感诉求来表达自己的女性生活立场,以及对女性如何才能独立进行了思考。
五四新女性;精神追求;困惑
五四新思潮使得许多女性作家登上了文坛,这些女作家用手中的笔抒写了一个个她们所熟悉的女性形象,传达她们对女性独立的思考。当时的进步思潮普遍呼吁女性冲出封建主义家门、自由恋爱并组建独立民主小家庭。在凌叔华的创作中,有相当部分即是描写处于转折期的新女性的人生,通过对一个特定群体的关注,观察受过新思想冲击的知识女性在走入婚姻之后的生存境况究竟如何,是否可以保持自身的独立性,是否争取到自由恋爱的权利、不必担心生计问题的女性就可以获得真正的幸福?
一、“醉了”无端的冲动
凌叔华笔下的新女性有的温柔贤惠,过着夫妻恩爱的日子,但是尽管如此,在幸福家庭的背后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隐藏的危机。以凌叔华的成名作《酒后》为例,夜深客散了,一对年轻夫妻坐在火炉旁,贤惠的妻子,温暖的家,丈夫一味沉浸在这美妙的氛围中,对妻子大加赞美,但妻子却另有心事,她看了看喝醉了的客人,倾心于客人的才华,怜惜他不幸的家庭,在种种微妙情感的冲击下,妻子向丈夫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她想吻一吻这客人。尽管遭到了丈夫的拒绝,妻子却仍坚持,可见此刻妻子想吻一吻客人的愿望是十分强烈的。从文本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一对非常恩爱的新夫妻,那么该如何看待妻子想吻一吻客人的这一举动呢?作为一个新女性,婚姻也许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生活激情和诗意,在夜深人静并且喝醉了的情况下,她想暂时抛开家庭伦理的束缚,释放一下内心情感,也许她只是想重温一下少女情感中的朦胧暧昧的冲动,又或许她只是想再次证明自己还是有独立行动的自主权。总之,在这样的氛围下她萌发了这样的冲动。最后,当丈夫同意了她的要求时,她却又退缩了,消退了自己内心的这股冲动,于是故事就结束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已经有独立意识但是却还缺乏行动勇气的女性形象。在特定的时代有特定的女性形象,在这些带着时代印记的女性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对女性的独立思考。
二、“春天”里的无奈消耗
春天来了,这些天宵音浑身不对劲。丈夫出门工作之后,宵音在一首曲子中想起了自己的心事,她想起了从前追求过她的一个男子现在病重了,她想写信安慰一下,但是刚提笔写了一行“君健:接到你的信知道你病了许久,很是挂念……”这时候她丈夫回来了,害怕丈夫误会于是她只得抓起信纸搓成团子擦桌子,不敢向丈夫直说自己内心的想法,反而是种种掩饰。这说明虽然此时的女性已经接受了新思想的冲击,但是骨子里还是无法摆脱封建主义的影响,还是事事以丈夫为主,丢失了自己的一方天地,还是把自己困在这个小小的家庭中,这不得不说是当时新女性的苦恼。
《酒后》和《春天》里的第三者都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在婚姻关系之中出现的第三个男性都是潦倒困顿、处于生活的低谷,此时女性特有的怜惜和同情心理也就涌现出来,这是女性的天生的母性。作者写的这两个女性形象都让我们感觉十分真实,这些小小插曲也都是源于现实生活。新女性进入家庭作为妻子,那么她们也遵从传统妻子的伦理,在两性相处中以丈夫为重,竭力处理好家庭的各种事情,于是她们好似与传统女性没有两样。但是,在她们的生活中我们可以发现一股暗流在她们心中涌现,新思想冲击着她们,她们也渴望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她们也厌倦了婚姻的繁琐平淡,渴望找到除了家庭以外的更丰富的人生。
作者笔下的婚后新女性虽然在困顿中挣扎,但是却不必像子君们那样为了生活为了生存而担忧。相比物质上的匮乏,婚后新女性的追求更多地是精神上的,而她们就算有过短时间的思想动荡,但却无法摆脱自身道德的审视和伦理的拷问,最后也还是会回归家庭婚姻的常态。
