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儿子做“贫二代”，畸形父爱引发悲剧

远方

当前，许多在都市打拼的外地父母，为不让孩子成为 “贫二代”，采取极端教育，不惜重金培养孩子，一切以孩子为中心，可结果往往适得其反。2014年11月23日，北京市大兴区上演一起悲情血案：一位父亲抱着亲生儿子从4楼阳台纵身跳下，造成一死一伤的惨烈结局……

北漂夫妻畸形消除儿子自卑

2011年7月，北漂五年的陈宏与妻子李桦，按揭在北京大兴区购置了一套95平方米的两居室。8月底，夫妇俩回老家山东临沂，将13岁的儿子陈攀接到北京上学

时年37岁的陈宏与小自己1岁的李桦都毕业于山东大学，2006年，夫妇俩工作的临沂棉纺厂改制，陈宏和李桦双双下岗。为了生存，他们将8岁的儿子交给父母照顾，结伴去北京闯荡。陈宏进入大兴区一家宾馆工作，因年富力强，很快被提拔为餐饮部经理；李桦则应聘到双辉商场担任助理会计。一晃5年过去了，他们终于凭自己努力，在繁华京城安了一个家。

2011年9月，陈宏托关系将陈攀送入就近中学上学。每天早上7点，陈攀背着书包，边啃着面包，边哼着歌儿挤公交车去学校。望着儿子欢快的背影，陈宏感慨地对李桦说：“儿子来身边上学，也算是实现了我们多年夙愿。”

然而烦恼很快来临。陈攀入学仅半个月，就整日心事重重。陈宏问儿子：“小攀，你怎么了？”陈攀瓮声瓮气地回答：“一些北京同学欺负我，他们不叫我名字，总喊我‘外地佬；还经常模仿我说山东话，取笑我语调里都有大葱味。”

陈宏安慰儿子：“你初来乍到，同学们对你不熟悉，相处时间长了，同窗之间有了感情，自然不会这样对你了。”陈攀依然眉头紧锁。2012年1月8日晚10点，陈宏和李桦从单位加班回来，推开儿子房门，眼前一幕扎痛了他们双眼：陈攀躺在床上睡着了，左手心骇然写着“我要自杀”四个字。夫妇俩连忙推醒儿子：“你到底怎么了？”陈攀哭着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中午学校开饭，陈攀第一个冲进食堂，被管生活的老师一把揪住，罚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站10分钟。班上调皮的男生讥笑他：“你这个外地佬，一天到晚就知道抢饭吃！”陈攀的自尊心被撕得粉碎……

得知这些，陈宏和李桦心中别有滋味。陈攀嘟囔着告诉父亲：“班上有个福建同学，他爸是大老板，就没有人敢排挤他。”儿子的牢骚，让陈宏夫妇深感自责，是呀，如果他们有本事，别人怎么会轻慢儿子？晚上，陈宏难过地对妻子说：“当父母的，不都是为了孩子吗？小攀穿得土里土气，他能不自卑吗？我们是贫一代，决不能让小攀成为别人眼里的贫二代！”李桦也心有感触：“小攀是男孩子，自卑会害了他！”一番商量，夫妇俩达成一致意见：不遗余力打造培养儿子！

此后，陈宏给儿子灌输这样的理念：“我和你妈在单位都是骨干，你身上有我们的优秀基因，你一点也不比北京孩子差，没必要在他们面前矮三分。”给儿子“洗脑”后，陈宏夫妇又不惜重金包装儿子，衣服裤子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陈宏还暗示儿子，他们家有一大笔存款，比许多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家境还优越。

这样一来，陈攀有了莫大信心和勇气。他不再自卑，走在校园里昂首挺胸；受同学欺负也不再躲在角落里郁郁寡欢，而是大胆与对方理论。陈宏夫妇如释重负……

2012年3月5日，陈攀放学回家，眉飞色舞地对陈宏说：“爸，这段时间班上几个调皮男生对我特好，私下问你是不是千万富翁，为镇住他们，我点头承认了，他们羡慕得不得了。”明知儿子在说谎，但为了给儿子自信，不再受别人欺负，陈宏没有捅破这只谎言气球……

当“孩奴”“房奴”心力交瘁

2012年5月，陈宏去学校开家长会，得知许多家长不是让子女学钢琴、学书法，就是让他们上口语班，跟外国人学英语。这大大刺激了陈宏：儿子本就是外地人，不具备北京孩子的优势；要是再在起跑线上输给他们，将来与他们的差距会越拉越大。

