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之城
2015-03-16冉云飞编辑李颜岐
文/冉云飞 编辑/李颜岐
水湄之城
文/冉云飞 编辑/李颜岐
一座城市拥有一张名片,此处有锦江、廊桥、高楼大厦,是成都最具代表的名片。 摄影/蒲圣
人把它创造出来与日月同辉,
从这里流出来的是水,也是信念。
——梅·萨顿
关于治水,在技术不甚发达的时代,顺乎自然是第一要义。都江堰因为地处平原地区,且此处水又多用于灌溉及社会用水,故尔不必采取筑坝蓄水,而是用无坝分水的方式。但如果都江堰灌溉水系的其它支系,不是采取都江堰主渠那样顺乎自然的无坝分水方式,无疑就会出现灾难性的影响。我之所以提到都江堰支渠系的修建工程,其原因是李冰在建设都江堰的同时,就似乎想到都江堰水系的整体开发,全面开发成都平原,即依天然水势,“规堰潴,町原防”,整理原隰沮洳,以便排除。更进一步,在原来可能开掘的零星河床上,穿检江和郫江,即成都的二江,将都江堰与成都发展联系起来。
就城市而言,因水而兴,因水而荣,因水而困,因水而发,是水作为一柄双刃剑的天然性使然——因而城市建设稳步发展的前提下,它获得了一种相对的繁荣。
检江自宝瓶口外分水,今名走马河,过成都则称为南河,又叫锦江;郫江今天一般称为柏条河,过成都时则称为府河,两江于成都东南合江亭处相汇。但李冰所凿二江是平行流于城南,只是到了唐僖宗时高骈筑罗城以卫成都,以防南诏,在九里堤筑糜枣堰,才使府河改道绕过城北向东流,亦在今安顺桥的合江亭汇合,该处“鸿盘如山,横架赤霄,广场在下,砥平云截”(曹学佺《蜀中广记》),终至形成“内外二江环抱,大小重城相包”的城市布局。此种格局历经两千三百多年而无大的变化,使得成都这两千多年建立在城址破坏较少的基础上——当然像南宋末年的蒙元入侵、明末清初的大兵祸等等,自是不免的。这里主要是指水对于成都的发展弊少利多这一点而言。尽管就城市而言,因水而兴,因水而荣,因水而困,因水而发,是水作为一柄双刃剑的天然性使然——因而城市建设稳步发展的前提下,它获得了一种相对的繁荣。
揆诸一般情理,城市之建设,多选择在水源充足的地方,有的甚至本身就是水码头。两千多年前,张仪建成都城的时候,成都周围并没有什么太像样的河道,但是水源之充足并不因此而受到影响。成都一带古称陆海,在张仪筑城时,尚有许多沼泽湖泊,这是可以推想的。而且史传张仪筑城时屡筑未成,最后依龟迹而成,固有后世论家所认为的成都土质松软之说,但不容忽视的是沼泽湖泊乃至地下水过多而造成的筑成都城屡筑屡坍的事实。后来李冰引都江堰之水,穿二江以便于在成都行舟,接上岷江水道,以至于三国孔明送费祎出使吴国便在南门大桥登舟,殷殷期许“万里之行,始于此矣”;到汉晋时,成都则有了“泛舟顺流,舶舻千里”之称。
世界文化遗产都江堰,2015。 摄影/张铨生/视觉中国/CFP
及至唐宋两代,“二江抱城”的格局形成后,繁忙的成都水码头又有了“水向金陵”之称,韦皋镇蜀时还在成都东南二江合流处建了合江亭,以后便成了成都作为水码头的起点,所谓“门泊东吴万里船”、“江平偏见竹筏多”便是对合江亭水码头繁荣景象的描述。在清代以前,这条水道成为了成都与长江沿路各城市之间进行商贸往来必不可少的通道,卢纶诗曰“浪里争迎三蜀货”,杜甫则道“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若风”。而若船只不往来,便会造成“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的囤积阻滞,这便是水道往来及商业繁荣的明证,尤其是成都陆路到重庆及出夔门的运输通道尚未建立起来的时候,更是如此。
