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女性创业研究:基于发展阶段的综述①

谷海洁

(清华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



国外女性创业研究:基于发展阶段的综述①

谷海洁

(清华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4)

整理并综述了发表于国外有影响力的期刊和会议的，创业、管理、社会、女性和心理等领域的文献，回顾了女性创业研究的发展脉络，并将之分为种子期、萌芽期、早期发展期和中期发展期。对已有研究进行了反思，并展望了未来的研究方向。

女性创业；发展阶段；文献综述

创业对一国的经济增长和就业增加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这已是经济学家和管理学家的共识[1-6]。一些学者热衷于识别创业者的特质，将创业者看作一个独特群体，并给予极高的赞美和评价[1-2]。在他们眼里，创业者们富有创新精神[2，7]、偏好冒险[1]、善于抓住机会[8-9]，在自己建立的“王国”中是勇敢、无畏、决断的“国王”[2]。

然而，不论是传统行业中的钢铁、汽车和建筑等行业，还是现代的生物制药、IT和互联网等行业，各行业中男性创业者更加活跃。一般提起创业者，大部分人会直觉地将之想象为男性[10]。

创业研究最早兴起于20世纪早期[1-2]，当时绝大多数创业者是男性*直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仅有4.6%的企业为女性所有(The State of Small Business，1987)。，创业在基因上似乎就是一个男性领域[5]。学者们的研究对象、抽样样本也以男性为主，绝大多数有关创业的研究对象、成果和知识都来自以男性创业者为主的样本群体，形成了一种“男性化”的分析框架[5-6，11-14]。由于女性创业者群体出现较晚，因此女性在历史上被摒弃于大部分创业文献之外[10]。

最早的女性创业研究可追溯至20世纪70年代[16-17]的美国。与整个管理学科的产生和发展一样，女性创业研究同样深受当时社会背景的影响，与女性在经济社会中的地位和比重紧密相关。20世纪80年代后，女性创业研究开始快速发展。

本文回顾国外已有的女性创业研究，并将之划分为四个发展阶段，对女性创业研究的发展提出反思，并展望未来的发展方向。

1 国外女性创业研究的发展阶段

1.1 第一阶段: 种子期(1975—1976年)——提出一个新的研究领域

早期女性创业研究聚焦于描述女性创业者的个体特征和公司特征[18]。Schrier[16]经统计发现，除行业选择外，男性创业者与女性创业者具有很多相同点，但有女性创业者遭受过歧视。Schwartz[17]调查了20个女性创业者的个人特征、动机和态度，发现其创业动机主要是成就、工作满意度、经济回报和独立性，与同期男性创业动机的研究结论相同。然而，女性创业的话题并未立刻引起其他学者的兴趣，之后几年未出现类似研究。

1.2 第二阶段: 萌芽期(20世纪80年代)——创业观察

1981年Hisrich、Brush和O’Brien等发起了一系列针对女创业者的调查，标志着女性创业研究进入萌芽期。但此阶段的研究依然不活跃，1981—1989年创业学相关期刊中只有30余篇以女性创业为关键词的文献[18]。

萌芽期的女性创业研究描述了女性创业者的个体特征。描述性研究是新兴研究领域建立过程中的必要一步[19]。学者们从某个或多个视角观察创业特征、创建图景，可称之为“创业观察”，其基本主题包括个人特征、行业选择、进入障碍、企业成长和绩效等。这些文献研究类似问题，采取类似的问卷和研究方法[20]，同时将样本扩展到不同国家、地区和行业等。此阶段的大部分研究结论是类似的，但有时也会有冲突[18]。

女性创业者的个人特征与男性类似[21-22]，但女性创业者开创的企业多属于零售业、酒店业和服务业[23]。信用的缺乏使得女性创业者普遍遇到融资困难[21-23]。有些学者认为，这可能是因为企业本身[21-22]或女性创业者缺乏财务和会计知识[23-24]而受到非性别歧视的结果。Buttner和Rosen经调查发现，贷款机构对女性存在偏见[25]，但是信贷员在评价计划时没有男女偏见[26]。教育对女性创业具有重大意义，女性创业者的受教育程度更高，但多接受的是文学艺术领域的教育，缺乏财务、商科和技术领域的培训[23]。女性拥有的企业的组织结构更可能是非正式的[27]。同时，女性表现出典型的关系性和合作性，在做决策时依据客观情况并考虑各种关系[28]。