回到家，陈宏将顾虑告诉妻子，李桦头一昂：“咱们得让小攀跟上他们的步伐！”几天后，夫妇俩花1.8万元给儿子买了一台钢琴，并专门请了一名钢琴教师。双休日，陈宏还送儿子去外教中心学英语。他每月收入7000元，李桦4000元，在北漂夫妇中已算高薪。然而，他们每月要给双方老人1000元赡养费，还房贷4000元，儿子的生活费、学费、培训费等各项开支3000元，家里等各种生活开销每月也不下3500元。仅凭陈宏夫妇的工资，根本无法维持家庭正常运转。

再苦也不能苦儿子！陈宏和李桦节衣缩食，为省下单位每天15元中饭钱，夫妇俩自己带饭。陈宏戒烟戒酒，李桦的化妆品下降了好几个档次。但他们每天让陈攀吃高档水果、喝进口牛奶，儿子的“贵族生活”丝毫没有打折扣。

再说陈攀，父母的宠溺、骄纵，渐渐助长了他的虚荣、攀比。谎言说100遍就成了真理，父亲俨然就是千万富翁！在同学中，陈攀成了“消费潮流引导者”，如此一来，他频频向父母伸手要钱，陈宏夫妇成了儿子的提款机。

陈宏和李桦欠银行50万元房贷，是名副其实的“房奴”；而今，儿子陈攀又让夫妇俩成了悲情“孩奴”。为补贴生活，陈宏买了一辆二手奥拓车，每天下班，他饭也来不及吃，就去车站开黑车载客，一直忙到凌晨才回家。李桦利用业余时间，在好几家小公司担任兼职会计。

一切围着儿子转，让陈宏夫妇完全失去了自我。2013年1月，陈宏的父亲脑出血发作导致半身不遂，他只给父亲打了2000元钱，不敢回家看望父亲，只为省下来回600元路费。妹妹在电话里责怪他没有尽到儿子的义务，陈宏落下了心酸的眼泪：“妹子，我是身不由己呀！你不知道，在北京养个孩子成本有多高！”

然而陈攀根本不体谅父母的艰辛。这年7月，陈攀即将升入初三，好多家长为方便照顾孩子，花高价买了学校周边的学区房，陈攀要求父母也在学校附近买套房子。想到儿子初三功课紧，况且高中也在该校就读，买套学区房能增大儿子考取重点大学的砝码，陈宏咬牙同意了。很快，夫妇俩卖掉仅住了两年的房子，在儿子学校附近买了一套60平方米的两居室，但每月房贷达到了5100元。

搬进新居当天，陈攀便发短信给同学报喜：“我家也有学区房了，以后咱们一起打篮球方便了！”儿子的喜悦并没感染陈宏，他的心反而沉甸甸的。想到每月高额房贷及抚养儿子的不菲开支，陈宏潸然泪下……

抑郁症父亲抱亲生儿子跳楼

2013年11月4日，陈攀放学回家，将书包狠狠摔在父亲面前：“你开黑车也不小心点，被同学认出来了。他们讥笑我是‘假富二代，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这样侮辱的话竟出自亲生儿子之口！陈宏气得浑身颤抖，自己如此忍辱负重，还不都是为了儿子？他扬手扇了陈攀一记耳光：“你太不体谅父母了，养你这样的儿子真是白养！”

陈攀捂着火辣辣的脸失声痛哭。在厨房做饭的李桦冲到陈宏面前，大声吼道：“你为什么打儿子？他刚在学校受了侮辱，回家你还打他，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吗？”夫妇俩发生激烈争吵……

两天后，陈宏冷静下来了。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认真对李桦说：“我们再这样溺爱陈攀，会毁了他！都说穷养儿富养女，男孩子就应该吃点苦，否则将来很难成才。”李桦的气也消了，觉得丈夫的话不无道理。

而陈攀为了在同学中找回病态的尊严，编织种种借口，变本加厉向父母要钱。陈宏和李桦除了每天给儿子20块钱零花钱，绝不多给一分。习惯了花钱大手大脚的陈攀怎么受得了这种煎熬？

2014年1月，陈宏给陈攀300元钱，让他交给口语老师做补课费。陈攀瞒着父母将这笔钱据为己有，请同学唱歌吃饭，仅一晚上就花个精光。一个星期后，陈宏才知道，儿子已私自停掉了外语课。由于陈攀无心学习，本就成绩平平的他，期末考试竟有两门功课不及格。

