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面前是一个高度功利的故乡
2015-03-16张涛甫
张涛甫
春节,似乎成了时下国人最大的乡愁。有故乡者,归故乡。哪怕山高水长,千难万阻,也要回去;沒有故乡者,去他乡,但心中的那缕乡愁,剪不断,即便在天涯海角,也魂牵梦绕。平时,大家“生活在别处”,为生计,为事业,不得不离开各自的“原乡”,到城市,到他乡打拼。心中的那份乡愁日积月累地发酵,在春节时喷薄而出。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中国的春节会跟一年一度的人口大迁徙联系在一起。为什么在外面辛辛苦苦一年,那么多人车马劳顿,风雨兼程,仅仅为了奔赴春节那几天的团聚?从功利的角度看,投入和产出比是严重不成比例的。不理解国人的乡愁,就难以理解中国特色的春运。
故乡,见或者不见,她就在那里。见不到的时候,牵肠挂肚地想念,清风明月以及“少年闰土”们,随梦潜入夜,进入游子内心深处,勾起游子们的缕缕乡愁;但若真见了,也许会被真实的故乡震惊了。就像当年的鲁迅,真的见到破败的故乡、愚昧的“发小”闰土、势利的杨二嫂时,故乡真实得可怕!面对故乡,鲁迅选择了逃离。启蒙者鲁迅遇到破败、愚昧、势利的故乡,他的乡愁顿时被浇灭了。近日,一位上海文科博士的“返乡笔记”在网上风行。这是一篇二十一世纪版的《故乡》。文科博士在故乡遭遇的一切,相比鲁迅当年的遭际,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鲁迅的《故乡》背后,我们能感受到知识者的骄傲,作者是以启蒙者眼光审视故乡的。但从这篇“返乡笔记”中,我们却能感受到知识者彻骨的无助感和无力感。故乡变化太快,变得太入世,太物质,以至于存放不下游子的乡愁。
越是在现实中缺少的东西,越是在心里渴求。为了生计,为了发展,大家背井离乡,扎堆在城市中打拼,拼的是什么?是物质或者可以折算成物质的东西。但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却不是“硬”东西可以弥补的,最柔软的那块东西就是我们文化和精神需要。在很多时候,这种文化和精神之需被置换为“乡愁”,存储在我们的内心深处。乡愁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乡愁是小我的,与个人的血亲传统和成长记忆有关;而广义的乡愁则是文化的。对于“乡土中国”而言,一百年来,中国始终没有解开文化乡愁这一“千千结”。改革30年,加重了国人的文化乡愁。表面上说,我们念兹在兹的乡愁有具体所指,即狭义的乡愁;其实,在很多时候,狭义乡愁的背后隐伏着深广的文化乡愁。国人最大的乡愁不是寄存在故乡,而是在我们的文化上。只有失去文化根脉的人才会深切感受到“乡愁”的苦味。
从这位文科博士的“返乡笔记”中不难发现,如今农村变化最大的不是外在环境和物质条件,而是农村的社会关系和人心观念,即维系农村社会的“软组织”出现了系统性崩盘。在作者眼里,过年最让人感觉温暖的东西已消失殆尽了。农村原有的那种共同体已经消失了,人与人之间不再像原来那样有密切的关系和交往。这些温暖、美好的东西,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消失了,转而出现在“游子”面前的是一个高度功利的故乡。
这一残酷现实显然是游子们不能接受的。但改革的农村也是开放的农村,中国遭遇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农村不可能处变不惊,功利的城市不能要求农村守住清纯。在城市包围农村的今天,准确地说,在城市文化包围农村文化的今天,农村还能寄存多少城市人的乡愁?在城市出现文化空心化的大趋势面前,农村文化即便有,也会越来越稀薄。要让农村留得住乡愁,仅靠几个盆景显然不够,需要从文化战略和发展战略高度去考虑。如果不从“大我”层面解决文化乡愁问题,仅从“小我”层面将“故乡”定格在时间记忆里,一是不现实,二是显得狭隘自私。客观地说,让我们的父老乡亲回到改革前的日子显然是不现实的,他们也不愿意。故乡的物非人非,不是造化弄人,而是人们的意志产物。这里我想强调的是:不是说狭义的乡愁不重要,而是说,广义的文化乡愁更重要。狭义的乡愁只有扎根于广袤的文化乡愁根脉上,才能更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