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小说中的生命自然本性观
2015-03-17吴伟萍
吴伟萍
(闽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劳伦斯小说中的生命自然本性观
吴伟萍
(闽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工业文明的非理性发展严重破坏了自然环境,进而给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带来了深刻的人文危机,那就是人的自然本性受到摧残与异化,生命失去自由,从而导致了人自身生存状态的不完美。劳伦斯深刻洞察到自然与文明、人类与文明和人类与自然的内在联系。 追寻回归自然、复归人的生命自然本性的理想成为了他小说创作中所关注的重心之一。他的追寻彰显了强烈的生命意识和深切的人文关怀精神,这正是劳伦斯的小说给现代人的生活的一个重要启示。
回归自然;生命活力与自由;生命自然本性观
D·H·劳伦斯(1885-1930)是20世纪英国最重要的文学家之一,他的作品涉及多种文学形式,如小说、诗歌、散文、游记、评论等,小说成就为他赢得了在文坛的声誉。自然与文明、人类与文明、人类与自然三者之间的内在联系是他小说探讨的重心之一。因工业文明的入侵,劳伦斯的故乡自然田园风光逐渐逝去了,在创作中,他书写出自身对象征“心灵家园”故乡的无限眷恋与缅怀,眷恋故乡与热爱自然是他一生为寻找人类理想的生态栖居地的地域意识的一种延续。工业文明的发展严重破坏了自然环境,进而给人类的生存与发展带来了深刻的人文危机,导致人的自然本性的异化,生命失去自由,从而导致了人自身生存状态的不完美。人是自然的存在物,回归自然,回归生命自然本性,就是回归完美生命本身,劳伦斯把目光集中在“人的存生本身”的范畴上,对自然与生命的本质关系进行了严肃的思考。
一 自然本性与生命自由的丧失
田园生活无疑是大自然的一个部分,它蕴含着人类最为朴素的基本情感,是最为自然的一种情感。生活于这种情感之中的人最能感悟到生命的单纯、自由、美好与快乐。故乡的情感是劳伦斯萌发最初地域意识的起点,故乡环境淳朴宁静而又生机勃勃,劳伦斯对这片孕育自己的土地极为眷恋,然而,工业化文明的脚步是劳伦斯本人所无法阻止的,这个原本古朴的乡村也不例外, 离开故乡成为他唯一的选择。在劳伦斯心中,故乡是一片世界上其它地方都无法替代的地域,它不仅是地域意义上的地方,更是人精神依托的“心灵家园”。故乡的森林、农场、溪流都是他童年时的乐园,他心中一直惦记着的是离家不远的海格斯农场。他常提起这个美丽至极的地方。“前边是安德伍德森林,海帕克森林在右,向右转,朝着安德伍德,走到一处靠近水库的农场门房前,沿着人行道穿过森林,就到了菲利磨坊,下到小溪,继续上坡,直到一处崎岖不平已经废弃的牧场,它叫安奈斯列,我心中的故乡。”[1] 674在散文《诺丁汉矿乡记事》中写到:“儿时和青年时代的故乡,仍然是森林密布、良田万顷的旧英格兰”。[1]164这里有空旷幽静的山谷、潺潺流水的小溪、滚滚的麦田,这是一个生机勃勃、值得永久守护的记忆之地。 他写到:“在我眼中,它过去是,现在依然是美丽至极的山乡”。[1] 164故乡那片田园与森林巧妙结合的原始性风光在他内心深处永远保持着自然最本真的样子。他的诸多作品尤其是小说以自己的“心灵故乡”中的自然风光的缩影为背景,如《白孔雀》中的谷地、《恋爱中的女人》中的湖泊、《儿子与情人》中的农场、《虹》中的田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古树林等,这些都书写着对故乡的一份挥之不去的眷恋,也成为了他消解工业化悲剧意识的一个重要方式。然而,劳伦斯生活的年代正处于西方工业化高度发展的时期,自然资源不断被掠夺,英国尤其是劳伦斯的故乡诺丁汉乡村的生态环境逐渐恶化,煤矿浓烟滚滚,机器轰鸣,丑陋的矿区弥漫着恶臭的硫黄、铁和煤味。劳伦斯的故乡已经从一个森林密布、小溪流淌的田园农庄变成了一个被工业文明所侵蚀的到处是矿井、房屋的小城市。他描述那时的景象:“每当在林中散步时,常能听见机器的轰隆声,看到矿区的井架和浓烟,这片土地已经丧失了原来的平静,乡村是多么的可爱,而人造的城镇却是那么丑陋不堪”。[1] 164
