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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記·阿紫》、《任氏傳》、《聊齋志異·嬰寧》狐女形象之研究

2015-03-14香智傑宋潔明張晞文

人间 2015年35期
关键词:搜神阿紫社會

香智傑 宋潔明 張晞文

(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

《搜神記·阿紫》、《任氏傳》、《聊齋志異·嬰寧》狐女形象之研究

香智傑 宋潔明 張晞文

(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

女狐一直常見於中國志怪小說中,然而形象卻無統一性,而是隨著時代的腳步而慢慢改變。故此,筆者以女狐的故事作文本,分別為《搜神記·阿紫》、《任氏傳》和《聊齋志異·嬰寧》三篇。藉以分析女狐形象的改變及其文化內涵。這些文化內涵分別體現了中國古典小說的演變、作者自身情感的具現化以及各時代女狐形象之差異。

一、緒論

是次研究將會以中國志怪小說作為研究對象,從中探討中國的狐形象及其背後的文化內涵。

筆者分別抽選了幹寶《搜神記·阿紫》、沈既濟《任氏傳》以及蒲松齡《聊齋志異·嬰寧》三篇作品為分析文本,三者分別是魏晉南北朝、唐朝以及清朝的志怪著作,具有一定的地位以及時代性。而筆者所挑選的篇章皆以「狐」作為主要角色,故事也是以「狐」為中心而展開的。〈阿紫〉是簡述了王靈孝被狐精阿紫迷惑勾引的故事,並引《名山記》之言,從中得出了狐狸皆為上古淫婦之結論。而《任氏傳》則敘述了鄭六與狐仙任氏的愛情悲劇,鄭六迷上了狐仙任氏,二人相戀一起,但鄭六最終沒聽任氏不宜北上之言,促使她慘死於蒼犬之口。〈嬰寧〉則講述了王子服與狐妖嬰寧的愛情故事,王子服與嬰寧相戀,並娶她為妻,在經歷了鄰家強暴嬰寧失敗與葬鬼母二事後,他們愉快地生活的愛情故事。

故筆者將以阿紫、任氏以及嬰寧的形象分析中國狐形象的演變特徵,並由這三個不同時代的狐妖故事中,探討背後的文化內涵,分別為時代性、作者思想之寄託及情節之定型化與典型化。

何為「狐」?

狐是擁有強烈神話色彩的動物。雖在《山海經》指出有九尾狐的異獸,並喜愛吃人,《詩經》又指狐帶有妖媚的屬性,但「狐」內涵卻不止如此。在中國秦以前,《禮記·檀弓》中指出:「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在儒學的角度,狐首是代表不忘本的意思,有思念家國、故鄉之意,故是狐是帶有高尚寓言的動物。而《呂氏春秋》與《吳越春秋》皆記載了上古時代禹娶白狐九尾的塗山氏為妻的神話傳說,可見上古君王之妻竟是白狐九尾,可引證上古時期狐是受人尊敬的神獸。再者,緯書《潛潭巴》指:「白狐至,國民利。」同樣指出白狐是造福家國的神聖動物。這些記載都指出上古的狐狸是帶有吉祥、興家國之意的,可見狐但並非為妖魔鬼怪的一分子,只算是亦正亦邪的生物。

然而「狐」的概念卻於漢代產生了極端的變化。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指出:「狐,獸也,鬼所乘之,有三德。」,漢李賀於《神弦曲》又指:「狐,妖獸,說者以為先古淫婦所化,善為媚惑人,故稱狐媚。」,可見「狐」於漢時徹底被妖魔化,外延不再包括上古神獸的部分,完全化為邪惡的化身。狐形象於魏晉南北朝盛行神仙方術、侈談鬼怪的社會風氣中,承襲了妖魔化的形象,並出現於小說創作之中。

二、狐形象的演變

在中國志怪小說中作者定必會融入了神鬼妖怪的成份。而「狐」形象於魏晉時期的《搜神記》、唐代的《任氏傳》以及清代的《聊齋志異》不斷演變發展,並具備以下三種的演變特徵。

