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石沟的祭坛(外二章)
2015-03-16张中坡
◆ 张中坡
甲午年并不严寒、反倒有几分暖意的三九天,陪同几位文物专家去探访方城岩画。方城岩画前几年我跑了不少地方,但这次去的杨楼镇的屋石沟,却是第一次听说和踏访。因为我不知道这里的岩画与别处的有何不同,所以心头难免有一些兴奋。
车从高兰线右转下到一条临河的田边土路前行,最后来到一个名叫张沟的村庄停下,我们徒步向东边的山岗上进发。冬天的阳光暖阳阳地照着村庄、田野和山岗,照着在村旁田地边放羊的老汉和他的羊群。我们向老汉打听,屋石沟怎么走啊?老汉用羊鞭向东南方向一指,就在那个方向。沿着山岗小路向上走,山岗上除了零星的几棵树毛子外,到处都是黄土石或者枯黄的草色,让我不禁想起李叔同《送别》中“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那凄婉而优美的词句。
山岗如此空旷而幽静,想必古时更是一个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又向前行走没多远,向东南方向望去,虽有几枝萧条的杨树枝的遮挡,但我们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远处有一块黄色的巨大石头在旷野里矗立着,稍一端详,便能看出它的形状来,颇像一个巨大的男性生殖器在天地之间傲然屹立。当地人称其为石龟。
随行的县文物局的人员说,咱们直行吧,前面还有一个小的石龟呢。果不其然,行有数百米路的样子,便看到路的右侧散落着几块石头,其中有一个不高的圆形黑色石龟,傻头傻脑地斜立着,其上还有一个圆坑,显示着自然造化的神奇;石龟的西边是一块较为平坦的岩石,上面颇为规则地刻着两行圆形凹穴,每行都是六个凹穴,两行凹穴的上方还单独刻着一个凹穴,不知是何时何人所刻,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也许像古人的结绳记事,也许像天上的星斗,引人向幽远处遐思;石龟的北边是两块巨石,中间像刀劈斧砍一样留下一个通道,可容两三人并排通过,像是一个神道。一位文物专家说,这就是典型的生殖崇拜的祭坛,那些凹穴就是岩画,或者就是古人的祭祀记录。不过,这个地方的祭坛显得有点局促了些,但还是让我觉得很是神奇。今人想古人,他们的很多行为,总是有很多神秘和奥秘蕴含其中,犹如无字天书,暗藏着他们深不可测的聪明智慧。
从小石龟处折向南行,穿过一片小树林,行不数百米,目光向西南方向越过一片一望无际的黄草斜坡,就看到了两块硕大无比的石头,亘古如斯地矗立在坚实的大地之上。回首望去,是越来越高的山岗,树少石多,在冬日上午的阳光下闪射着耀眼的光芒。我们不禁加快了向前的脚步,越往前走,两块巨石的形象便越清晰,北边的那块俨然是一个巨大的男性生殖器,南边的那块俨然是一个男性的睾丸。转到这个石龟的西北侧,我们看到一块外边呈圆形状的巨石斜依在石龟上,中间留出了一块空间,像是一个石头搭建的屋子——这里的西边不远处是一条河沟,这也许就是这里的地名“屋石沟”的确切来历吧,而这块近乎半圆的石头就是石龟的另一个睾丸吧。
自然天成的石质的男性生殖器,仿佛是冥冥之中神祗的神来之笔,裸露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有几分威武,有几分庄严。它们隐藏在山岗之间,却又被人们发现和膜拜。在石龟的西边不远处,有一块平坦的璧状岩石,有着明显的人工打磨的痕迹,文物专家说,这是古人祭拜时用于放置供品的地方。在往西边几步远的地方,又有一块长条形的石头,那就是古人跪拜的地方。在方城别处的岩画中,我还看到过女阴的形状,那是古人对女性生殖崇拜的图腾。
石龟顶端西侧一处裂开的地方,生长着一棵小树,显示着生命力的顽强和伟大。石龟附近土质较好的低洼处,齐刷刷长着一些玉树临风般的杨树林,树枝间有不少鸟窝,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树枝间蹦来跳去,唧唧喳喳地唱着动听的歌谣。一茬茬的树和一代代的鸟儿们,不知与石龟相伴了多少年,也不知见证了多少古人与今人对石龟的祭拜。
古时的南阳盆地,山岗起伏,草木茂盛,河流纵横,可谓蛮荒之地,人类生存着实不易。出于对人类自身命运的关注,出于对人类自身繁衍的渴望,古人对生殖的自觉崇拜就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和可以理解的行为。天地之间,有什么事情会比人类的存在和延续更大呢?生命之基与生命之门,实乃为天地之大道、人间之根本!但我始终不明白的是,遥远的古人又是如何在人迹罕至的山岗之上,寻觅到这些自然赋予的生殖图腾呢?