19世纪中期之后,英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加速,田园式的传统故乡正在逐渐消失。在他看来,现代工业文明的罪恶不仅使森林和田野遭到污染与毁坏,人类原本美好的栖居地在逐渐丧失,更令人担忧的是,它带来了深刻的人文危机。对此,劳伦斯感叹:“四十年的时间,人性的变化是令人惊异地巨大,煤和铁已经深深地吞食进人的肉体和灵魂”。[1]97在小说创作中,劳伦斯把把源于生活真实的感受融入其中,他认为,工业化社会的罪恶紧紧地控制着人的内心,压抑着人类生命的本能,站在人的完整性高度上发出了最为触动人心的批判,他笔下的人物,如莫瑞尔、杰拉尔德、克利福、西格蒙特等无疑都是为工业文明所异化的人。
《儿子与情人》中的莫瑞尔,他原先是位充满生命活力的年轻矿工,热情、洒脱、开朗,有音乐和舞蹈的天赋,讨人喜欢。可是,“矿工的生活就像耗子一样,到晚上才伸出脑袋来看看外面的情况”。[2]11矿井暗无天日的工作环境,长年累月繁重的劳作,不时发生的矿难事故,家庭生活的重负,渐渐摧残了他的肉体、扭曲了他的精神,他陷入了消极和苦闷中,从而变得粗暴、蛮横,喝酒成为他暂时解脱疲劳和苦闷的唯一方式。当莫瑞尔太太问他:“我的老天哪,喝得烂醉地回来了”。[2]24这会儿他总会满腔怒火,暴跳如雷,就吼着说:“喝得怎么样回来了?这是瞎说八道,婆娘,你少废话。”[2]24他对家人似乎只有粗声恶语,才能发泄他心里郁积的怒气。每天早晨,他哼着忧伤的曲调爬进矿坑,傍晚下班后,他先到酒馆酗酒寻乐,之后才烂醉回到家中,无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享受家庭的天伦之乐,当妻子生了儿子,他甚至都没有精力去分享作为父亲的那份本能的喜悦。他的生活被机器所驱使,他的生命活力被工业文明剥夺了。“这种以机器为核心的社会毒害人的生活,亵渎人原本的自然人性”。[3]
《恋爱中的女人》中的杰拉尔德,他是一位具有现代先进管理技术的资本家,“机器主义”是他认定的至高无上的哲学,机器主义原则使他的矿业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兴建了更多新兴城市,自己的名声也不断地远扬。在煤矿经营上,他奉行冰冷的大机器生产管理机制,把人性的因素彻底铲除,工人们在他的管理下,“除了作为工具以外微不足道”。[4]234他的征服欲膨胀得越来越大,与他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也使他失去了人性。事业上的成功没能给他带来快乐,反而使他陷入极度的空虚之中,由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如同被中空的地壳所包围,在呼啸,在喧腾, 在一个黑暗的死亡的空间”。[4]396冰冷的机器无法给他的生命注入活力,他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令人惊讶,他远不是一个充满感情、有血有肉的人,几乎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最终冻死雪山之中,这象征着冰冷机器带来的恶果。一战之后,“对社会和经济境况的批评是劳伦斯作品中所关注的主要问题,在这部小说中,这种批评上升为对当时英国工业文明带来的物欲主义毁灭自然人性的谴责与批判”。[5]《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克利福,他参加战争受了伤而下半身瘫痪。作为一个推行大机器生产的资本家,他又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工具”,暴虐地管制着矿工。他漠视妻子康妮的情感,“他拼命地以自我为中心将自己精神意志强加给康妮, 无非像一具无生命的僵尸,要附着在她的生命上苟延残喘”。[6]105对煤矿业的发展,“他本人也成为一名实干家了,而且是一位极为精明的、极有权力的实干家,一位大师”。[6]163他企图通过物质财富来掩盖自身生命力的缺失。他对自然的认识也带有浓厚的功利主义色彩,面对一片葱绿的草甸和蓝色的铃兰花, 他的感叹只是“色彩不错, 不过对一幅画而言没有任何用处”。[6]213他无法从自然之美中获取到一种精神上的美,无法掩盖他灵魂的空虚,实质上,他的自然本性已泯灭。用康妮的话来说,“他是像死鱼一样干瘪的上流人”。[6]367轮椅上的他,在康妮看来,除了空洞的意志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逾矩的罪人》中的男主人公西格蒙特,他是一位乐团里的提琴手,同时兼任家庭音乐教师,他钟情于美丽的比阿特丽斯,比阿特丽斯也被他的浪漫多情所吸引,他们结婚成了家。