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千云:用黄金手抄《古兰经》的那个人
2015-03-17严舒贤
文/ 严舒贤 曹 媛
马千云:用黄金手抄《古兰经》的那个人
文/ 严舒贤 曹 媛
120万字,630页,他用了三年时间,耗资百万,以金箔化粉,不漏一字之差,手抄整部《古兰经》;在工作之余的近万个小时里,寒冬酷暑,长夜伏案,不容一笔不雅,写下对真主如金般的信仰。马千云,这个1950年生于甘肃兰州的回族书法家,于1994至1997年,在朋友马福林等人的资助下,用纯金小楷抄写了汉译《古兰经》,改写了汉字书写史,震惊书法界!也因此在2001年获得了“大世界基尼斯之最——金书之最”证书,引起中外穆斯林的持续的讨论热潮。
一本用纯金小楷抄写的汉译《古兰经》,630页,通长400余米,全书约120万字,用真丝绢挖镶成经折式册页,共30册,封面为进口的墨绿色仿羊皮纸,以金丝楠木为边框。2000年1月3日,在新世纪到来之际,这部在汉字书写史上前无古人的杰作在兰州首次展出。
对于普通人来讲,我们实在难以想象的是:这部字数达百万的书法作品是谁写的?他为什么做这件事?他又如何做成了这件事?书写过程是百般顺利还是困难重重?它又有什么意义?
带着这样的疑问和种种想象,我们了解并接触到了一直站在幕后的这部金书的创作者——马千云先生。
2013年1月,金书汉译《古兰经》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展出,图为展览现场
“总该留下些什么东西证明我们的存在”
用金书写《古兰经》的念头不是一开始就有的。1982年,马千云从山西财经学院贸易经济系毕业后被分配到了甘肃省商业厅研究室工作,一年多以后又调职甘肃省民贸公司,专管少数民族地区贸易,在工作中接触到不少的少数民族。大学期间积累的历史人文学科知识让他不禁思考起民族文化和个人理想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作为一个有着虔诚信仰的穆斯林,他自己也在思考:这个民族该怎样存在,应该给后代留下什么样的东西?
问题来了,马千云为什么从书法这个角度出发来表现伊斯兰神圣经典?这就要从马先生的童年开始讲起。
五更月偈 34cm×131cm
与书法结缘:因为“害怕”?
马千云成长于书香世家。有趣的是,他最早练书法竟是因为“害怕”。马千云家族世居兰州,五岁时,他在清真寺接受开蒙。授课的丁老先生除了给孩子们讲授国语和算术,还要求他们每天写一篇大楷或小楷,并将他们写的字挂到墙边的一根绳子上,画圈作点评,写得越好圈越多,没有圈的就要挨板子。马千云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他害怕挨打,每次都写得格外认真。
上小学以后,学校不再有写书法的要求,作业又少,马千云有了大量的空闲时间,就自己回家继续练字,书法功底较好的父亲自然而然地成了指导老师。当时,家里没有练书法的纸,甚至连旧报纸都没有,父亲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把红土加水调成泥浆,用旧笔在庭院的砖石上书写,风干后,扫帚一挥,地面又变成一张干净而又用之不尽的“纸”。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马千云坚持练习,他临摹过钟鼎、魏碑,也临摹过墓志铭,临摹的大家有颜、柳、欧、赵、王(羲之)等人。天赋加勤奋往往是成功者的共性,多年不懈的苦练使年仅二十岁的马千云对真、草、隶、篆等不同字体的书写都已驾轻就熟,为后来的金书创作打下扎实的书法基础。
1978年,马千云考取了山西财经学院贸易经济系。虽然修读的是经济专业,但成长于十分重视传统文化的穆斯林家庭中的马千云一直对考古、历史、哲学等学科较关注,尤其对宗教有浓厚的兴趣。在校期间,他不仅涉猎了道教佛教的经书,更通读了几个译本的《古兰经》。攻读之余,书法练习也从未停止。1981年,马千云在“首届全国大学生书法竞赛”中获得一等奖,并在此后多项有影响力的展览、比赛中获得令人注目的成绩,由此,马千云渐渐在国内书坛崭露头角。
金书汉译《古兰经》抄经页
金书汉译《古兰经》局部放大
金书汉译《古兰经》红木藏经柜
金书汉译《古兰经》外装
金书汉译《古兰经》封面
左:金书汉译《古兰经》获得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之最——金书之最”证书
中、右:金书汉译《古兰经》获得“第十届国际《古兰经》展览会”金奖证书(分别为英文版和波斯文版)
“渐渐地,指头就被烫到没感觉了”