任山川万年,江河千古,时光流转,人类的繁衍和命运始终是一个绕不开的重大命题。随着现代化的推进,特别是工业化和城镇化步伐的加快,自然和生态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全球气候日益变暖——譬如今年的冬天就是一个无雪的暖冬,譬如今天就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人类的生活、生存甚至生命无不受到重大挑战。正是由于这样的时代前景,当我站在巨大的石龟面前,从灵魂深处感到了强烈的震撼,感到了造物主的神奇伟大和生命的庄严雄伟。
沿着祭坛西边那条小河边的羊肠小道向北而去,涓涓的河水仿佛大地的低语,亘古如斯地诉说着屋石沟祭坛不变的神圣和幽远的传说。行进数百米后,复返张沟村,驱车驶去,屋石沟的石龟形象反而在心中更加清晰。我知道,它们还将长久地在这里矗立下去,一直到地老天荒。
踏访柳林川
柳林川是个很美的古地名,寻机踏访,当会有不少幽幽古意。
《嘉靖裕州志校注》一书中载有手绘的《裕州境域图》。裕州是方城的古称。从这张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一条古老的夏路,从楚长城大关口处自东北向西南迤逦而去,路上有砚山铺、龙泉店铺、扳倒井铺、招抚岗铺、沙淤铺、裕州城、东廓封铺、西廓封铺、赵河铺、罗渠铺。裕州境外,这条驿路上还有灵龟铺、博望城、梅林铺、新店铺,最后越白河瓜里津渡口,直抵宛城。一条夏路,成为古代南阳盆地北通中原、南达荆襄的必由之路,而扳倒井铺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节点。
古时的扳倒井铺,就在烟漠如织的柳林川上。
滴水成冰、落木萧萧的深冬时节,与几位本地的文人相约,一道去踏访并不陌生的柳林川。过去的岁月里,虽然来过几次,但都是走马观花,未及细看。今又来此,少不了细细领略一番。
透过历史的烟云,遥想西汉末年,这片位于方城山之南的土地,平坦而肥沃,柳树密布,溪流纵横,只有一条古老的驿道穿行其间,难怪古人为其命名“柳林川”。那位为这里命名的人,不啻是一位诗人或者智者。只是由于开创“光武中兴”的一代帝王刘秀曾在这里“扳石得泉”,柳林川遂被更名为“扳倒井”至今。虽然时光荏苒,物易人非,但这里的自然风情的踪迹却依稀可寻,积淀的文化意味也更加浓厚。
在扳倒井村午朝门前下车,古色古香的老式建筑檐牙高啄,在冬日上午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午朝门南面的方形廊柱上镌刻着一副对联:“汉室中兴圣主,神州杰出明君。”横批:“光武遗踪。”内容为奉直大夫知州董学礼所题,方城现代书法名人程国珍所书。午朝门北面的方形廊柱上也镌刻着一副对联:“龙吟碧波韵万古,凤翔荷霞舞千秋。”横批:“天赐柳林。”内容为粼光所撰,当地村民周芝欣所书。粼光不知何许人,周芝欣为该村一农夫,前些年已经故去。不论是一方官员,还是一位农夫,还是不知何人的文化人,从午朝门的对联的撰写与书写上,我都能深沉地感受到他们那种对和平盛世的渴盼、对自然美景的讴歌,以及对历史文化的敬重与对文物古迹护存的热忱。