三、“疯了”才能回归的自我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凌叔华在写作中融入了自身的女性体验,真实地道出自我意识刚觉醒的女性在家庭中细微的心理变化,将思考深入到女性自身,探讨女性如何才能找到自我。在其作品《疯了的诗人》中,妻子双成在丈夫觉生那里永远是一个“细条身材,苍白长脸的年轻女子,她的一双长长的永远不看人的眼和说话就发抖的淡红小嘴倒是很动人怜,可是望见她的直直的从来不曾斜转过的脖子和她的走路不动衣角的端庄,自然而然叫人肃静起来”。觉生的烦恼是“母亲的寂寞烦闷,妻的孤僻冷淡,自己的无聊漫游,到什么时候才算了呢?这撇不了的亲情,这没法补的爱情,这甩不下,抛不掉的人生!”在知道妻子病了以后,觉生回到了家里,发现了妻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在他面前会生动地讲话了,脸上的表情也丰富了起来,她爱笑,爱小动物,爱自然界的所有,她仿佛成了一个小孩子,用惊奇欣赏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在她的感染下,丈夫“渐渐身上觉得温暖起来,同时微风吹过一阵杏花的馥郁,接着是一阵新草鲜绿的清香。春宵的歌谱,漫然在诗人的心琴上奏着。”最后,他们常常两个人在河边田野搀着手走过,有时他们跳跃着跑,像一对十来岁小孩子一样的神气,也常常和附近的村童乡女玩,只是柳庄的人和亲戚们都十分叹息地说,这两人都疯了。在人前不得不压抑的自我只有在“疯了”的状态下才能释放自己。在凌叔华对双成在自然界中仿佛回到儿童状态的描写中,我们想到了海德格尔所说的人必须在大地上“诗意地栖息”。在婚姻生活各种关系的压制中,双成得了“嗜睡症”,只有在“疯了”的状态下才能找到自我,回归自我,在大自然中找回自己。
凌叔华没有像同时代的女性作家那样,把两性放在激烈对抗、对立的地位。但在她的作品中,我们发现婚后新女性的悲剧并不是来自男性的迫害,这样就更令人深思了:究竟是什么造成了新女性在婚后处于一种毫无生机的状态呢?
从文本中可见,一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传统女性道德使得她们在生活中以丈夫为全部生命的意义价值,但是在这样空白无趣的日子里待得久了她们也渴求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地,却无奈地发现找不到这样的一个途径,让自己可以既保持婚姻爱情又能拥有自我的空间。
四、“无聊”成了生活的一种状态
在五四轰轰烈烈的社会变革之下,凌叔华不像冰心一样通过描写家庭生活来提出激烈的社会问题,也没有如庐隐一样暗自低吟回唱哀伤的曲调,更没有像冯沅君一样愤激地在文学中与封建主义作决绝的斗争;她更多地把笔调放到她所熟悉的女性群体身上,在当时也没有引起更大的反响,但今天看来,她对女性如何才能独立的问题思考得更为深远,揭示出了新女性处在一个尴尬的处境之中,进退两不能。
一个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命定,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上的地位,是人类文化的整体,产生出了这居于男性与无性之间的所谓“女性”。[1]封建传统文化和道德规范使得女性活动的空间尤为狭隘,从女儿成为妻子乃至母亲之后,女性被赋予了过多的责任和义务。在表面安逸的生活下,更多的是对女性生命的一种无意义的消耗,是对女性创造力的一种消耗。在凌叔华的作品《无聊》中,新女性在婚后的日常生活中找不到意义和价值,只得在无聊的状态下打发掉时光,可是受到新思想冲击的新女性却又无法安于这样的状态,常常质疑这样生活的价值,既无法融入这样空虚的生活却又无力摆脱这空白的日子,只能在摇摆中无奈地叹息,这便又是婚内新女性的另一种无奈和悲哀了。
如璧这些天在家都不知道做什么好,在叹息无聊的时候却又觉得好似是自己的懒惰所致,在打算静心看书的时候却偏偏总有客人来打扰,客人一坐下便絮絮叨叨讲自己家里五个儿女的事情,而如璧却似乎听过三次了,尽量忍耐陪同着客人客套,就这样耗费了一个上午;下午伯父生日需要出去挑选礼物,就又白白耗费了一个下午。日子似乎总在琐碎的小事上打转,尽管心有不甘,却又偏偏只能无奈地跟着转。
凌叔华以其独特的感悟书写了婚后新女性的种种精神追求以及困惑和矛盾,思考了婚后女性如何追求自身独立性、如何保持婚姻激情以及造成女性悲剧的背后的文化因素。在这些女性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传统女性的温婉贤惠,也可以感受到她们灵魂的骚动与不安。在特定的时代塑造的这些女性让我们看到了女性进入家庭为人妻之后的种种变化,妻子的身份使得这些女性在对家庭的投入、对丈夫的依赖以及在对女性如何独立的思考中也有对文化本身的审视。我们看到日常生活对女性创造力的消磨,我们也感受到在平静的生活状态下女性内心的那股不满和骚动,这股暗流成了当时正处于转折期的第一代女性的标志。