那时的西格蒙特只有17岁,他的收入远远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家庭的基本生活需求,特别是孩子的接连出生,经济越来越拮据,陷入了更为贫困的境地。比阿特丽斯的浪漫情怀被生活的窘境彻底摧毁了,她越来越崇拜金钱,追逐金钱,这种理念直接残害了她的本性。她常对西格蒙特大发脾气,只是因为他挣不到更多的钱。在她心里,西格蒙特仅仅是获得经济来源的工具,而不是一个男人和丈夫。婚姻生活没有给西格蒙特带来幸福,反而成为他受难的开始,“几年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灵魂,在绝望中机械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忍受着其余的一切”。[7]206家庭生活的沉闷和生活的压抑使他生命中的本能早已被消磨殆尽,金钱的物化已经转化成生存的压力,这种压力只会增加他对生活的紧张感受,造成了夫妻间的陌生化。他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年轻的海伦娜,背着家人,与海伦娜一起到一个小岛上,呼吸了两周自由的空气,度过了一段短暂快乐的时光,但渐渐地,直觉和理智告诉他,海伦娜对他的情感似乎有一种占有的成分,占有他的肉体、精神以及一切。如果被占有就意味着失去自由,而没有自由的爱是悲剧的。他终于告别了海伦娜,回到了家中,但妻子和儿女并未给他忏悔的机会,他处在家人鄙视和冷漠的包围之中,他看不到出路和希望,从而选择了自杀。他们都是机械文明的牺牲品,他们的悲剧虽是个人的,但却具有普遍意义。作为一名关注现实社会生活的作家,劳伦斯的作品深深地植根于英国的土壤,描绘了工业化机械文明逐渐成为主宰一切的社会力量的时期人的自然本性如何受到压抑、摧残与异化。
二 回归自然与复归生命自然本性
马克思说过:“人直接地是自然存在物,人生成于自然”。[8]在马克思看来,人性产生起源于自然界,人性的发展与自然的发展具有内在的联系,它们相辅相成。生命源于自然再回到自然,这个循环中,人性实现了一次超越。工业文明的发展阻碍了人与自然的联系,无视人的自然性存在,导致了人性与自然关系的疏离。自然是博大的、无限的,而生命是短暂的、有限的,人只有合乎自然之道,融自然于人性之中,才能体验到生命的真正内涵。劳伦斯有着深厚的自然情怀,对人的自然本性极为崇尚,他“不仅将人的自然本性神圣化,而且把人的自然本性奉为是一种原始生命活力的象征”。[9]融入自然,肯定自然人性成为劳伦斯最重要的生态理念。
进入物质化的工业时代,人类主体的创造性活动越来越趋向于反人本主义的功利主义价值追求,工具理性导致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疏离,人在机械的奴役和压迫下,只能处处感觉局限、茫然和无所合适从,个体的生命力也就随着萎缩了,这样,最终造成了对人自身的压抑,严重戕害了人的精神世界。在此危机状况下,人本主义思想的代表人物,叔本华、尼采等应运而生,他们极力倡导生命的主体意识、抵制人在不自觉中被物化和异化。尼采指出:“人类之所以崇尚理性,是指望它给人带来自由和幸福。然而,理性却处处与人的本能为敌,造成人的更大的痛苦”。[10]尼采对工具理性的否定性批判,引起了世人对人生意义、生命价值的重新思考与解释。劳伦斯的思想与他们有许多相通之处,他深刻洞察到工具理性反生命、反人性的一面。因此,他一生的创作致力于对生命的关注,强调人的整体性,即一个完整的人应该是灵与肉完美的结合体,呼唤恢复人的生命本能,回归人的自然本性。对于热爱与崇尚自然的劳伦斯来说,他更为信仰人与自然的和谐是最符合伦理道德的,他说过:“大自然是人类汲取营养与更生的源泉,是维持人类生命生生不息的唯一希望所在,人的一生应竭尽全力使生命与自然万物相融,这种交融是直接的、亲历的、永恒的,而不是靠中介与媒体”。[11]他一直在追寻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一生也不曾停止寻找着远离工业文明侵蚀、未受熏染的荒野之地,自然的色彩与气息深深熏染着他,他的足迹遍及澳洲、北美、南欧等地,这种“原野的朝圣之旅”实际上也是一次体验回归自然之旅。