较大规模的调研结果显示了婚姻和家庭对女性创业者的重要性[23]。其中，Scott[29]将“玻璃天花板”和“灵活地照顾家庭”因素引入“动机”调查问卷，发现男性创业是为了成为自己的老板，而女性创业是为了个人挑战和满意度。Cromie[30]发现了男女创业动机的差别。Kaplan[31]发现，女性创业动机与年龄和所处环境有关。在不同的社会体中，女性都曾被定义为家庭主妇，负责养育孩子、承担各种家庭责任[32]。履行家庭责任可以部分地解释女性所拥有公司的低利润率问题[33]。早期“家庭对创业影响”研究的对象囊括男性和女性[34]，后来演变为女性专属话题。

20世纪80年代末期，学者们开始考察现象背后的因果关系，以社会网络等作为研究的新视角[32]。Gartner[35]指出，关注“谁是创业者”的个人特质研究不利于创业研究的开展，是错误的研究问题。Brush[13]也批评多数研究仅停留在简单的比例统计上，只用性别来解释，缺少变量与因素间关系的检验以及系统性理论框架的建立，并呼吁收集、整理更稳健的数据集、采用更复杂的统计技术[36]。

由此，女性创业研究向更广阔的天地深入发展。

1.3 第三阶段: 早期发展(20世纪90年代—21世纪初)——变量及变量间关系

可将整个20世纪90年代称为发展早期。在这一时期，学者们正式建立了一个管理学和创业学研究分支领域。

在通过描述性统计勾画了女性创业者的行为和环境后，学者们开始挖掘现象背后的相关关系和因果关系。典型的研究发展思路是: 在上一阶段发现了女性创业者的绩效比男性创业者差，在这一阶段关注“什么因素导致差异”。创业观察还在继续，但不再是研究重点，研究重点或是其他国家[37-40]，或是新的现象和特殊的群体，如女性创业辅导项目[41-42]、大学生群体[43]、黑人女性[44]、农村女性[45]等。研究发现，各国女性创业者的教育程度、关注焦点和经验情况是类似的[37]。

创业研究的基本问题是研究并回答为何一些企业比另一些企业成功[12]，女性创业研究延续了业绩导向的研究方法[6]。绩效与性别的关系成为重要课题: 性别是否影响绩效；若是，什么因素导致性别间的绩效差异。其他的重要问题包括: 动机和影响因素；社会角色和家庭因素的影响；影响女性创业者战略选择的因素；创业融资问题；女性特有的管理模式、技巧和组织风格等。这些研究因研究主题有差别而不同，分流绘制了整个女性创业研究的图景。

对于男女创业者在财务绩效和规模上存在的差异[12，46-49]，学者们从战略选择[12，47，50]、动机[40]、风险偏好[12]、经验[23]和资源限制[51-52]等方面进行解释。企业主的战略选择会影响企业的成长和绩效，创业时的选择往往与个人的社会经验有关，而男女基于社会经验所塑造的独特能力不同，因此女性创业者的企业在创业初期的规模较小、资源较少、失败的可能性更高[50]。与意图和选择相比，能否得到财务资源对规模的影响大得多[51]。

女性创业者的战略选择受到企业效能、职业预期和个人背景的影响[48，53]。女性多在零售业和服务业创业，男性创业者涉足的典型行业有建筑业、制造业和高科技行业[48，54-55]。学者们引入Bandura的社会学习理论，用“自我效能”构念解释两性的行业选择差异[48]。对女性的传统社会定位会影响创业类型、创业资本获得和女性企业主的管理技巧和经验[56]。

女性创业者与男性创业在管理和经营方面有差异[57]。与男性创业者相比，女企业主在经营中更强调产品品质，较少关注客户化和降低成本[46]。不仅女性领导者的领导和组织风格与男性不同[58]，而且其创建新组织的过程和方式也与男性不同[27，59]。女性创业者更强调合作[60-61]和人际关系[61-62]，采取更加民主的领导风格[62]，在决策时会收集大量信息并让更多人参与[57，59，63]。

有些女企业主称遭受过信贷歧视[52，64]，但学者们的研究成果不一致。有些学者认为，女性缺乏财务知识、经验和信用，或女性创业者的企业规模较小，这些无法令贷款人感受到其具有足够的偿还能力[65-67]。Haynes和Haynes[68]采用美国小企业金融调查数据，发现女性从家庭和朋友处借款的利息率更高。Coleman[67]发现，信贷机构要求女性提供更有价值的抵押物并收取更高利息——但这是对规模而非性别的歧视。McKechnie、Ennew和Read[69]对比了具有类似情况的企业，发现女性要求的贷款额稍大，因此付出的利息略高。