通过午朝门向北走去,是一条不宽的土路,直通光武庙正门,路两旁各有一方半亩大小的池塘。“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池塘之水的源头,就是前面不远处的扳倒井。冬日的池塘显得有几分寂寥,结冰的池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融化,枯萎的芦苇在池塘里默然肃立,池塘周边众多的柳树,让人回想起千年前柳林川柳荫蔽日的盛况,只是此时稀疏枯黄的柳叶又让人想起“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离愁别绪。正自黯然,忽见一群鸭子不知从何跑来,在池塘里悠游嬉戏,搅皱了一池冬水,“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诗句又不禁涌上心头。
土路尽头的西侧就是扳倒井,井水咫尺可见,几乎与地表平行,幽深清澈,波平如镜。井上有亭,内外皆有字画,字为“扳石得泉”、“清莹透澈”、“甘醇如醴”、“往来井井”,均为现当代方城书家所书;画为柳林川远山如黛、柳林如烟的昔日盛景,为现当代方城画家所画。紧连主井南侧也有一井,只不过那里面的水是从主井流出汇集而成,但同样盈盈可掬,最后流向两方池塘。
井沿下、池塘边,有美丽的村姑在浣洗衣裳。
忽见一老年农妇来井边打水,便问道:“现在群众还吃这井里的水啊?”农妇答道:“是啊。我们一直吃这井里的水,这里的水清澈甘甜,烧开后从无水垢。我们都吃习惯了。”
说起扳倒井的故事,她也是耳熟能详。
西汉末年,风云突变,外戚王莽篡政,群雄逐鹿,青年将领刘秀率义军北征王莽,途经柳林川,正直盛夏,士兵皆渴,寻水源至大石旁,扳开大石,果有清泉,汩汩流出,临泉痛饮,士气大振。刘秀暗自惊喜:“真乃天助我也!”北征胜利,刘秀于洛阳称帝,号曰“光武”。未几,因邓奉、董訢叛乱,屡伐屡败,光武帝不得已御驾亲征,率兵重经柳林川,军士战马皆于此井汲水为饮,竟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禁喜曰:“井水如此清澈如涌,真如井扳倒矣!”后人有诗赞曰:“英贤扳石得涌泉,魏武羞与比梅林。天公何缘偏钟秀,玄妙诱煞古今人。”
为纪念这一神奇的历史故事,后人还在井亭的北面修建了光武庙,四时祭祀,香火不绝。庙门前是几棵高大的柏树,庙内更是柏树林立,遮天蔽日,古意犹存。大殿内雕塑着光武帝和云台二十八宿的塑像,无不栩栩如生,豪气干云。英雄的征战和驻足,为柳林川平添了几许英雄气息和神秘色彩。
从光武庙东侧的一个小门进入一道院落,又是一片与众不同的天地。当地的一位老人说,这就是接官厅,也叫玉照堂,是古时往来文武官员停留小憩的地方。院内修竹茂密,花木扶疏,最有名的花木有两棵,一棵是绣球,一棵是玉兰,均已历经数百年,依然花开不败,姹紫嫣红。院内还修有一池塘,绿水盈碧,传为古时洗马之用。院内北边和东边建有数间房子,皆为老式建筑,北厢房就是接官厅和玉照堂所在地。
一干子文人都在倾听村里的老人们讲古叙经,我则边听边在厢房内寻觅。只见西边的墙壁上嵌着一块长方形的石碑,上面字迹清秀,如行云流水,仔细审视,原来是一篇短文,文曰:“去裕州东北三十里许为扳倒井,相传为汉世祖故迹,井上有祠,祠前有园,旧题曰‘调鹤轩’。其北曰‘玉照堂’,堂前方池,环池种花,最饶逸趣。余自偕计吏北上时,即游其地;前岁守宛又过之;昨岁再来知宛事,则屡经兵燹,无复当年胜概。因命丁道士锡九重修之。于其成也,值余移守开封又过此,抚今追昔,不能无怀,乃为诗以嵌壁间,其词曰:玉照堂前柳放青,东风重到我重经。