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土
2015-03-17韩立东
作者简介:1967年8月出生,大专学历,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1989年毕业后他在碧洲中小学任美术教师,2012年调入新林区一中工作。1988年在《青年文学家》新星栏目发表第一篇小说作品《野雾里的河》,此后约有30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在《北极光》、《北方文学》、《芒种》、《小说林》、《岁月》、《飞天》等文学期刊上发表,另有一些短文发表在《黑龙江省日报》副刊、《大兴安岭日报》上。
韩立东著有长篇小说两部,其中《佛土》曾被著名作家张抗抗推荐到2008年度《二十一世纪文学丛书》,《极地胭脂》在《大兴安岭日报》连载。
张抗抗推荐语:
韩立东长期在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基层生活,坚持业余写作,已经发表了一定数量的中短篇小说,是一位具有潜质的文学新人。
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篇,该小说以东北乡村的历史变迁与兴衰作为背景,描述了两代底层人物奇特诡异的命运,从中展现出人性深层的善恶较量、愚昧与进取、痛苦与希望,具有深厚的地域文化特色。小说借用山林原野中精灵般的动物植物,承载文学意象,充满神秘色彩,还原自然的野性和生命的能量,给人以极大的想象空间。语言简洁、质朴、灵动,富有生活气息,是一部非常有文学个性的作品。
我完全同意湖南文艺出版社金国政编辑的审读意见。《佛土》作为一位文学青年写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能够达到目前的文学水准,值得我们重视和期待。我郑重地推荐他的《佛土》能由中华文学基金会《21世纪文学新星丛书》出版。
张抗抗(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金国政推荐语:
韩立东这个年轻人,像他生活着的那个大兴安岭一样安详、朴实,见不到一点现代轻浮功利的污染。去年,我去黑龙江组稿见到了他,他交给我一个长篇小说《佛土》。写的大约就是他生活的那个偏远贫穷却充满神的气息的地方,及其类神类兽亦类人的生命之物。小说的精神就是这样的精神,小说的环境就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小说可能被视为黑森林里一团似有嘴脸却长枝叶、似拔地生根却忽地飞掠的怪物,使市场的花花肠子们害怕它。我要说,这是我编辑职业生涯里见到的最有特色的作品。它整体的神性,野性,生命的独特性,我无需赘言,仅就它造情、造景、造境、造像的语言,我略举几例:
“村头那排小杨树后面终于腾起了一团尘埃,剩在井旁的人就见村口摇摇晃晃地露出来一根鞭梢。弯弯的羊角露出来,密匝匝的羊蹄接着露出来,那顶大草帽子一晃一晃也露出来了。”
这是从一个弧起的山坡去看落日背景下的场面。
“那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借窗口上几道米汤似的粘光,绣着一件衣裳,那是她的寿衣,上面绣出了很多小佛。她用牙咬断线,从一朵莲花上抬起朽得模模糊糊的脸,两眼亮得叫人不放心,像包在一团皱巴巴的黄纸里的两点炭火。”
这里造出的是半神人的精神。
“郦贵久一下一下收着掉出嘴的舌头走进家门,两只石块般僵硬的眼睛一下亮在那只酒瓶上,抖着手伸过去,那手在薰黑的墙上留下弯曲的影子。手背一根一根绿筋缠住了酒瓶,酒瓶颤摆着离开桌面,活了般要挣脱那手。终于把它摁到嘴边,瓶口让紫黑的嘴唇包住,瓶中液体一滴一滴滑入喉咙。嘴还在使劲往里吸,像要把瓶子吸进肚子里。”
《佛土》通篇是这样的章句。
我现在想做的是,希望有关部门,有关领导,来和我一样关心关心韩立东这个极有潜力的文学青年。帮他一把,帮他把《佛土》出版了,以便让这个年轻人来点信心,让他写出更精彩的作品,以不负我们这个时代的种种煌煌的文学宣言。
作为老编辑,我这是第一次为一个仅见过一面的作者说这样的话,而且是为一位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偏远乡村的作者说这样的话。
谢谢那些能看完这些文字并略加思索的领导们。
金国政(湖南文艺出版社编辑)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那枭又来了弥陀岗。
老阴阳先生杨炳乾说它每回来,都要带走一个人的魂灵。他还说这种东西古时叫鬼车,专接人的生魂,又说它原有九个脑袋,后被一只得道的白毛老狐狸咬掉八个,便少了从前的灵性。唯有这只枭太老了,与别的不同。
他的弟子杜本忠也说过人是有爽灵、脱光和幽精三个魂的,其中爽灵最轻,人还没死,便从两眉间逸出,给这枭引了去。
杜本忠十年前迷入一本叫《奇门遁甲》的奇书里,他的儿子杜振甲便在这一带当起了阴阳先生。一个多月前,这枭落到高家的草脊上。第二天清晨,一架小马车去上游将杜振甲接到高家。
这一带的人们都怕这只枭,最怕它落在自家的屋顶上。可这回它只落在那口弥陀井的辘轳架上。辘轳上的木头朽成灰白,那枭便与这木头白成了一色。
它从那里飞起来时,人们才知道它又来了。
很快人们便知道是马广福把它惊飞的。他正拿着那尊佛沿着那条土街跑近那口井。忽然井架子有一截木头飞了起来,他得停脚看,待看清那是一只又白又怪的大鸟,脊梁上蜿蜒进一脉冷气。那股冷气顺着戴着红袖标的胳膊凝在铜佛上时,他才又想到了身后。
我的祖父郦鹏举追近了,那两片大白脚一下一下无声地落在这条土街上。风把那件棉褂的两襟托在空中,便露出一截青白的胸腹,根根肋骨随着步态不停地扭动,随时都像是要从那层薄皮里挣出来,向马广福埋过来。他慌忙跑向那口井。这尊佛就落到了井里。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因为这尊灵异的铜佛。很多年前,郦鹏举佛前入定,感应到一束颗粒饱满的白光从这地旋出,便雇人寻到这里打了这眼井。井水又清又旺。喝了这井里的水,人们果然少得了病。井就叫了弥陀井,这里现在也不叫瘟人岗,而是叫做了弥陀岗。人们也不叫郦鹏举为郦大脚,都叫他老弥陀。
后来又有人说这片起伏的大地是像一尊仰天而卧的巨佛,弥陀井打在佛脐上。
这些年,人们渐渐把这尊佛忘了。然而这个丙午年的夏天,它又被想了起来,终于被马广福扔进弥陀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