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观视域下太极拳的哲学意蕴

2015-03-13闫民

体育科学 2015年2期

闫民

身体哲学的提出是和西方意识哲学相比较的哲学观点，注重身体性是中国哲学的文化属性，“这种身体性表现为中国古人一切哲学意味的思考无不与身体有关，无不围绕着身体来进行，还表现为也正是从身体出发而非从意识出发，中国古人才为自己构建了一种自成体系，并有别于西方意识哲学的不无自觉的哲学理论系统［19］。”因此，“中国哲学特重‘主体性’与‘内在道德性’［8］”，其思想特质尤为注重生命的内在德性，对生命修持的强调与人生境界的着力。太极拳创立几百年来，汲取中国传统哲学的营养，在创拳思想、传承师训、拳理、拳法上融入了中国古代哲学的身体理论，自觉地运用到创拳、练拳、用拳和功夫修炼上，使之彰显出浓郁的中国传统身体哲学意味，通过身体生命的生成演变为与世界、社会、人生的纽带和桥梁，以自身生命的价值为归宿点，这也正是中国传统哲学的起点和终点。像《周易》中的“近取诸身”；《论语》中的“吾日三省吾身”；《孟子》中的“反身而成”；《大学》中的“修身”等，古人的思考都是以身体的本体出发，规训着自己的身体，一生都在为了生命的价值默默生活和生存，就像很多人将太极拳称为“哲拳”一样，在练拳、用拳过程中反映中国哲学的范畴与方法论。太极拳通过外练身姿、内调气息，使呼吸保持节律、心意存守某处，从而体验动作过程，注重身心切实体认，而不着意规定具体训练方法、步骤，正如周瑾描述的“在世界之中的个体偶在，必得在血肉形躯的身体之中体现其所在，完善其所是，实现其所向，并且，在拥有身体的同时，个体偶在本身即是身体［16］。”道出中国文化与哲学中身体的场域。因此，邱丕相教授讲到太极拳文化时提出，“太极拳的外显运动规律，是一种将打、强悍和勇猛的收敛，是对战争和暴力的一种压抑。远离急躁、标榜内存、不显、无为，这些成为太极拳的追求［10］。”从某种意义上说，太极拳不但是中国人修身养性的生活方式，也是太极人观察认识世界的桥梁与窗口。

1 太极拳的身体观阐释

1.1 传统的身体观

身体哲学认为，身体既是认识的主体，又是认识的客体，是主客体的辩证统一。身体的存在，是人之为人的一个重要特征，离开了身体的桥梁，身体的价值就失去意义。有学者将身体分为自然的身体和精神的身体，精神的身体又可延伸为价值、智慧的身体等。自然的身体具有生物性；精神的身体具有社会性；价值的身体具有文化性；智慧的身体具有哲学性。自然身体追求健康长寿；精神的身体追求向上；价值的身体追求心灵崇高；智慧的身体追求和谐。所以，杜维明强调:“身体不是仆役，不是手段，不是过渡，也不是外壳，而是自我的体现。”身体具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自然属性使形躯之身的人具有了生命，社会属性让身体走出自然的场域，突显出精神、艺术的特质，通过身体演绎着中国哲学的认识论和方法论。

1.2 太极拳对身体的理解

太极拳内容丰富、风格独特，在传统文化的沃土中成长起来，演练起来并具有高度成熟的技巧和迷人的神韵。受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影响，太极拳特别重视“修身养性”和“形神兼备”；强调“内外合一”和“尚武崇德”。这和西方身体观“身心二元”和“身心分裂”形成鲜明的对比。所以，中国武术没有像奥林匹克体育那样追求身体技术的无限超越，而是沿着健身养生的思路发展。从哲学上讲，太极拳既是通过身体认识世界，也是通过身体适应世界；既是认识论，又是方法论，是一种以身体出发去体验世界和践行人生的身体学问，表现出高度的身心合一，不但通过身体进行思考，且身体本身也进行着实践活动。太极拳是太极人的生活方式，是用身体来感知世界，用身体来处理关系，用身体来力行实践，把“身心一统”视为习练者的目标追求，包容了太极人认识自然、接触社会的一切思维。太极拳的身体是一种自然存在、社会存在、意识存在、价值存在和全面发展的存在，离开身体太极拳无法成为拳；有了活生生身体的在场，有了身体的体悟和反复习悟，太极拳才具有了无限生命力和活力。通过身体的反复“体悟”和“体知”来实现身体自我的超越，彰显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1.2.1 注重身体主体性和客体性互动的“体悟”