游记《意大利的黄昏》真实地记载了居住在未受工业化文明侵扰的意大利巴伐利亚高地质朴的原住居民,当中这样描写:“巴伐利亚高地的人们特有一种奇异的、清晰的形式美。外形上,他们身躯挺拔、肌肉丰满、俊俏,蓝色的眼睛敏锐而犀利,他们似乎是用生命材料完美无缺地雕琢而成的,静穆而与世隔绝。他们所到之处,空气霎时明澈,如霜冻的日子一般”。[12]32他描述了这儿迷人的景色和纯朴的风土人情,毛驴在葱绿的草地上悠闲走动,女人们靠在墙壁边纺纱,小孩在繁花盛开的溪边嬉戏,山坡上浓绿树丛中闪现着黄色的果子。他感叹:“生长在这片未受文明侵蚀的土地上,只遵循自己的节奏,只回应身体本能的呼唤”。[12]107劳伦斯被这儿乡村的自然本真与住民饱满的生命力所感染,反而感觉自己是一位与他们的氛围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为此,他说到:“逃走,逃离我们的生活,越过一道地平线进入另一种生命”。[13]这片神秘的、温暖的、充满自然活力的地域在劳伦斯看来具有特殊的意义,它是人类铸造完整生命与世隔绝的净土。因此,在这段时期的小说创作中,他笔下的主人公逃往意大利之行就成为了丧失生命本能而得到复苏的一种象征。
劳伦斯前后三次探寻了意大利北部,他用自己的亲身的见闻与感思启示人们,自然与人的生存和发展息息相关,回归自然,恢复人的生命本能的重要性。然而,人与自然的关系往往比人与人的关系较容易受到忽略。因此,他这样形象化指出人与自然的关系:“土壤、空气、水、火等是自然赋予人类生存的要素,它们如同一些魅力四射的情妇,我们迷恋她们。而机械化工具只能剥夺我们与这些情妇的美妙拥抱,剥夺我们生活中可能出现的奇迹。自然为人类提供了极大的生活情趣,可是,当机器介入人与自然之间,我们的感官就变得迟钝和萎缩,缺乏幻想。当我们摆弄树枝点火之时,我们是在分享着神秘,可当我们去按一个电钮时,它就把我们与充满活力的自然界分开了”。[14]
劳伦斯认为:“只有使人的原始本能充分复活,人的全部自然本性得以充分发挥,才能使机械统治下的暗淡无光、郁郁寡欢的人类生活发出照人的光彩”。[15]在他的小说中,自然山林经常作为工业文明的对立面而存在着,它经常是其笔下人物为逃离文明的异化而退隐的栖身之地,也是他们获得新生之所在。在自然的描绘中,劳伦斯寄予的人文情怀幻化为对恢复原始生命活力和自然本性的一种期盼。
在《虹》中的开头部分,就让人领略到了劳伦斯对田园生活情趣和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追求。“春天,小径旁开满了各色野花,黄水仙、丁香花、水腊花争芳斗艳,布朗温一家人在田间忙着耕耘、播种,他们感受着生命的希望与喜悦。秋天,鹌鹑呼地飞起,像浪花般的掠过田野”。[16]2小说中布朗温家第一代人生活在这片远离喧嚣、未受工业文明冲击的沼泽农庄中,这儿自由、和谐、宁静,村民与土地为伴,依赖着自然,人与自然浑然合一,他们焕发着淳朴的人性光辉。“他们辛勤劳作,是因为生命的活力让他们这样的,并不是因为缺钱,但他们也不挥霍,他们本能地连苹果皮也不浪费,而是用果皮来喂牛。 在他们周围,天地变化多端。春天,他们会感到生命活力的冲动,其浪潮一往直前,年年地抛出生命的种子,落地生根,留下年轻的生命”。[16]3布朗温一家在玛斯农庄的生活状态正是劳伦斯所提倡的自然生存状态。就是人伴随着春夏秋冬季节的自然变化而生活的节奏,是人不为生活所逼的快乐劳动,是有个性、有自由、有尊严的生存,是遵循宇宙生命的生存法则,本能地生存着,充满了对自然的敬畏和自然给生活带来的无穷的乐趣,这与工业化城市的机械、功利、被动与理性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生活在现代文明的城市中的人们,“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失去了自己的感受,他们无法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个人的意识只能被社会意识所取代”。[17]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的一片古老树林,它是女主人公康妮寻求恢复生命活力之林,林中的物类都充分地绽放着生命的活力,在大自然中无碍地生长着,竞相展现着生命之美。这深邃广阔的自然以其生生不息的力量与美震撼着康妮,激发了她对自己重生的渴望。当林中刚孵出来的小鸡出现在康妮眼前,她被生命诞生的这一幕深深迷住了,生命本能被唤醒了,她激动地叫喊到:“生命! 纯洁、闪光、无畏的新生命! 这样的弱小! 这样的无所畏惧”![6]185获得新生后的康妮眼中的树林呈现出它的新意,“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在静默中努力生长,展现出自然生命的突跃”。[6]320康妮的生命活力随着林间的生机勃发了,她长期被压抑的主体意识已觉醒了,她注定要走向新生。
