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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苏一起创业

2015-03-15周洛华

中国中小企业 2015年7期
关键词:小苏传言体制

文/周洛华

和小苏一起创业

文/周洛华

我万万没想到,在国有体制内会遇到这样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创新设想,答应以自己的房子做抵押,筹集80%的资金,并承诺在创业失败后以个人无限连带责任回购公司股权。令我惊喜的是,许多领导和同志义无反顾地表态要支持国企改革苗子,他得到的信任和支持源自于体制内绝大多数同志内心深处鼓励创新和呵护试点的由衷愿望。

我初次遇到小苏是一年半前,他是公司一个三十出头的技术男,快乐的小伙子,对新技术有如饥似渴的热爱,对设备性能有永不满足的喜好。我甚至感觉他的祖籍应填写“互联网”。我问他:什么大学毕业的?他回答:没考上大学。我喜欢他的诚实,但总感觉一个上海本地人没在上海考上大学是智商和颜面都打折的事。后来我察觉到,他可能是个不太适应高考体制的偏科高手,他对软件编程,系统开发有着宗教般的狂热,他喜欢动手组装机器,喜欢挑战厂商规定技术参数的底线。论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我感觉名牌大学毕业生远不如他。

当时他负责一个全由技术男组成的小组,承担的一个互联网建设项目完成得很好,验收在相互客套的祝贺语中鼓掌通过。但他仍然不满意,自己找出了许多算法错误,说还可以继续优化。我劝阻了他在这个已完工的项目上继续花钱满足完美主义的念头。

不久,他来找我,说想搞个互联网房产中介平台,把现有的互联网房产中介模式完全颠覆掉,他越说越兴奋,技术术语中夹杂着蹩脚的英语,我越听越不耐烦。我的思维方式是,国企有许多天然的政策和资源优势,只要节约开支,就能省下很多利润。因此,我通常反对对外投资,更何况房产中介简直可以说声名狼藉,在我脑海中始终与“垃圾短信”,“满天飞的卡片”,“黑中介”和“乱收费”等词联系在一起。我很快就把他打发走了。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这次准备的资料更多,翔实介绍了该行业的“痛点”及如何解决黑中介买卖房东信息的问题。我一时不能在他的逻辑中找出漏洞,于是便说,要投资可以,你出大部分,公司只出小部分配套资金。我以为这就把他的念头喝住了。未料,过了几天,他又来敲门,说他想好了,愿意筹集80%的资金,公司配套20%,问我是否可行?我钦佩他的执着并仍然怀疑这个互联网颠覆性中介的可行性,于是,我又提新要求:要公司投资也行,你写份保证书,并提供担保品,如果投资失败,你全额回购公司投入的20%股权。他犹豫了一下,我感觉这个条件已勒到了他的脖子,可以打消他的念头了。万万没想到,他又回来了,答应了我的条件,目光里闪烁着兴奋。答应以自己的房子做抵押,并承诺在创业失败后以个人无限连带责任回购公司股权。我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半天才缓过神来:在国有体制内会遇到这样的人!我做了最后一次尝试,“你和你的团队的劳动合同全部转入新公司,以后你们就没有国有企业身份了”(我想至少这是一个精简国企员工的好办法)——他居然当场答应“当然啦”!

于是,我接受了他的提议,并开始在公司领导层走程序。总裁是个开明的人,但对房产中介也不看好,他让我把小苏找来,打算劝说他放弃此念,留在体制内好好管理现在的程序员团队。小苏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句话“我宁可当改革的烈士,也不要……”我至今不知他的下半句是什么,猜想他可能没词儿了,或不愿意说出可能冒犯领导的字眼。总裁被他这半截儿话打动了,最后表态说“好吧,小苏,我支持你。你记住:要死,也要死在改革的路上”。

之后是漫长的程序和审批,来来回回讨论,商量,开会,再讨论,再商量。给小苏增加的条款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我不知道大家是想和我当初的想法一样去阻止他创业,还是想为自己免除万一他创业失败可能要承担的责任。总之,最终加诸在他身上的协议规定了投资失败由他个人承担,成功则国资有权低价增持,这么一份看似不平等的条约——他爽快地接受了。

与此同时,有关小苏创业的故事就随着审批程序在公司内传开了。许多老同志质疑我:既然鼓励大众创业和万众创新,为什么偏偏要逼小苏去签这份“不平等条约”,甚至逼得他要离婚卖房?我无言以对。还有老同志责备我:其他人不是照样用国家投资的钱办公司,搞垮了,拍拍屁股走人,你怎么就从来没有阻止过?我无言以对。