回头多少升沉事,付与泉声入夜听。”落款为:“同治三年甲子夏四月下浣青余傅寿彤依装题此。”傅寿彤,字青余,贵州贵筑人,咸丰进士,曾任南阳知府,多次宿住扳倒井。厢房东边墙壁上上下相接嵌着两块长方形的石碑,字迹漫漶,虽看不十分分明,但也知道是历代文人墨客经此留下的诗文。厢房北边正中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八千为春”。清代道光皇帝未登基前路过此处,得在此主持的道人指点后,顺利荣登大宝。为感谢这位道人,便为其题写了这四个大字,祝其长寿。这“八千为春”四字,大有来历,来自庄子的《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
经过此处的达官贵人、文人骚客还有很多,如于谦、林则徐、顾嘉衡等等,均有诗文传世。于谦游历此地时,曾挥毫赞道:“汉主中兴非偶然,等闲平地涌清泉。灵津千古蛟龙蛰,时出人间救旱年。”林则徐也曾两次亲临此地游历,慨然叹曰:“岂有昆阳待鏖战,坐令渴死千熊罴。想见坤灵涌泉出,驱使龙马浮神龟。”
我在这里还见到了一小块四方形的石碑,上面镌刻着清代钱塘文人许乃普的一首诗:“雨暗风尖催暝色,夜来雪满裕州城。居人拥絮占半岁,过客冲泥怯远行。村僻乱围千树瘦,云寒低压一峰明。却思湖上寻梅路,何事鱼蓑负旧盟。”乃是许乃普风雪中行抵光武庙、夜宿玉照片堂时,对所看到的乡村风景的生动描写。
村里的老人们依然在叙说着口口相传而来的有关柳林川的民间记忆。古时接官厅有两个马号,每个马号都有一二十匹马,其中的一个就在在座的一位老人家里。传递公文的使者沿着驿路疾驰而来,到了接官厅后,或者换人不换马,或者换马不换人,以最快的速度传递着远方上峰的命令或者信息。而按照傅寿彤短文中的记载,古时的“调鹤轩”又在哪里?虽已难觅其遗迹,但想来古时的调鹤轩内必有着梅妻鹤子、疏影横斜的意境和雅趣吧。
柳林川的文化气息不仅体现在井、庙、厅上,而且还漫延到了村外。沿着午朝门前的水泥路一路向东而去,村边的地势渐低,有一条河流从东北方向蜿蜒而来,涓涓清流像丝带一样缠绕在河两旁高大挺拔的杨树之间。河东岸的空地上,零乱地散落着一些石磙样的石头。村民们说相当年由于河水很大,这里修有一座大桥,这些大石头就是这座大桥上的遗物。
河东面有一条低洼的小土路,一直延伸向方城山深处,村民们说这就是当年的夏路。而低洼土路的北侧是地势很高的青青的麦田,有村民遥指麦田东方不远处说,原来这里还有烽火台。点亮的烽火就是驿路上的信号,仿佛今天的信号弹,发布着各种各样的指示和命令。再向东边不远处莽莽苍苍的群山,亘古如斯地守护着南阳盆地北方疆域的边境。南边不远处的兰南高速公路,几乎与古时的夏路平行,往来穿梭、飞驰电掣的车辆,演绎着比古驿路上奔跑的马匹更加快捷的现代故事。
古代的柳林川很美,但如果今天我们能够恢复柳林川的自然风貌和其后历朝历代的文化遗存,必将使其更耐游赏、品味和咀嚼。
老界岭的自然之美
内心深处,我常常自认为是个自然之子和草木之人,但随着生命的不断前行和渐次纵深,我也时常独自悲哀,自己虽然生于乡野村庄之间,却再也无法返回自己最初的故乡和土地,无论是精神抑或是肉体——我已成为一个流浪的孤儿。若干年后,当我在疾病或者睡梦中死去,我不知该归葬何方何处。这种生命无依的孤独感和寂寥感,反倒更加坚定了我对自然自由无禁锢状态的无比向往。