如果时光能回溯至二十一年前,就能看到,在金城兰州,有一个人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伏案而作,不论季节变换,风云流转,整整三年,他都没有停歇。这个人,就是时值壮年的马千云,在那段孤寂坚守的时光,他凭着艺术的精湛和信仰的虔诚,用心血乃至生命,创造了一部令人惊叹、更令人景仰的作品——纯金小楷手写汉译《古兰经》。
为了不受干扰,马千云选择在一个独立且简陋的房子里进行抄写: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床、两个40瓦的日光灯以及一个十块钱买来的台灯,别无它物。在那几年间,除了儿子会偶尔在那个房里做功课,就连爱人也没有看到过马千云工作时的情景。
在金书的整个抄写过程中,不管是大字还是小字,都要用一支笔来写,不能换笔。每次动笔写之前,马千云先用半个小时把毛笔理顺、泡开,然后研制书写用的金泥。研制金泥是件相当耗费心力的事:先用瓷碟装上金箔,倒上胶水五分钟后,趁热用手指研制,“因为只有用手指才可以感觉得到研制出来的金泥是否达到要求”,马千云说,“刚开始的时候,沸水烫到不敢下手,但是渐渐地,指头就被烫到没感觉了”。浆的浓度对书写的影响也很大:浆调稀了,写起来容易但也容易脱落,手一摸就会掉,太稠又无法书写。这些工作,旁人很难掌握,只能由马千云亲自来做。由于制作金泥花费时间相当长,为节省时间,一旦开始就一定要写完一页才能停下来。一般来说,加上研制的时间,抄写一页经书需八个小时。马千云常常是每天晚上写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早上七点就又起来去上班。
不单工艺复杂,金书书写的环境也相当考验人的意志。一克黄金能打制50张10×10厘米的金箔,细薄至极,这就要求房间内既不能有灰尘也不能有风,即使在气温为三十五六度的炎热夏天,也必须门窗紧闭,并将风扇、空调之类拒之门外,其闷热程度不言而喻,而马千云在这样的环境中坚持了三年!
然而在实际运用中,计算温度与实际温度经常存在偏差,这与实际的地质背景、水文地质条件以及不同地热温标的适用范围有关。本次研究利用康定中谷地热活动区地热钻孔资料、地热井水及温泉的水化学数据,分析了中谷水热活动区的热储特征,并采用不同方法对中谷水热活动区热储温度进行了计算并做出对比分析。
抄写本身已经十分艰苦,马千云精益求精的态度让这一过程更添艰辛。长达630页的经卷,一页中哪怕仅有一字的误笔、脱金或不雅者,他都要重写,整部书先后重写的达152页。全书写完之后,因为感觉前五卷的书写技艺还很生疏,远不及后面的流利美观,马千云决定把前五卷全部销毁重写,一页就已经要花费八个小时,重抄五卷所要花费的心血和精力,常人难以想象!
“写不出来,我该如何向世人交待?”
最初,马千云的想法是以墨书的形式用10年的时间完成三个《古兰经》汉译版本的经书抄写。下决定后,他立即着手践行,先是用两年多的时间抄写了由马坚先生翻译的30万字的《古兰经》,于1994年完成。接着,他从《古兰经》13个汉译本里选出了大家公认翻译得最好的、字数最多的王静斋先生的译本准备进行抄写。一个朋友听说了马千云的决定后,建议他用纯金来书写,加上那次在张掖的参观,马千云由此开启对金书的探索。
虽然有一些困难,开始似乎还是挺顺利的。首先是购买原材料的资金问题。马千云一直在国营商业系统任职,收入仅能糊口,哪里有余钱和能力完成这个事情?他想起一个和自己有着将近20年友情的商人马福林,两人有着旁人少有的默契和信任。马福林也是一位虔诚的穆斯林,听说此事后欣然应允,为马千云提供了资金。从经济和生活上支持马千云的还有他的同学马永贵和一位同样懂书法的老师董戈翔。朋友们的帮助和鼓励让马千云能放下后顾之忧,全身心地投入到金书抄写的工作之中。但让马千云和他的朋友们没有料到的是,后来碰到的难题远超于此。
一开始,马千云用上海贵稀金属冶炼厂加工的金粉来试写,虽然金粉已细若面粉,但仍有微小颗粒,注释小字没法书写。于是,他又辗转到国内最大的真金箔纸生产基地——南京江宁金箔锦线厂,把金子加工成金箔。材料准备好之后,马千云就按照现代画家钱松岱所著的《砚边点滴》中提到的金书之法,在瓷碟上倒上清水,把金箔研开,准备书写,但这时,他遇到另一个难题:金泥调好后根本写不上去!原来金和水溶合不到一块,更无法书写。
这让马千云一下子蒙住了!他说:“之前一直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有了金子后,加上几十年的书法功底以及坚韧的毅力,完成120万言的经书抄写不过是时间问题,发生这种状况,周围众多朋友的殷勤期待让我有点后怕。万一写不出来,我该怎么向世人交待呢?”