他忽然成了公司的名人,各种传言迅速传开,有说他得到了某高层领导的暗中支持,有说他是个隐身的富二代,有说他想用这个机会占用大量国家资产,每个版本的传言都充满了翔实细节和可靠的逻辑,以我对体制的了解,如果我站出来否定其中任何一个版本的传言,结果就是造就一个更具说服力的新版本。于是我默不作声。我理解谈论这个话题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一天中最忙碌的开心时刻,我由此更珍惜这个体制内诞生出小苏这样敢想敢干、勇于前行的改革试点,因为在我们的体制内,那些坐而论道并维持现状的人太多了。

我也在心里默默地过了一遍我对金融市场的哲学理解,那就是大量的创新不仅是资本和政策鼓励出来的,更是严酷的竞争机制筛选出来的,只有最强大的基因才能熬过最艰苦的市场竞争的筛选,成为大自然进化的幸存者。我“强加”给小苏的这些看似刁难的条款无论被解读为“套人的绳索”也好,“坑人的陷阱”也好,其实都是筛选机制,如果他扛不住这些条款的压力,即便给他更多的钱和更好的政策,他也不能把一个事业做好;如果他能抵抗住这些压力,签下这堆“不平等条约”,恰恰说明他做好了准备并具备了竞争力,把钱交给他反而可以放心了。他就像流浪的公狮子签下了知晓后果的生死状之后,打算向狮王发起挑战了。与此同时,我已预见到另外两个有关我的传言了:如果小苏创业获得巨大成功,我将有可能背上“白白地把一个好机会拱手送人”这个接近于“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指责;如果小苏创业彻底失败而无法回购公司股权,我又可能背上“早就知道个人自住房不能用来抵押”的情况下还坚持给他投资,涉嫌“利益输送”的指责。对此,我早已想通了,十八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事业重新扬帆起航,一个“逐日冰消鱼弄水,追风笔指雁浮云”的伟大时代已降临。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如何应对潜在的指责,而是全力推进现在的改革。

小苏死拉活拽地要我加入他的团队一起创业,他说,“是你把我推下火坑的,你有义务和我一起跳下去”;而主流传言则说“他知道周总有很多资源,他想利用周总达到他自己的目的”;非主流的传言则说“其实他和周总一直在演双簧”——我懒得答复这些传言了。归根结底,我内心深处也有和他一起创业的冲动,我希望看到他的成功,因为他的成功也是国企改革的成功,只要改革成功了,我们所有人就都成功了。于是我答应以国有股东代表的身份担任新公司董事,令我惊喜的是,当我们俩一起去向各级区县住房主管部门和各国有房地产企业推荐我们的业务模式并试图招揽他们的二手房中介业务时,许多领导和同志几乎瞪大了眼睛听完小苏创业的故事的,随后他们义无反顾地表态要支持国企改革苗子,谁也不愿意看到小苏“死在改革的路上”。我感觉小苏得到的信任和支持源自于体制内绝大多数同志内心深处鼓励创新和呵护试点的由衷愿望,他们都想有所作为,而小苏则是他们寄托这个愿望的载体。对于我来说,我既希望他得到国企体系内的资源支持,又不希望他因为依赖这种支持而丧失竞争力。我愿意看到他有了体制内的资源支持以后会比其他市场化的公司做得更好。

日前,终于等到了小苏领到他的“大房鸭”公司执照的那一天,我突然有了“正式比赛开始了”的紧迫感,我抄录了一副对联交给小苏,“剩有一途凭直往,更无余地可回旋”。然后我在办公室走廊贴了一张投票问卷,凡是认为小苏和他的团队先把钱烧完并创业失败的人在左栏签字,凡是认为创业板先下跌50%的人在右栏签字,奖品是对方买单的披萨饼。轮到我投票时,左栏已填满了,我在空白的右栏郑重地写下名字并许下愿望,然后拉着小苏在压倒性地认为他会输的问卷下拍照留念。他很不情愿地站到了许多人的手机镜头前,背靠那堵贴着问卷的墙,疲惫地像是刚被抓到警局等拍照的嫌犯。我不会忘记那一刻他脸上那种复杂得无法描述的表情:既有埋怨得不到别人理解的无奈,也有想此刻在众人面前不那么尴尬的自嘲,还有“你们等着瞧”的倔强。拍下这张照片时,小苏创业的前途依然未卜,但我感觉我终于又看到一个充满活力的时代来临。

(作者系东方网副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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