《恋爱中的女人》中的伯基年轻、英俊、理想化, 甚至还一度受到贵族小姐赫麦妮的诱惑, 成为她的情人,他身处一个充满道德陷井,充满各种诱惑的都市环境中。赫麦妮的打击使伯基倍感受伤,于是他便去田野中寻找安慰,他躺在树丛中,感叹“细腻的青草、树叶、草樱花,这些才真真儿地可爱、凉爽、它们沁入了自己的血液中,让花草抚摸着全身,遍布全身的抚摸是多么奇妙”。[4]139花草树木中隐含着的一股轻柔而有韧性的生命力,在花草的触摸下,他内心渐渐充实起来,心灵得到了抚慰,精神也放松了。他甚至觉得:“在这静谧的、没有纷扰的自然中,处在这妙不可言的植物中,不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这就是自己的归宿,而人间只是异国他乡”。[4]139这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玄妙的生命关联性和依存性的生动体现。《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梅勒斯,他参加过战争,战争让他看到理性的疯狂, 物质化的社会更让他深感到人的自然本性在丧失,他逃离了体面的工作,放弃了本可以成为上流社会一员的机会,隐遁在克利福庄园所属的一片古老的树林中,树林成为他“生活的宇宙”。[6]203他满意于这个远离文明社会而不被人打扰的一方天地,远离了那些禁锢生命本能、压抑自然本性的文明社会,远离尘嚣与自然结为一体,在自然中获得精神的解脱,生命的自由,生活的乐趣。
《白孔雀》中的安纳贝尔出生于富裕的家庭,曾经在剑桥大学受过高等教育,当过牧师,是一个有相当教养、有一定社会地位的文明人。然而,妻子却视他为自己的私有财产,强烈的占有欲把他压得太重。安奈贝尔无法忍受妻子异化心灵的折磨,于一年之后逃离了家庭,当上了一名猎场看守人,归隐于苍莽葱郁的树林里,徜徉于物态风华的自然之中。那儿,“农舍炊烟缭绕,柳丛散发着暖暖馨香,紫罗兰姹紫嫣红,荆豆包竞相开放”。[18]232在自在自然中,安纳贝尔犹如当初那些未开化的原始人,凭借生命本能自由自在地驾驭生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灵魂的宁静和恬逸。梅勒斯和安纳贝尔都是森林守林员,有着类似的经历,都是因为厌倦现代文明而回归到自然之中,选择返璞归真来抵御工业文明的异化和戕害,这是避免生而不自由悲剧的一条有效途径。卢梭说过:“人性的首要法则,是要维护自身的生存,人性的首要关怀,是对于其自身应有的关怀”。[19]对自身生存的关切是人的自然本性之一,文明的发展进程又往往以牺牲人的自由为代价,劳伦斯看重的是生命本质,是充满血性的本真生活。
自然为人类提供了滋养精神境界的神圣沃土,融入自然能获得诸多关于生命的体会,这是劳伦斯对自然的审美透视。他这样说:“只要有生命,就有本质的美,我们必须关心的是生命的质量。那么,如何使生命更新、再生,提高生命的质量呢?那就是回归自然,回归生命。”[20]在他看来,“自然”代表了充满活力的生命,“文明”则是死亡的代名词。当人天性中的生命本能受到工具理性的压抑和扼杀,悲剧的产生就不可避免。他相信:“人与自然世界之间的完美关系就是生命本身”。[21]
劳伦斯笔下的那些归隐自然,获得新生的人物,他们是劳伦斯推崇“回归自然、回归生命自然本性”心理诉求的一个显性投影。那么, 这是否意味着“回归自然”是要回到原初的自然生活形态呢? 社会发展的脚步是不断向前的,人类对文明的追求也是始终坚持不懈的,原始的自然状态也绝不是人类真正理想的生活状态。显然,劳伦斯是为了引导人们朝着更为合理、更为健康的生活方式发展。“回归自然”也并不只是单纯地置身于自然之中,而是要用真实的直觉意识去感受它,实现人的心灵与自然相互渗透,人与自然关系的自在认同,秉承自然的精神,让个体生命合于宇宙的终极精神,最终获得生命之大美。现代人已经无法真正延续传统农业文明下的自然本性与生命自由的范式,现代生活是竞争性的,它只能诱导人们潜移默化地认同现代文明所蕴涵的价值观。人们希望借由对物质财富的占有和聚敛来证明自身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正是在这一观念的牵引下, 人们狂热地追求物质财富的富足,而忘了精神世界的充实和提升,长此以往,人类就会不觉间失去了生命中美好的天性以及真正的自由。