老界岭,这片隐藏在八百里伏牛山深处,依然充满着原始风情的风景,在我对人生世事满怀失落之际,给了我一次最亲切的拥抱。秋意渐浓的时节,踏行于无边无际的老界岭,感受老界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云水相间、秋月高悬的诸般意趣,领略老界岭自自然然的自然之美,做一次精神和肉体彻底的放松和漫游,我竟生出人生难得几回醉、生死俱在老界岭的痴心妄想来。
老界岭是古老的,从18亿年前的洪荒中走来,也是哲学的,世传老子做《道德经》、西出函谷关后曾在此隐居修炼,此谓老界岭之“老”;老界岭是中国南北分界线的地理坐标,号称“中国大地的脊梁”,南北方位由此而来,也是中国南北气候的分界线,北为北亚热带,南为南暖温带,此谓老界岭之“界”;老界岭是长江、黄河的分水岭,长江、黄河在此分道扬镳,以北水系流入黄河,以南水系流入长江,最后殊途同归尽入大海,成就了江南江北迥然不同的地域风情,此谓老界岭之“岭”。
暗含天地神寓、生长自然风物的老界岭,徜徉其中,让人写意不尽。
一、老界岭的树
秋天的老界岭,远远望去,被一望无际的树们覆盖着,一片暗青苍茫。成千上万棵各种各样的树们,就成了老界岭的衣裳。乘索道上山,坐在小小的仅容两个人乘坐的车厢里,能够更加清晰地看到老界岭的树们的模样。无论是向下俯视,向上仰望,还是向左右遥望,都是大片起伏生长的青翠的树们。在这青翠之中,由于秋风的吹拂和秋阳的浸染,会不时地闪现出一块一块的或黄或红的树叶来,点缀其间,犹如火红的花朵,鲜艳夺目,芳香四溢。
老界岭的树是有灵性的,它们有着人的情感、人的思绪、人的悲喜。
老界岭的松树是坚忍的,它们长遍了老界岭的沟沟坎坎,越是高耸之处,越是峭壁之处,它们越是长得挺拔劲直,条条树枝、根根松针都是迎风而生、向阳而生。无论是分水岭上的松树,五棵松景点的松树,还是别处的松树,无论是长得强壮也好,还是长得瘦弱也罢,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任凭风和日丽抑或云遮雾罩,一副不以物喜、不以物悲的样子,欢迎着四面八方游客的光临和眷顾。
老界岭的鬼见愁树是神奇的,放眼全山,万木丛中,我只在分水岭观景台下的空地边上见到了一棵,树不粗不高也不直,尤其是顶端的枝条盘错交织在一起,只有不多的绿叶长在枝头,一点也不好看。但就是这样貌不惊人的树,却是神树,传说中可以避邪驱鬼,其根与果且是清热解毒、去痰止咳的良药。鬼见愁树是落叶乔木,不易长大,也不易寻觅,因而显得弥足珍贵。
老界岭的红豆杉是有情的,红豆生南国,当春乃发生。此时此处的红豆杉,一棵棵笔直地挺向天空,树枝上缠满了红布条子,不知是哪些游人留下的相思的标记,兀自向后来者诉说着记忆深处历久弥新的思念和牵挂。情到深处不能已,一寸相思一寸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而物化的时代,又有多少清纯的爱情在雨打风吹中消散于无形,只有这躲藏于深山的红豆杉,还能见证着古老爱情诗句的经典与醇厚。
老界岭的黄栌树是热烈的,秋天的黄栌树叶像枫叶一样的火红,没有哀怨,没有忧伤,只有无尽浓烈的色彩,燃烧着老界岭的大地与天空,温暖着来来往往的游人的心。它们是老界岭秋天里最热情的主人,也是老界岭秋天里最美的风景。我无比地热爱这些红叶,它们让我明白秋天里的生命还能如此地灿烂,一个有生命的人又怎能面对季节变幻和人事冷暖,如此地不不堪一击?