看到儿子的成绩单，陈宏抓起笤帚就是一阵暴打。陈攀从父亲怀里挣脱，冷冷地瞪着父亲说：“你如果是千万富翁，我成绩差点有什么关系？好多同学的父亲开公司，当大老板，他们成绩比我还差，父母都将他们当宝贝。”见儿子越说越离谱，李桦连忙将儿子拉到一边，指责道：“你不能这样说父亲，你不知道我们为你遭了多少罪！当初要是知道你这样，就不该把你接到北京来。”陈攀嘟囔道：“我认识一些外地孩子，他们家里有别墅和名车，书包里的零花钱从来没有低于1000元，他们的父母怎么那么有本事？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算我倒霉！”说完，陈攀冲进房间，用力将门反锁。陈宏和李桦呆立在客厅里，心如刀绞……

儿子来北京前，陈宏自觉是北漂中的佼佼者；而今，儿子将他男人的自信与尊严摧毁殆尽。想到高额房贷、儿子的高消费及两边渐渐老去的双亲，陈宏头痛欲裂。他开始失眠，饭量锐减，整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桦陪丈夫去医院检查，诊断结果显示，陈宏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陈宏不敢向单位请病假，更不敢让病情在同事面前曝光，每天他依然强打精神去上班。2014年4月6日，一家旅行社带游客来宾馆吃工作餐。主管领导吩咐他准备13桌，因陈宏精力不集中，错听成了3桌，结果大部分客人没有吃上饭。这起事件给宾馆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领导在追究责任时，才得知陈宏患抑郁症的事。鉴于他已不再适合工作，领导劝陈宏回家休息，等病好了再上班，每月只开500元生活费。

陈宏知道，即使自己抑郁症痊愈，再回单位也没有了自己的位置。这时养家重担全落在李桦身上，她的情绪非常糟糕，动不动就与陈宏吵架。陈宏越来越觉得活着没意思。

李桦清楚，丈夫这种情况应该住院治疗，可他们哪里拿得出这笔钱？她只得陪丈夫去药店买一些常规的镇静类药物。2014年8月，陈攀中考成绩没有达到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陈宏和李桦急得团团转：三年来，夫妇俩一切为了儿子，到头来，儿子却将他们的心深深伤透！夫妇俩决定让儿子回山东老家读高中。

8月25日，正当陈宏夫妇准备将想法告诉儿子时，不料陈攀又给他们出难题：“我们班上好几个同学没有考取重点高中，父母打算送他们去澳大利亚留学，现在已经开始办手续了。你们也送我去澳大利亚读高中吧！”陈宏面露难色：“去那里留学，一年至少需要30万元人民币，我和你妈上哪里筹这笔钱？”陈攀不依不饶：“你们将学区房卖了，不就有钱了？”“房子卖了我和你妈住哪里？”“我不管，我就要出国留学！”

澳大利亚的高中要到2015年元月才开学，为逼父母就范，9月北京的学校开学了，陈攀既不在北京就读，也不回老家，终日在家里与父母吵。11月20日，陈攀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开始以绝食要挟父母。23日下午4时，见儿子饿得脸色苍白、神情憔悴，陈宏“扑通”一声跪在儿子面前：“小攀，你别逼我和你妈了，我们实在没有这个能力！”陈攀眼皮一翻，轻蔑地说：“你没本事，我只会瞧不起你！”

儿子刻薄的刺激，让陈宏天旋地转，自己工作没了，前途毁了，还患上了抑郁症，这一切都是儿子造的孽！陈宏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他挣扎着站起来，用力向儿子扑去。陈攀吓呆了，一动不动缩在阳台上。陈宏紧紧抱着儿子，从4楼阳台纵身跳了下去。

听到儿子的惨叫声，在卫生间洗衣服的李桦赶紧冲出来。透过窗户，楼下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几分钟后，父子俩被120送往医院。经紧急抢救，陈攀侥幸保住性命，但腰椎粉碎性骨折，只能终身与轮椅为伴；陈宏内脏破裂，不治身亡。丈夫和儿子一死一伤，李桦悲痛欲绝。

据相关部门统计，目前全国进城务工人员已达2亿，在城市上学的外地孩子突破7000万。为了让孩子在竞争激烈的异乡出人头地，不少家长采取极端的教育方式，从而引发意想不到的悲剧。本案中的北漂父母极具代表性，他们帮孩子消除自卑，树立自信的出发点没有错，错就错在用金钱包装孩子，助长了儿子的虚荣与攀比。这种畸形的教育方式害人害己，引人深思。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为化名）

编辑/倪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