(一)妖魔化到人性化。

《搜神記》的卷十八當中記錄了〈阿紫〉一故事。當中的狐精阿紫充滿了神秘感,她的形象只由王靈孝口中道出,為「作好婦形,自稱『阿紫』」。作者沒有給予詳情的描寫與正面刻畫,雖為人型但卻塑造為鬼魅的形象。而王靈孝被迷惑離家的情節如同妖怪作惡一樣,尋回後變得「其形頗象狐矣」,並「略不復與人相應」,阿紫於故事中尤如為禍人間的惡妖。故阿紫的形象為妖魔化的化身,充滿了神秘感,雖有人型卻並無人性,只是作崇害人的狐妖而已。不過阿紫可變為「人型」的設定,為後代的狐往往化身為人出現的情節定下了良好的發展基石。

到唐傳奇的《任氏傳》,狐的形象開始扭轉。任氏雖為狐妖,但卻不同於阿紫神秘詭異的形象,而是趨向於人類女子一般。唐朝張鷟《朝野僉載》指出:「唐初已來。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飲與人同之。事者非一主。當時有諺曰。無狐魅。不成村。」唐傳奇中,狐不再總以魏晉時期的詭異妖惑、與人對立的形象出現,逐漸成為讓人敬愛,與人共存的靈物。沈既濟筆下的任氏尤如凡人一樣有著七情六欲,飽含著人性的一面。故事中她的行為舉止與人間少女無異,與鄭六見面時一同「相視大笑」、又「更妝而出,酣飲極歡」,仿如嬉戲快活的一般少女。當任氏得知鄭生知道她是狐妖一事,她說「事可愧恥。難施面目」、「安敢棄也,懼公之見惡耳」畏懼鄭生討厭她、嫌棄她,這完全是人類才會擁有的情感,試問阿紫又怎會有任氏這般的愧疚以及羞恥感呢?而崟伯叔欲強暴任氏時,她又極力反抗,「汗若儒雨」又「乃縱體不復拒抗,而神色慘變」,可見她不願被崟伯叔污辱,一心一意愛著鄭生一人。沈既濟更於故事的結尾道:「嗟乎,異物之情也有人道!」可見任氏已經於他筆下不再擁有獸性,而是富有「人道」。可見唐代狐精的妖魔性減少,相反更為人性化,人與狐的對立關係慢慢變得和諧,不再鬼秘妖惑,而是富於人情味,不但擁有人型,更具備人性化的特徵。

而到了清代的《聊齋志異 嬰寧》,狐已經完全脫離妖性與獸性,只有富於人性味的特質。嬰寧被塑造成自然樸素、真情真性、天真爛漫的女子,她仿如不懂世間險惡,終日愛笑,如「至門外,笑聲始縱」、「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女笑又作,倚樹不能行,良久乃罷」,並喜愛美麗的鮮花,「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嬰寧不再為異類,她更是受眾人歡迎,「鄰女少婦,爭承迎之。」左鄰右裏都迎合她、喜歡這一位天真純樸的少女。最後當嬰寧道出她為狐的真相時,更「對生零涕」,可見她是具有不同人類情感的人間少女,她的情感不是阿紫能相比的,更比任氏更為豐富感性。蒲松齡筆下的嬰寧不再帶有強烈的狐性,當中的妖性與獸性已被溫暖的人性完全取代。

可見,在《搜神記》的基礎下,狐形象由阿紫的妖魔化蛻變成嬰寧的人性化,不再富有神秘感,而是富有相當濃厚的人情味,在化為人型的同時,更具備了人性化的一面。

(二)女性形象的演變。

〈阿紫〉的故事中,阿紫的女性形象就是純粹的淫婦。她並無任何情感可言,單純跟從妖性迷惑王靈孝,併發生性行為(「即為妻,暮輒與共還其家。」)幹寶於故事結束後更引《名山記》:「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其名曰『阿紫』,化而為狐。故其怪多自稱『阿紫』。」可見於當時的狐是化為美女妖惑男性的鬼怪,使狐精的內涵與淫婦畫上等號,形象十分負面。