五、婚姻与事业的矛盾
女性获得了爱情,在自由恋爱之后走进了婚姻,那么之后呢?女性应该怎样在生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地?作者没有办法找到答案。在其作品《绮霞》中,作者提出了女性在面对婚姻和事业的矛盾时要如何抉择的问题。婚后新女性厌倦了家庭生活之后想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作者设想了种种可能性。《绮霞》中的女主人公在婚后也只是忙着料理家里的事情而把自己喜欢了十几年的琴都放弃了,直至琴让虫子咬坏了才生出几丝懊恼的情绪。当碰见旧时朋友时,她感慨“为了这开门七件事,从古到今不知毁掉多少有天才的女子了”,此时才“突觉到自己性灵堕落,以前自己高谈男女平等问题,自己曾经如何的唱高调,讥诮闺阁女子之易于满足,故学艺不能与男子比拼,现在自己怎样呢?”她想到这,脸上忽地热涨,喉中好像有一块浸了盐水的海绵,松松塞住,又涩又咸,苦却说不出。后来她终于决意出国学习音乐,学有所成时,丈夫却已另娶他人。在婚姻和事业不能两全的情况下,她选择了事业却无法拥有婚姻,这不得不说也是婚后新女性的另一种悲哀了。女性追求自由的过程要走得如此艰辛,而付出的代价又如此之大,这不免让人深思。五四时期鲁迅提出“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对此,作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那就是看似胜利但是却赢得非常痛苦,虽胜犹败,难怪萧红曾感慨“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中国传统道德文化和伦理约束使得女性在“妻子”、“母亲”这些角色上过多地奉献着自己,以致丢失了自我,加上女性在文学上长期被“代言”、被“物化”,因此,女性真实的生活体验也被隐藏了,留下了一大片空白。在第一代女性走上文坛之后,我们看到了很多走出家门勇敢追求自由的“叛逆之女”,凌叔华却回归日常生活,以平淡的口气叙说着对婚后新女性生存境况的深切关怀。在她的笔下,没有冯沅君和庐隐等“不自由,毋宁死”的决绝,她只是把笔调放到自己所熟悉的女性群体身上,以独特的生活体验抒写女性独立的艰辛之路。没有高声的呐喊也没有激烈的斗争,她笔下的女性更多的是徘徊在现代和传统间的女性。
六、结语
女性如何在婚姻生活中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如何在繁琐的日常中超脱出来,尽管由于历史的局限,凌叔华没能提供一个答案,但是这些问题在我们今天读来也具有现代意义,能够引起我们的共鸣。凌叔华通过对婚后新女性的生存状况及其精神困惑的描写,使我们看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过程中所要面对的、无法避免的困境。
[1][法]西蒙·波伏娃.第二性·女人[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2]平啸.走进女性——凌叔华笔下的女性世界[J].江苏社会科学,2006(3).
[3]冯慧敏.凌叔华小说的女性意识[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09(1).
[4]韩仪.浮出历史地表之后——凌叔华小说女性观发展轨迹探寻[J].北方论丛,2003(5).
I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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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0125(2015)02-0167-03
皇甫昭羽(1993-),女,黑龙江北安人,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学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