成都的游赏之胜,城内有解玉溪通过的大慈寺等,在唐宋两代是游赏胜地。就是沿江两岸也多有赏乐之地,其中尤以锦江(南河)及其支流浣花溪一段在历史上最为引人注目。
不特如此,由水道的繁荣还生出了类似于现今的经济发展及游赏消费增长点,即沿江的游赏娱乐,沿江形成的一些制笺作坊,沿南河而形成的许多制锦、濯锦作坊,为刺激成都经济的发展,繁荣成都文化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成都的游赏之胜,城内有解玉溪通过的大慈寺等,在唐宋两代是游赏胜地。就是沿江两岸也多有赏乐之地,其中尤以锦江(南河)及其支流浣花溪一段在历史上最为引人注目。
传说唐代翼国夫人于四月十九日看见一位跌到污泥中的和尚,她帮他洗僧衣,于是顷刻间便百花满潭,因而浣花溪又名百花潭。继而从后蜀开始,每年四月十九日就成了成都盛大的民俗活动“大游江”的日子,掌成都的宋祁形容此日是“浣花泛舟,满城欢醉”。史学家、新津人张唐英对此日作了较为详尽的记载:“龙舟彩舫,十里绵亘。自百花潭至于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有白鱼自江心跃起,变为蛟形,腾空而去。”(《蜀梼杌》)而任正一《游浣花记》更是极写游赏的盛况,满城士女“泛舟浣花溪之百花潭,因以名其游与其日。凡为是游者,架舟如屋,饰以缯彩,连樯衔尾,荡漾波间,箫鼓弦歌之声喧哄而作。其不能具舟者,依岸结棚,上下数里,以阅舟之往来。成都之人,于他游观或不能皆出,至浣花则倾城而往,里巷阒然。自旁郡观者,虽负贩刍荛之人,至相与称贷,易资为一饱之具,以从事穷日之游。府尹亦为之至潭上置酒高会,设水戏竞渡,尽众人之乐而后返。”(转引自《成都文类》)。百花潭至万里桥的长度,有数里之多,可见游乐人数之众,岸上船上互相映衬,民众官僚共同游乐,极一时之盛。至于说穷人在这一天哪怕借贷也要游乐,恐怕我们今天也能在成都看到这种场面。
从经济学的角度看,这种“寅吃卯粮”的方式自然还有刺激消费、促进生产的意味。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状况下,“寅吃卯粮”的消费方式自然不可能制度化。这等盛况只有在唐宋经济繁荣的成都才能得见,后来的成都虽然亦有游赏之乐,但此等铺张之盛况却是难以再来。说明游乐之盛与经济文化的盛衰消长是互动的关系,游赏娱乐固然刺激经济的发展,但经济不繁荣,游赏娱乐就失去了支撑的物质基础。
不用问,浣花溪有这样的游赏盛况,必然引起“好事”的文人们歌咏,倘若没有他们的“好事”,不仅浣花溪的一切无迹可寻,而且你涉足浣花溪时绝没有蕴藏人文遗迹的历史感。如果那样的话,古人在浣花溪的游赏情状就是完全的“事如春梦了无痕”,同时一座城市因少了这些人文景象,而失却了它应有的分量和看点。杜甫前后两次居住在成都近四年,而其居住地所毗邻的便是浣花溪,因而咏叹浣花溪的篇章是不少的。四年之中,据粗略统计,杜甫写诗260多首,其中田园、山水诗不下百首,写浣花溪的就有近40首之多,占其田园、山水诗的近半数。这对时常想“致君尧舜上”的诗人来说是个真正的意外,说明成都相对安定的生活及独特的风光,使得整天愁眉苦脸的老杜大发歌咏田园山水风光的雅兴。而杜甫之写浣花溪,筑草堂,咏叹浣花风物之美,为后世游浣花、怀草堂、吊老杜的人留下了凭借之资,浣花溪一带由四月十九日之游赏浣花,而扩大到凭吊杜甫,欣赏草堂,俨然而成旅游区。以至后来,浣花溪的游赏盛况让位于凭吊草堂。我手中有一本李景焉选注《历代浣花诗选》,载诗161首,除了40多首杜甫写浣花的诗外,大多是后人悼怀他及草堂的作品。浣花溪随时间的推移,越到近代,注意的人愈加减少,这固然有老杜魅力胜过它的因素,更有一层原因是,爱老杜的人多文人,文人能写,而爱山水的一些普通人则未能表达出来,史籍不载,因而浣花偏少而草堂偏多。当然最坏的原因是,随着污染越来越严重,浣花溪失去了往日的风采,这才是夺其性命的根本。