家庭对女性创业者具有重大意义。一方面，女性创业者的资本更多来自家庭积蓄、亲属和朋友的借贷，家人的支持对其创业至关重要[68]；另一方面，很多女性的创业动机是为了获得自由和灵活[70]，以便能负担家庭和工作的双重责任[29，39]。如果丈夫是创业者，那么妻子是创业者的可能性要高。这可能是因为丈夫可提供财务和知识支持，而妻子需要灵活地安排时间[49,70-71]。Schiller和Crewson[72]发现，角色模型和婚姻都正向影响女性创业，教育和经验与女性创业负相关，但正向影响女性创业绩效。角色需求对家庭和工作的时间分配起调节作用[73]，而自我雇用的时间灵活性可能给女性增加了额外负担[74]。

性别对创业意味什么？早期的社会学习经验与职业选择有关，男性比女性具有更高的创业偏好在很大程度上因为前者的自我效能和期望水平更高[75-76]。男女创业者的相似度大于与他们与同性经理人的相似度[77]。工作-家庭联系与经济成功的关系对于男女创业者而言都是相似的[78]，但是女性更易受到角色冲突的困扰[78-80]。男性从其配偶处得到的支持远多于女性[81]。

在研究不断进展的同时，学者们也会反思不足。主要批评包括: 基于个人特征的研究难以得到独一无二的结论[82]；缺乏理论基础，女性创业研究应同时考虑到工作和生活[5，13]、历史和文化因素[83]；使用男性创业的理论基础和衡量方法[5，36]；基于性别特殊性的研究，缺乏女性主义分析框架[5-6,10]。

在学者们的努力下，女性创业研究进入了新的阶段。

1.4 第四阶段: 中期发展(21世纪至今)——变量关系及理论构建

Bird和Brush[5]、Ahl[6]以及Calás、Smircich和Bourne[15]的研究代表了该阶段女性创业研究的方向。“女性主义”等理论被引入研究，使研究脱离了描述和简单分析、具有更广泛的社会及心理学背景，从而有效拓宽了女性创业研究的范围，赋予了创业研究以新的视野。

Bird和Brush从创业研究起源着手，指出已有的创业研究文献大多基于“男性化”性别框架，因此有必要加入“女性化”的视角，建立一种更为平衡的观点。基于女性主义理论和荣格心理学，她们构建了“个人层次的性别成熟”和“企业层次的性别平衡”构念。她们在gender而非sex的层次上讨论了女性化(feminine)对创业者和创业组织的影响*在引用其他文献的案例分析时，实际上混用了gender和sex。。吸收认知和道德发展理论，作者从女性主义的视角分析了创业过程的5个方面、新组织的4个要素，对比了传统/男性化观点和个人/女性化观点，认为新创公司应同时兼具传统/男性化(traditional/masculine attribute)特征和个人/女性化特征(personal/feminine attribute)。越是早期的公司越可能具备女性化特征，越是晚期的公司越可能向传统公司靠拢。只有成熟的创业者才能建立两性平衡的企业。若仅从男性化的观点出发观察新创企业的发展过程，则可能会损失结构有效性。

Ahl将学者们对女性创业研究的反思推向新的深度。Ahl首先回顾了女性主义理论的发展，讨论了性别的社会意义，然后从“词源学”的角度验证了“创业”的男性化基础和倾向，提出了一系列有关女性创业研究的漫谈(discursive practice)，认为创业研究存在性别偏差，女性被定位于“不足的”或“不完备”的男人，尽管大部分研究假设男女创业者拥有企业的绩效是有差别的，但是只有极少研究发现两者的差别是显著的。她提出，“采用女性主义理论作为分析框架，阐述这种次要地位带来的副产品”，克服研究的理论性不足。Ahl特别提出突破客观主义的研究方法，因为客观主义具有限制性——将性别作为个体特征之一，男人或女人的某些本质可被度量或作为解释变量，忽略了性别构成过程中社会和文化的角色。2006年后，ET&P上几乎所有的女性创业文献都引用了此文。

Calás、Smircich和Bourne以Shane和Venkataraman强调机会的创业定义着手，认为现有的创业研究将创业活动限制为经济现象，简化并缩小了创业现象的影响。创业过程(entrepreneuring)的本质上是社会变化的一个过程。女性主义理论的形成与社会变化相关，因此可用来解释和分析创业现象。她们用自由女性主义理论和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理论重新解构了女性创业文献中的案例，指出应考察女性创业对女性获得平等机会的影响，分析了女性创业的机会平等、成功标准以及创新、创业与性别的交互影响，语言和知识的性别影响、微创业与消除贫苦，认为从女性主义的观点出发，在创业实践中发扬女性的不同之处可能是一个理想的规范，也是女性创业研究的目的。这个话题包括: 在实践中如何操作；对传统公司的性别构成有何影响；组织风格可能怎样影响工作/家庭问题；那些给女性打开创业机会的项目或方法是否帮助或阻碍了平等权利的获得；创业是否已跨越了性别边界等。