而《任氏傳》中的任氏的形象則是封建制度下的賢良女子模範。任氏不再如同阿紫般作祟害人,反倒一心一意愛著鄭生,視鄭生為終生愛人。即使她對於鄭生而言無名無份,但也忠貞不渝,當崟伯叔欲強暴她時,「任氏力竭,汗若儒雨。自度不免,乃縱體不復拒抗」她是極力抵抗的。當她知道韋崟是喜歡自己的時候,則說:「愧公之見愛甚矣。顧以陋質,不足以答厚意。且不能負鄭生,故不得遂公歡。」並以介紹其他美女作補償。而任氏也不斷為鄭生作打算,不但讓韋崟和鄭生關係友好,更豁馬、賣馬,讓鄭生從中獲利,處處為鄭生著想,以鄭生為中心。沈既濟於結尾也給予了任氏正面評價:「遇暴不失節,徇人以至死,雖今婦人,有不如者矣。」女性能獻身一人直至死亡,這並非人類婦女也能做到的。可見相較於阿紫,任氏的女性形象完全不同。狐形象由狡猾的淫婦演變成忠誠的賢慧女子,更是中國封建社會中美麗善良、品格高尚的婦女典範。於是,狐精的形象由阿紫的負面批評演變成任氏的正面讚揚。

到清代的《聊齋志異》中,嬰寧的形象更為活潑生動,好比為人間的自由女神。嬰寧至小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小村落,便培育了她最質樸自然、天然純粹、不吃人間煙火的稟賦。對於王子服的邀請,她只是說「我不慣與生人睡」,顯然是不知任何男女之事,更問王子服夫妻間的愛與親人的愛有什麼分別。她更是愛花(「而愛花成癖,物色遍戚黨」)、愛笑(「女笑又作,倚樹不能行,良久乃罷」)以及孝順(為母親未能安葬一事而流淚)。嬰寧與任氏是不同的,任氏是封建制度下的典範女子,而嬰寧則是超脫於傳統禮教的自由少女。她會隨處發笑,更甚會爬樹(「穿花小步,聞樹頭蘇蘇有聲,仰視,則嬰寧在上,見生來,狂笑欲墮」),試問傳統婦女豈會爬樹?嬰寧的言行舉止都徹底打破傳統封建禮教,依隨自己的情感行事、表現真我,塑造了最自由的美麗女子形象。

可見女性狐精由魏晉時期變美女以惑男的上古淫婦形象,到唐傳奇幻化成尋求美好戀情的賢良女子,再演變成蒲松齡筆下打破傳統封建禮教、自由自在的活潑少女。

(三)仙女化。

經過時代的變遷,狐精形象變得往往帶有非凡脫俗之美,她們更甚擁有高於常人的智慧與非人的神力。對比起魏晉時期的《搜神記》中的阿紫,她只是鬼魅的化身,雖為美麗的婦人,但作者並無給予正面描寫,並只有王靈孝口中:「於屋曲角雞棲間,作好婦形」我們無從得知她的美,應該說,阿紫的美態只是鬼魅的偽裝,是虛假的姿態。不過,阿紫神秘的美女形象及其迷惑力都為後世的作品奠定了發展基礎。