人在接受外部信息时，首先是在主我和客我之间进行信息的交流和沟通，并进行信息的升华，人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信息系统。“身”在中国人的思维中既具有主体性，也具有客体性，身体既是沟通世界的纽带，也是自我思维的桥梁，是主、客体的结合，完成主我和客我的交流和互动。通过身体的“悟”，让身体参与主体的实践活动，使身体从单纯是生物意义上的肉体升华为哲学层面和智慧层面的角色。

身体是人感悟世界的纽带，人体是一个统一的有机体，还是一个复杂的、有意识的、开放的巨系统。“在现象学家看来，身体绝不只是世界之中的一个物体，相反，世界的存在恰恰是通过身体这一中介的［2］。”中国人的身体是包容了生活、生命和人生的系统，同时，也是中国人认识事物的出发点。“身体既是人的自我理解的起点，又是人与社会、自然沟通交往的存在支点甚至价值支点［5］。”就身体的生物性而言，西方认为，身体是由可分割的部分组成，如器官、组织、细胞等，以解剖、生理、心理为基础；而中国哲学认为，身体内充盈着气血，身体被看作精气往来运作的整体系统，身体在这种气血的流动下完成生命的运行，以“精、气、神”为外在表现。就身体的思维来说，西方哲学认为，思维和身体是分离的，思维和身体二元相悖；而中国哲学注重身心合一，“身体与他物不间断的交感中体会身体的存在与作用［12］。”身体既是认识的主体，还是认识的客体，通过主体和客体互动，将身体和世界万物连在一体，同时万物也成为身体认知的对象。“身体性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最基本事实，但这同一个的事实在中、西文化中却表现出完全相反的观法，在此起决定作用的不是被观察的事实，而是不同民族对自己的存在的不同看法与体验［12］。”

太极拳讲究“内外兼修”，“内”通常是指大脑的思维、心神、意、气等内在无形之物的心意活动和气息的运行；“外”通常是指肢体各部和整体外在的形体活动，包括手、眼、身、步、肩、肘、指、胯、腰、膝等有形之物。首先要用身体来演练动作，并将身体的变化如轻重、缓急、动静、刚柔、开合通过身体变化来展示，以身体为基础，通过身体的各部分的运动来演示技击、攻防的技巧方法，离开身体，所有的技击艺术都无从谈起。初学太极拳，对于身体的要求很严格，应做到立身中正、沉肩坠肘、含胸拔背等姿势正确。随着动作的熟练，在要求身体姿势正确的基础上，要感觉上放松，进而精神上要放松，进一步要求身心的配合协调，来完成身体的“体悟”。“古代中国视域中身体实可涵括身心，非止于形身之身［17］。”因此，太极拳旗帜鲜明地提出内外兼修的要求，通过身体“体悟”中国文化中的人身、人心、人情、人事、人生。

1.2.2 追求身心二元合一的“习悟”

“中国古人在讨论身体观时从来就极重视‘习’，讨论‘性’与 ‘形躯’固然不能不论到习，讨论‘体知’亦不能不牵涉‘习’（学而时习之），至于讨论修行，就更不能不注重‘习’。就个人的修炼、践行而言，身心修行的实质正是要养成、‘培固净习’，克治和转化‘染习’，就对社会的承担而言，一己之持正修行又有可能树立或转移整个时代环境的‘风’［5］。”“习”既是过程，又是结果，是时空的积累和叠加，是一种潜移默化的习悟，所以，先人把太极拳的功夫获得称为习练，而不是体练，自始至终将身心合为一体，完成“身之心化和心之身化”的习悟过程，不只是简单身体形态和机能的提高，更是心灵得到升华的过程。