除此之外，上一阶段的研究方法还在继续，多数研究还是描述性的[84]。女性创业研究者们在动机和意图、战略选择和管理风格、制度和政策、投融资、社会网络、家庭、创业绩效、合法性、机会识别等方面取得了更多成果[85-91]。创业观察依然活跃，或聚焦于转型经济背景[92]，或进行多国对比[93]、或针对美国以外的其他发达国家[94-96]、黑人女性[97-98]、中小企业[96，99]。但是，男女创业者的对比研究没有发现两者在创新和战略上存在显著差异[100]，只是女性创业者的受教育程度更高、男性创业者更愿意扩大公司规模[96]。

2 当前研究反思

近年来，学者们对女性创业的研究兴趣增大，纠正了创业研究对女性创业者的忽略。同时，相关研究活动发展迅速[101]，与女性创业有关的学术会议、特刊、全球创业观察(GEM)报告、书籍、合集等的数量也大幅增加[102]。研究女性创业的学者很多是女性(如Ahl、Bird、Brush、Calás和Hughes等)。这一方面显示了自我意识觉醒，另一方面表明女性创业未完全进入主流。针对目前的研究情况，对当前女性创业研究的反思主要包括:

第一，女性创业研究跟随创业研究假设，将女性创业看作单纯的经济行为，忽略了创业的社会背景因素和社会学意义[103]。

第二，当前研究过多关注创业者的个人特征，存在个人主义导向，忽视了创业的背景、历史和性别权力结构，将女性创业面临的问题归于个人而非社会，很少提及女性主义观点[104]。此外，当前研究常用定量分析方法，不仅研究发现平均差，而且从个人层面而非社会或制度层面解释现象。

第三，当前研究倾向于将女性创业者看作一个整体，缺乏在国家、区域、文化背景下进行异质性对比研究。

第四，女性创业研究未跟随创业研究的热点问题——如机会识别、认知、决策模型、规范和社会环境对创业的影响、公司创业，在某种程度上游离于主流研究领域之外。

3 未来研究方向

女性创业理论可用于研究创业学中的任何话题，并具备天然的社会学视角。不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女性创业研究都吸收和兼容了管理学、社会学、心理学等多个学科的知识和理论，超越了创业研究，具有广泛的研究空间和前景。

根据已有研究及其不足，本文主要提出以下可能的研究方向:

第一，跟随创业学的热点问题，从性别角度进行分析和反思其中的机制。

第二，从女性主义理论的视角，发展新的有趣话题。

(1) 女性创业者的创业合法性。女性不像男性那样经常作为创业者角色而存在，更难建立和传递合法信号，其合法性问题包含社会层次的制度、经济和文化信息，并受家庭因素和个人经历的影响。受传统女性角色的影响，女性创业者需要在上述三个层次上确立自己的合法性。

(2) 创业对性别权力结构的影响。这是创业的经济学问题。从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理论出发，性别是动态的过程，可以研究创业对性别塑造和女性经济、社会地位和权力的影响，以及男女组织和管理团队对组织的影响等。

(3) 性别(gender)和生理性别(biological sex)。从心理学和后解构主义女性主义理论出发，需要在研究性别对创业的影响中区分gender和biological sex，进而研究个人和组织层次的性别构成和成熟过程。

(4) 以女性方式的成功。这一主题新颖且有趣。一些女性创业者未墨守男性规范，以独有方式获得了成功。其背后是市场环境的变化，女性是重要的消费主体和市场构成部分。在理解女性消费者的习惯方面，女性创业者拥有天然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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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eign Research on Female Entrepreneurship:Review Based on Development Stage

Gu Haijie

(School of Economics & Management，Tsinghua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

This paper provides a comprehensive literature review on female entrepreneurship based on the academic journals and conferences in the fields of entrepreneurship，management，sociology and psychology.And it unfolds the development stages of female entrepreneurship research which is divided into seed stage，germination stage，early development and mid-term development stage.Finally，it points out the limitation and the future research direction of female entrepreneurship.

female entrepreneurship；development stage；literature review

谷海洁(1971— )，女，陕西人，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 创业管理。

F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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