到唐傳奇的任氏徹底是以「人」的角度下筆,她的美態為驚豔脫俗,「中有白衣者,容色姝麗。鄭子見之驚悅,策其驢,忽先之,忽後之,將挑而未敢」她是同行女子之中最為吸引鄭六的一名,鄭又想勾搭她,卻又因自身的性格懦弱,不敢採摘這高嶺之花。而韋崟與家幢的對話,家幢是說「奇怪也!天下未嘗見之矣。」崔崟所言之美女也無人能及任氏之美,可見她的美貌是凡人美麗女子無法比上的,而韋崟欲強暴任氏一事,也側寫了她驚為天人的美貌,「崟引出就明而觀之,殆過於所傳矣」、「崟愛之發狂,乃擁而淩之,不服」都暗示了她的美態足以讓男性發狂,完全為仙女下凡般的存在。同時,任氏也具有異於常人的智慧,她能言善變,以「鄭生有六尺之軀,而不能庇壹婦人,豈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獲佳麗,遇某之比者眾矣。而鄭生,窮賤耳。所稱愜者,唯某而已。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乎?哀其窮餒,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為公所系耳。若糠糗可給,不當至是。」一番話說服崟伯叔,不但逃過被強姦一劫、又能促使崟伯叔與鄭六關係變好。而買賣馬只一事也可引證任氏可洞悉先機、早有策略。

清代《聊齋志異》中的嬰寧,她是作者理想的化身,仿如塵世外的仙女,不吃人間煙火。她美若仙天,在與王子服初遇時,「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王「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在一見鍾情過後,他竟癡戀得吃不下飯、身體日漸消瘦。而王母也驚訝於此女子之美,「抵家,母睹殊麗,驚問為誰。」,嬰寧驚豔的美態也引致鄰家欲強暴她,可見她的美態與任氏一樣,同能誘使男性衝動。而最為獨特的是嬰寧的「笑」。蒲松齡極力描寫她的笑,這笑不但美麗動人,更是擁有非一般的感染人,「每值母憂怒,女至一笑即解。」、「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鄰女少婦,爭承迎之。」都可見嬰寧的笑尤如有神力一般,自然地感染人群,讓他們一同處於快樂歡悅的狀態。面對被姦淫的危險,嬰寧顯然使用了神力,「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則陰如錐刺,痛徹於心,大號而踣。」可見嬰寧根本不在其處,男子看到的只是幻覺,最後嬰寧更附以蠍子懲罰他。從文中的正面描寫以及情節各種的配套與側寫,可見嬰寧是擁有不同於凡人的美態與神力。

故在唐以後的作者都有意極力塑造狐精美麗脫俗的外貌特徵,她們亦擁有非凡的智慧與神力,由魏晉時期阿紫簡陋的狐精形象,在任氏加入人性後,增添了大量塑造其美之句子,把狐精美女化,塑造成仙女般的形象。到了清代蒲松齡的筆下,嬰寧更是理想的化身。

三、狐形象反映之文化內涵

狐形象的流變具有「由妖魔化到人性化」、「由邪惡淫婦到善良美女」以及「仙女化」特徵,筆者再以〈阿紫〉、《任氏傳》、以及〈嬰寧〉此三個文本作基礎,再融合當代的時代背景以及自身的文學知識,探討她們所反映的文化內涵。

(一)時代性。

志怪小說往往反映了當代社會面貌以及宗教思想。在三則狐故事中,狐形象往往與當代社會有緊密聯繫。出現於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阿紫,更為女狐妖,於是她的行動絕對與「淫婦」形象掛鉤。當代仍不離漢代視狐為妖的觀念,故阿紫的女性形象反映出魏晉時期的狐精地位仍然低微的特徵。

發展到唐朝,狐精的形象開始改變,民間不再把狐視為妖魔鬼怪,而是受到百姓敬愛的生物。於是任氏的形象有徹底的改變,化身為賢良淑德的美麗女子,狐精形象變得正面。

而任氏出現的故事背景為唐朝,那是一個文人墨客的風流倜儻,經常在巷陌與青樓作樂的社會背景。她於這種鶯歌燕舞的煙花柳巷出現,尤如美麗的狐仙游離於五光十色的巷陌,變得不再詭異,更顯得和諧,促使任氏身為「狐」的形象不會在故事中突兀。