由于成都古时号称“陆海”,沮洳沼泽之地甚多,除了李冰所穿之内外二江,城内亦是沟渠纵横,加之后来韦皋镇蜀开解玉溪,白敏中执掌成都疏浚金水河,使得城市内部的渠道更加畅通,更为实质的是由此拓展了新的经济增长区域。
设若只有环成都之二江散发出相应的魅力,那么成都的格局便不是被二江环抱,而只是环二江之滨发展。这样就会使成都城址发生变化,比如靠近今展览馆、后子门、青龙街及北较场一带就不可能取得良好的发展,大少二城的交结及其城址,就只有迁徙而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由于成都古时号称“陆海”,沮洳沼泽之地甚多,除了李冰所穿之内外二江(后被高骈改为今道),在城内亦是沟渠纵横,达一百多条之多,从今日尚存之众多桥名如青石桥、桂王桥、高升桥、三洞桥、玉带桥、半边桥、落虹桥等已不难侦知。而城之西面、南面分布着“七星桥”,加之后来韦皋镇蜀开解玉溪,白敏中执掌成都疏浚金水河,使得城市内部的渠道更加畅通,更为实质的是由此拓展了新的经济增长区域。比如唐玄宗敕建大慈寺,使得成都东郊逐渐繁荣,加之由西北引内江水入城,凿解玉溪,经城中斜向东南至大慈寺,而稍后白敏中于城中所开的金河,亦在大慈寺一带与解玉溪汇合,于东郭附近又流入内江。因此才有唐宋两代大慈寺的繁荣,也才有《岁华纪丽谱》所言的“暮登寺门楼,观锦江夜市”。
高骈之改原李冰穿二江而形成的今天府南河格局,一方面减少了城南洪水时期的压力,因为此前二江平行流经南面,且相距不远。另外最要紧的是提高了成都抵御外敌入侵的能力,这与高骈筑罗城联合起来,使得成都城的守卫能力大大加强。自高骈之后,诸多执掌成都的人,都把解决成都城内水道淤堵问题当作自己的首要任务,因为它的通畅与否,事关民众的日常生活、城市的建设及其发展。北宋绍圣初年吴师孟著有《导水记》,记载了成都疏导城内河渠的情况。宋代王觌将城中的两条干渠东行分为四大支,分散于居民区中,便利用水及防火。遇有暴雨洪灾,则可在引水处将节制水槽打开泄水,那么城中所有沟渠的水位便能保持不泛滥成灾的正常状态。
成都环街大渠的疏浚工作按例是每年初春进行,但由于并没有形成不可更易的制度,因此到成都知府席旦来组织疏浚的时候,他将淤泥堆在渠道上,被农民当作肥料拿去肥田了;而当其孙子席益执掌成都府时,河道又淤塞了,该年瘟疫流行,死亡不少。后来他采取他祖父整治河道的方式,并且将要经常疏浚的渠道及其地段,用地图的形式绘制下来,加以刊印,以便留给后来治城内水道的人参考(席益《淘渠记》)。此后尚有明代刘侃、清代项诚等都曾大力关注城中水道及其排堵问题,但似乎还没有完全变成今日之下水道,因为明水道的淤堵尚费事不少,在技术没能达到之时,即便能用下水道之法,也是不能解决其堵塞问题的。
现在我们当然解决了下水道问题,但过去泛舟府南河,因而溯游浣花溪的美事尚不能完全得以重现。这一切必须仰赖于我们对于府南河的生态性综合开发利用,以环境之美化为第一要务。否则我们真是对不起一个伟大而历久弥新的都江堰工程,对不起我们古人曾经卓越且至今仍放光芒的智慧。
上:草堂里的梅园,草木掩映中的一览亭。 摄影/梅钢
下:根据杜诗描述复建的茅屋。 摄影/梅钢
成都市区锦江大桥鸟瞰。 摄影/姜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