老界岭的树种还有很多,在这些树中穿行,我多么渴望成为它们中的一棵,活得自由自在,坚忍热烈地活着,而后又悄无声息地老去,归化于宽厚的地母。
二、老界岭的石
老界岭的石怪石嶙峋的并不多,因为其山大都浑然一体,被茂密的树林所覆盖,显得莽莽苍苍、雄浑厚重,但几处造型独特、充满灵性的石头,却引起了我浓厚的兴趣。
从分水岭往回走不远处,有一巨石孤零零地矗立在游步道旁,酷似狗的造型,狗嘴朝东,气吞如虎,石上刻着“天狗”两字。天狗吃月,是民间的动人传说。山林之中天气多变,几乎难得见到晴天,更深露重之时,更是难见月亮的影子了。想来那山林中的月亮,就是被这天狗吞去了吧。
从下山的索道站台处沿着向西南方向的游步道前行,走着走着,就看到一处山岭上写着“伏牛神龟”四个大字。定睛看时,果然看到一块龟头似的山石突出来伸向东方,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红布。神龟上盖着一座亭子,四周生长着三五棵松树,仿佛是在为神龟站岗似的。英武无比的曹操曾说“神龟虽寿,犹有竟在”,而这山中的石龟怕是真的比人和龟都要存在得更为久远些吧。
特别具有文化意味的是那座伏牛山神,整个山体巍峨高大,自成一体,巧夺天工,俨然老子屹立在天地之间,那鼻子、那眼、那口,甚至其一颦一笑,无不惟妙惟肖,生动形象。山神老子凝视西天,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哲学问题。此时此刻,我不禁想起了老子的《道德经》,虽则屈屈五千言,却道尽了天地、自然、人世之诸般法则。读懂老子,也就读懂了山川河流,读懂了花草树木,读懂了飞禽走兽,读懂了世道人心,读懂了人生百态……有山神老子的守护,老界岭就多了几分神秘和坦然。
老界岭的石,自然之手雕刻的人、兽形象,虽然隐藏在山林之中,却对世人充满着无尽的暗寓和警示。
三、老界岭的云
俗语说“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而秋天的老界岭深山老林里的气候更是变化无常,阴晴不定,一会儿阴云密布,云遮雾罩,一会儿又太阳微露,晴光初现。但总体上来说,是阴云天气居多,晴朗时候较少。漫步山林之中,颇能感受到几分贾岛《寻隐者不遇》一诗中“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况味。
沿游步道越往上走,秋风就越强劲,天气就越凉爽,云雾就越浓郁,仿佛进入了深冬时节。一阵秋风吹来,松涛阵阵,云雾萦绕,自由自在,往来东西,飘流南北,几欲凝结成雨。于分水岭处登高四望,云海茫茫,恍如仙境,四面的山川、树木在云雾中时隐时现,时深时浅,惝恍迷离,仿佛一幅自然天成的水墨长卷。老界岭的最高峰犄角岭高耸入云,与分水岭遥遥相望,仿佛独立天地之间的一只雄鸡,引吭高歌,一唱天下俱白。
时将向晚,慢慢下山,云雾始才慢慢消散,太阳害羞似地从西边山上的云雾中露出惨白的脸庞,清冷的阳光照射着老界岭的山野林木。
到得山下,才又从云雾缭绕的老界岭回到了人间,但那些自由而散漫的云雾却于我的心间长久难以消散了。
四、老界岭的水
山高水长。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老界岭附近没有什么大的河流,想必是都被那条浩大的鹳河汇集而去了吧。
初始我没有注意,随着渐入山林深处,我惊异地发现,游步道两侧随着地势起伏,错落有致地设置着水渠,渠道是长条瓦块向上状的明渠,细水长流,潺潺不绝,一级级流淌迭落,清澈透明。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消防水渠,用来防火的。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老界岭的消防水渠竟然也设计得这么富有创意和诗意。捧一捧洗濯手脸,清凉浸骨,爽快无比。水流声和山林深处的鸟鸣声相和,混奏成一阙最为动听的世外天籁。
在山林中游荡寻觅,我又发现了上下相连的三眼泉水,均用水泥作堤围拦,水清见底,水面上零星地飘落着几片黄叶,更显其一尘不染,让我不禁生出前去喝上几口的想法。
想来,用老界岭的山泉煮茶烹饭,必将是人间美味,香气扑鼻,回味悠长。
五、老界岭的月
薄暮时分,返回夜宿地——老界岭山脚下的一户农家小院。品尝罢独具风味的农家饭菜,便到院子外欣赏老界岭的夜景。
此时,月亮已经高高地升起在老界岭之上的天空,山高月小,遥远得不可触摸。老界岭的月光要比阳光清冷得多,洁白的月光洒落下来,照在远山上,照在近处修长茂密的竹林里和山萸、柿子等树木上,仿佛为它们覆盖上了一层淡淡而又纯白的牛奶。
漫步到老界岭景区大门口,游人早已四散,失去了白天的拥挤和喧嚣,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张海题写的“老界岭”三个字,在月光和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是那么的雅致、隽美、朦胧而又诗意。
山中一片月,人间一壶酒。由于我不胜酒力,三杯酒下肚,往往就已不知天南地北了,而啜饮老界岭大把大把的月色,虽不能沉醉,却已经悠然微醺了。
忽然又想起唐代诗人王建“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诗句,然而老界岭的游人们,又有谁会像我这般傻乎乎地冒着清冷的山林寒气,出来欣赏老界岭的冷月呢?
窃以为,这是一种最好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