“中国古代哲学中的身体，是一种作为哲学本体的身体，体现了我与非我、灵魂与肉体、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混然中处’的原始统一。‘身体’不只是‘七尺之躯’，更是作为‘无我之我’，‘形色天性’地与无限宇宙整体相关联［4］。”“身心关系不是心对身的绝对宰制，亦非单向度统摄，而是身心共同体双向并起的转化:身之心化与心之身化［9］。”人的身体是由身与心这两个元素构成的，对身心关系的处理一直是太极人的孜孜以求。在最大努力提高身体素质的同时，将身体与内在意识和谐、统一起来，而不是身心的冲突和分裂，让处于运动紧张中的身体通过心的调节而宁静，也就是常讲的“动静结合”。用社会伦理、道德制约着武术的身体运动，用社会规范约束着用武范围，形成了太极拳身体化的哲学范畴。太极拳谱讲“太极十年不伤身，形意一年打死人”，强调练习太极拳过程就是不断习悟和领会的过程，却不像西方身体哲学追求外在的张扬，而是将人生智慧通过身体的反复习悟，形成习惯，辅之实践。“习悟”是区别西方体育训练方法，是武术特有的修练原则，不强调大运动量、大强度的专门训练，而是注重内在修为的培育。

2 太极拳的身体哲学意蕴

2.1 太极拳:立足于身体的运动

中国武术素有“起于易、成于医、附于兵、扬于艺。”之说，尤其是太极拳运用太极、八卦、阴阳、五行等理论指导实践，同时又将自然界、社会生活中的形态和动作融到武术技法结构中，可以说太极拳蕴含着传统文化的许多信息，以练精、运气、养神为要求，讲究动作与呼吸配合。“如果说《道德经》是一部哲学著作的话，太极拳就是将这一部抽象的哲学著作变成了可操作的实际行动，其实质是通过内省的练功方式来祛除疾病，强健体魄，是道家的一种养生功［18］。”身体是人类存在的基点，也是武术身体哲学的原点，太极拳运动不可能离开身体，不仅因为它能改善人的体能、调节感觉，提高灵敏，更多通过身体的多样化运动形式来体悟人生、感悟社会，表达内心的思想。从身体形态的角度看，太极拳看似具体，手脚相随、躯干的旋转、全身的协调配合等；从身体的感觉和精神上看，太极拳又很抽象，肌肉的放松、阴阳虚实转换，节节贯穿、以意导气、以气催力等。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来衡量太极拳的精神感受和外在身体形态动作的一致，所以说“一举动，周身俱要轻灵”便成了习练太极拳的一种境界，一种体悟的艺术，一种高尚的文化形态。习练太极拳不只是为了身体健康，更多的是为了修身养性，内练品格，体悟人生。有研究者给太极拳下了这样的定义:“太极拳是一种按照道家阴阳学说的理论，通过柔和缓慢的形体动作修身养性，去寻求人体自身的协调、人与自然的协调、个体与社会的协调的运动形式［3］。”

“身体具有深厚内涵和多层次价值，所谓体之于身，以及体味、体会、体察、体证、体验、体恤、体悟等等，就是一个受用不受用的问题［18］。”太极人一直将形躯之身和社会之身融合在一起，通过心的体悟、自省认识自己和世界，通过身心的交融实现身体的价值升华，通过身心的修行和转化与自然、社会对话，进而获取适应自然和真理的方法，以身体为载体和自然界、社会、自身进行沟通和对话，通过活生生的身体去感知、领悟自然、社会和人类自身的变化，并变通性地为我所用，积极适应自然、社会，让太极拳的身体运动具有了文化性和哲学性的意味。