当时,马千云面临的难题是:没有人实践过用纯金把上百万的字写在生宣纸上,也就是说没有现成的文字材料能帮助解决这个难题。再有,此前见过的金书都是写在吃水性不强的纸面(如熟宣)上,这些纸容易书写却也容易折断,如何把字写在生宣上还能凸现金子的光泽,这更是个难题。为了解决这些难题,马千云花了两个月时间到处取经,他从兰州出发,先后到北京、上海、南京、太原、五台山等地,请教过民间艺人、寺庙的和尚、画院的专家以及佛教协会的高僧等,收集了不少实践经验。回到兰州后,马千云又苦苦试验了八个月,终于才找到把纯金写在生宣纸上并能保持很好的金属光泽的办法:把金箔和骨胶按严格比例调兑、加热,再趁着沸腾的时候用手指研磨出金泥。
《庄子·渔父》中说:“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自清代中叶以来,金书因为难度太大,就再没有人试过。即使在当代在中国,用金书写宗教经典的也仅马千云一个人,一来因为操作比较复杂,二来是在金书写的过程中皮肤要接触黄金,这对身体的损害非常大,尤其损害眼睛和牙齿。但马千云为了实践自己的想法,为了不辜负朋友们的期望,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我们曾差点功亏一篑”
1997年9月2日,金书《古兰经》的抄写工作全部完成。如果说抄写金书的过程是一段孤苦的岁月,那么金书的装裱过程更像是人们对这一伟大事业的致敬。
抄写完成后,马千云和他的朋友马福林、马永贵、董戈翔四人几经周折,经过多人的热心推荐,最终找到曾在上海博物馆工作过的窦老先生。这位有着几十年装裱经验的老人从装帧的要求、尺寸的大小、绫边的颜色等方面提出了八条非常详细的意见,并推举荐其师兄的大弟子贺一鸣进行装帧,直到当年底,装裱全部才完成。
当他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时,困难又出来“捣乱”了。千辛万苦装裱好的金书缺少一个合适的封面,当时最理想的封面纸是产自美国的仿羊皮纸,但是找遍上海都没有找到这种纸。束手无策之际,一家合资企业公司听说后,不计成本、不计报酬地表示愿意帮忙,用了一个多星期,在香港、日本、美国等地反复联系和寻找,幸运地找到国内仅有的最后一卷仿羊皮纸,并且帮忙设计封面图案。事后,马千云既感动又感慨,说:当真奇遇也!
书法历来被认为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和中华文化独特的艺术瑰宝。古人云:“文如其人,字如其性”。金书写成后,得到了众多文化巨擘的关注和赞誉: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安士伟用阿拉伯文为之题签,中央民族大学教授林松为之作序。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沈鹏对此更是十分关心,不仅一改往常挥洒汪洋的书法风格、用数百言认真为之题跋,而且在用纸方面也先后问询、探讨。
中央文史馆馆长启功先生见到这一作品后极力称赞,认为它是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作品,“是功力、精力、耐力、财力、虔诚信仰力的结晶,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和世界文化的贡献。”并在题签中使用了他极少用的“敬题”二字。著名作家麦天枢在病床上口述,着人撰文,形容这一作品为“精神之金”, “是一个壮年人人生精华的雕塑”。
环视国内,目前所能看到的古代金书最多只有几千字,像《古兰经》这么多字数的金书是史无前例的。2001年4月,金书汉译《古兰经》获得上海“大世界基尼斯之最——金书之最”证书。
不仅如此,金书所蕴含的深厚文化价值也使其蜚声国际。金书在伊朗展览期间,《伊朗报》撰文高度赞扬它是一部充满了宗教和艺术意味的作品,伊朗官方刊物《〈古兰经〉的花园》也给予了长篇介绍。甚至,还曾有国外人士许以重金欲购买金书,被婉言谢绝。
由于用了特殊的书写材料,金书的保管保存要求比较高:既要避免长时间接触空气,防止被氧化;又要封闭,不能强光照;还要有合适的温度和湿度……等等。也因此,金书面世的机会并不太多。继在兰州展示之后,2002年11月,应伊朗国家邀请,马千云等人携金书出席了“第十届伊朗国际《古兰经》展”,在巴基斯坦、土耳其、南非、英国、俄罗斯、苏丹、印度等21个国家的参展作品中,金书获得唯一金奖。2013年1月,由广东、甘肃两省文化厅主办,金书汉译《古兰经》在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展出,是金书在国内的第三次面世。
右一中国伊协会长陈广元、右二沙特前驻华大使。1999年3月摄于北京东四清真寺
启功先生观看金书汉译《古兰经》
1999年3月,沈鹏先生在书房观看金书汉译《古兰经》
敢想敢做:不遗憾,不后悔
如今,距离金书抄写完成已有十八年了,马千云先生还时时忍受着抄写给身体带来的折磨:创作金书期间,马千云的身体严重受损,视力下降,颈椎、脊椎严重变形,加上长期接触黄金,写完整本经书后,正值壮年的他连掉了九颗牙齿。但回首往昔,他并不后悔,在人生的黄金时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以金书经的道路。伏案五载,删改百张,在将近两千个夜晚里,在身挑养家重任之余,无数次隔绝红尘的繁华与世俗的诱惑,不断超越生理与精神的极限,在不知多少个不眠夜中,埋首行书,将有价的贵金属幻化成无价的艺术及精神瑰宝。可以说,马千云是在黄金般的岁月,用黄金般的精神以及黄金的恒久光彩,留给人们不朽的精神经卷和宝贵的精神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