除此之外,任氏也象徵了唐代門閥制度下的犧牲品。當代社會風教廢弛,唐人好狎,尚文不尚禮,於是男性大多妻妾成群。任氏與鄭六相愛,但她一直卻無名無份,而鄭六壓根兒沒有想過和任氏成婚。因為當代文人都認為必須與五姓女聯姻,這樣才得以平步清雲、有利前途。即使任氏處處為他著想,終究也是游離於鄭六正統生活之外,更甚是因為鄭六的愚昧,而造成她的死亡。至於任氏死後,鄭六也不須付上任何責任,甚至就此關係了無,尤如「無關人士」。她所做的一切只得到鄭六一時的悲哀,最終連妾侍也不如,徹底地反映出唐朝門閥制度下女性的悲哀,男權社會下的犧牲品。

嬰寧的狐精形象建基於任氏的之上,發展成鄉間快活自在的真情女子。在蒲松齡筆下的狐精完全脫離妖魔氣息,他塑造了一個熱愛大自然、真情真性的可愛少女,反映出隨著時代的腳步下,狐形象的發展變得更成熟。她的形象也與清代封建社會呈現出二元對立的關係。清朝的封建集權成扼殺了漢民眾的思想與性情。不論是對人民的思想箝制、封建吏治抑或八股的荼毒,都深深地影響當時民間的社會風氣。蒲松齡正針對這社會現實,於是塑造出最天真、最自然的狐精形象,在他眼中,嬰寧正是時代下的清泉。

(二)作者思想之寄託。

三篇「狐」的故事除了反映時代性的文化內涵,當中狐的形象亦是作者的思想物化對象,是作者思想感情的寄託。

魏晉時期,人民的宗教思想仍受漢朝影響,認為狐為害人的妖怪。鬼怪狐妖會害人這一觀念早已根深柢固,幹寶亦不例外,他把這種思想寄託到《搜神記》中,並於《搜神記·序》中雲:「及其著述,亦足以發明神道之不誣也。」同時「錄其根體」,以達至「遊心寓目」的創作目的。可見幹寶是自覺性地把狐塑造成如此的形象,把自身觀察到的狐形象投放到作品之中,最後更加入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引《名山記》言:「狐者,先古之淫婦也,其名曰阿紫,化而為狐。故其怪多自稱阿紫。」,自主地批評狐是淫婦。故《搜神記》已經不單是記事之隨筆,從幹寶自覺地塑造出女狐為「淫婦」中可見,狐已經轉為作者表達己見的載體,寄寓了作者的思想感情。

任氏同樣為作者思想感情的載體。她的形象與阿紫完全相反,擺脫了狐妖害人的觀念,塑造出一種美麗聰穎又對愛情堅貞不渝的形象。沈既濟借助了任氏的形象、遭遇、慘澹的結局反映了唐代門閥制度的荒謬,展現出女性在這制度下的悲慘。這是一種她無論多麼機智聰穎、對愛情多麼堅貞不移也改變不了的命運,只因為她不是五姓女,於是使成為男權社會底下的玩物。事實上,《任氏傳》與《霍小玉傳》一系列愛情故事的思想主題有異曲同工之妙,藉由女性如此的遭遇,表達出作者對於門閥制度的厭惡、憎恨,甚至針對當代的風流男子,給予了最中肯的批評,「惜鄭生非精人,徒悅其色而不征其情性。向使淵識之士,必能揉變化之理,察神人之際,著文章之美,傳要妙之情,不止於賞玩風態而己。惜哉」可以說,沈既濟無疑是褒任氏、貶鄭六,徹底否定鄭六的人格及其愛情觀,認為他是膚淺之人。所以任氏是作者厭惡門閥制度的物化象徵,即使是擁有非凡才智的狐精,也抵抗不了世界給予女性的命運。