劳伦斯不仅在自身所处的社会现实生活中深刻洞察到这种现象, 而且更进一步看出了这种现象随着文明的不断发展而愈演愈烈。对此,劳伦斯倡导:“要教会人们去生活, 在美中生活, 无须花费太多。那些受物质主义所累的人们应该生活得生动、活泼, 去信仰伟大的自然藩神”。[22]显然,劳伦斯更为崇尚那种最远离着现代文明濡染的生活,因为,它恰恰是最亲近自然的,最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自由,更多地蕴含着生命自然本性的丰富性及本质意义。
劳伦斯在其短暂的一生中,一直游走荒野, 作为大自然的挚爱者,他一直忠实于自己的心灵向往,只为追寻远离工业文明侵蚀的理想的生态栖居地,也为化解工业文明的发展而带来的人文危机寻找一条可行的途径。他自始至终都在关注人的生命本身,体现了对“真”的重视。生命只因源自人的自然本性而美,同时也才是自由的。劳伦斯站到了同时代作家无法企及的高度上诠释了自然与文明、人类与文明、人类与自然的内在关系,他对自然的热爱已经透过自然物,渗入了生命本身。他一生的创作以追寻回归自然、回归生命自然本性的理想为精神旨归。在自然与生命的不停息的对话与抗衡中,他努力去达到生命与自然之间的一种契合与平衡,以求最终拥有真正完整的生命内涵。这折射出劳伦斯作为一位理想主义者及现代主义作家强烈的生命意识和深切的人文关怀精神,为现代人的生活提供了借鉴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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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Lawrence’s Views of Life Nature
WU Weip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Minnan Normal University, Zhangzhou, Fujian 363000, China)
The irrational development of industrialization has greatly destroyed nature, as well as bought profound humanistic crisis, namely, man’s nature was destroyed and alienated and people lose freedom in their life, which made people’s life imperfect. In view of penetrating into the intrinsic relationship of nature-civilization, man-civilization and man-nature deeply, Lawrense was going to seek for returning to nature and regaining life nature as the major concerns in his novels. This reflected Lawrence’s strong life consciousness and fond human-caring spirit, which provided the valuable enlightens for modern people’s life.
returning to nature;life vitality and freedom; life of Innate Nature
责任编辑:李珂
2015-09-23
吴伟萍(1973-) 女, 福建莆田人, 闽南师范大学讲师, 硕士, 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美学研究。
10.3969/j.issn.1674-117X.2015.06.016
I106.4
A
1674-117X(2015)06-007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