至於蒲松齡,他面對清代惡臭的現實社會是深感絕望的,心中對理想世界的渴求就愈發強烈。他於《聊齋自志》中道:「集腋為裘,妄續《幽冥》之錄;浮白載筆,僅成孤憤之書。寄託如此,亦足悲矣。嗟乎!驚霜寒雀,抱樹無溫;吊月秋蟲,偎闌自熱。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間乎!」已引證他筆下的一切狐鬼都染上理想化的浪漫色彩,都為他抒發性情、表達自己的一個載體。

狐精嬰寧正是他理想化的投射,是蒲松齡所追求的理想鄉。嬰寧與現實社會是呈二元對立關係,不但突顯了當代現實社會的黑暗,另一方面也跨越了現實的封建倫理道德規範。她打破了封建社會的既有的男女對立形象,不但不懂何謂男女之事,作為女性更沒有守禮,又會爬樹又常發笑。反觀,其實她只是以天真單純的笑容面對一切,尤如大自然一樣質樸純粹,眼中的世界不存在任何黑暗,思想更是一片純白潔淨,自由地與王子服相戀,不被制度束縛。嬰寧使用幻術懲罰欲施暴的男子,這行動象徵了蒲松齡對當代父權的憤恨,可見嬰寧無論是人物形象、行動的設計上,包含著他對清朝強烈反封建的思想情緒。這種反封建的思想是清朝的一大文化特點,當時的文學作品乃至藝術作品,大部分都帶有這種思想。而蒲氏就選擇以狐來展現這種思想。

(三)情節的定型化與典型化。

在三篇「狐」故事中,無疑地都包含了「性」元素。由處於發展上游的《搜神記》狐故事〈阿紫〉中,阿紫主動迷惑王靈孝併發生性關係,可見女性狐精由早期的小說創作中,已是富有相當誘惑力的女性角色。從而在後期的狐故事中,任氏與嬰寧同樣因為非凡的美貌,而引來他人姦淫之舉,這些的情節都離不開「性」。

而在狐精發展成具備人性的後,她們往往與凡人墮入愛河,演繹出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任氏傳》及〈嬰寧〉的故事情節都為:

化身美女→相遇→相戀→衝突→結局

情節當中或許會有多於一個衝突,但就上述情節觀之,她們的故事都與典型的愛情故事情節並無太大差異。在唐傳奇後,凡是以女性狐精作主角時,情節往往是表現她們化身為美麗女子,接著與男主角相遇、相戀,之後面對不同的衝突,化解危機。她們在過程中主動追求真摯的愛情,守護這段至真至純的戀愛,而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更把人狐之戀發揚光大。打從唐傳奇之後,「人狐之戀」由最初只有「淫」的情節中,把「性」推及至「愛」的層次,從而把狐故事定型為典型的愛情故事。

四、總結

是次研究以《搜神記·阿紫》、《任氏傳》以及《嬰寧》三篇不同時代的狐故事,從中觀女狐形象之流變,並探討她們所反映的文化內涵。

事實上,女狐在發展的過程中,表現了中國小說少有的女性之美,在男權至上的社會下,文學創作大多染上女性地位低下的意識形態。反之,在「人狐之戀」的愛情故事中,女性狐精往往演繹了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在大時代中試圖抵抗封建制度所給予的命運。她們的發展更是一脈相承的,由阿紫妖魔化的淫婦,發展成富有人情味的賢良女子、卻被男權社會迫害的任氏,到了清代蒲松齡筆下更成了自由女神嬰寧,成功追求自主自由的愛情。她們更具時代性的特徵,盛載了作者的所思所想,於紙墨間散發著浪漫主義的色彩及宗教文化的內涵。

香智傑,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文高級文憑學生,籍貫:中國香港。

宋潔明,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文高級文憑學生,籍貫:中國香港。

張晞文,香港中文大學專業進修學院中文高級文憑學生,籍貫:中國香港。

I207.4

A

1671-864X(2015)12-0020-03

關鍵字:狐文化;志怪小說;《搜神記》;《任氏傳》;《聊齋志異》;阿紫;任氏;嬰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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