2.2 太极拳:用身体思维的文化

一个民族的思维反映本民族的生活态度，太极思维就是从长期直观思维基础上建构起来的理性思维，创始人周敦颐提出融儒、释、道为一体，纳自然、社会、人生为一体的《太极图说》，后来经朱熹从理论上进一步加以发挥和完善，逐渐演变成为一种带有理性特征的思维方法，折射出古人对万事万物的态度。太极思维认为，阴阳是中国传统哲学中极其重要的范畴，是古代中国人认识事物的观点和方法，它深入到生活的每一个方面。传统哲学典籍《易经》中讲到刚柔变化的规律，《易传》中又把阴阳范畴系统化，充分阐释了阴阳互变的规律。在《易传·系辞上》提出“一阴一阳之谓道”，把阴阳看成宇宙间运动的根本规律和最高原则，并以阴阳为基础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哲学体系。“作为一种身体活动和一个独特的人体文化符号，中国武术全面表达了中国人特有的文化精神、思维定势、行为方式和审美情趣［14］。”“我们古人常用阴阳表示身体的某个部位，或表示某个方位以及某种姿势，进而用阴阳来说明动作的作法和用法［11］。”武术典籍《手臂录》中讲到:“两腕封闭，阴阳互转，百法藏于其中，神妙莫测，为枪之元神也。”黄百家在《内家拳法》中以阴阳描述动作:“通臂长拳，右手先阴出长拳，左手伏乳，左手从右手下亦出长拳。”这些辩证的拳理描述，验证着武术与身体哲学的契合。

太极拳用拳理、拳法来阐释阴阳:“刚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后，彼忙我静待，知拍任君斗”。“刚在他力前”讲的是在对方尚未进攻之时，或尚未用全力进攻之时，以我为主。“柔乘他力后”是说在对方抢先进攻，此时我退防，动作主退，力法主柔。太极拳的攻防又是不断变化的，进攻时所用的力量以刚为主，防守时的力量以柔为主，这些变化常处于“刚柔未定时的状态”，这就是太极拳攻防讲到的用力之法，更是用身体来诠释着中国古代哲学的理念。对于刚柔、进退、虚实等哲学范畴的理解，太极拳中也有不同的解释，在演练和实战中既不能纯刚，也不能纯柔，任何一个拳种不管它的力法特点是以刚为主，还是以柔为主，都必须依据技击中攻防的需要而变化。在三皇炮锤的拳理中也有:“炮锤以柔为体，以刚为用，拳谱有‘刚拳柔打’之说［15］。”在攻防的运用上，身体既作为主体，也为客体，通过身体的解剖结构，将攻防的辩证法演绎出来，尤其是套路，将假想和模拟的攻守双方可能出现的招式艺术性的展示出来，这一切都印证着太极思维存在于太极拳的拳理和拳法中。

太极人将太极思维运用到创拳和练拳的过程上，透过身体动作的技术演变来阐释太极思维的本意，来描述自然界、社会和人自身的本质，进而阐释认识自然、社会和人的方法。太极人认为，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应该是息息相关的，中国哲学上称“天人感应”或“天人合一”；人可以模仿和借用天地间万物，把自然界的规律应用到创拳思维中。“天人合一”的哲学体系是太极拳创拳思想和基本原则，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强调“天、地、人”之间的关系问题，认为人和天是合一的，人是天的产物，人们的生活方式、行为应该遵循自然法则、顺应四季，不能违背自然规律。人类通过对自然现象的观察、认知，创造了太极拳的各种动作。在生产劳动时，自然而然的模仿自然现象、动物的声音和动作形态，完善适应自然的能力，进而抽象和升华出攻防的身体动作，都是对自然的再现和追求。比如“白鹤亮翅、金鸡独立、玉女穿梭”等动作都汲取了动物的生活习性和人类生活的实践场景，是人类与自然界和谐，并适应自然的体现。在实战中运用太极思维形成“四两拨千斤、舍己从人、引进落空、双重则滞”等战术意识，运动中处处沿弧形和圆形行走，这种“和合”的思维用来教育练习者做事和做人要韬光养晦，不可锋芒毕露。可以认为，太极拳是采用太极思维来认识世界、社会和人自身，体现着中国哲学的方法论和认识论。这种通过主体身心结构到作用于客体的结构，都是一体化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逻辑贯彻于人性、精神情感、意志、善恶及道德规范、道德行为和道德修养等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反映出“中国传统体育是一种哲学体育，其实质是人对宇宙的把握［6］。”

《太极拳论》中强调“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这个理就是太极拳创拳、练拳、学拳的思维规律，它取自中国哲学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如太极拳的拳理法则“四两拨千斤”、“引进落空”“接点不接面、打点不打面”、“随曲就伸”、“攻时千斤打四两、防时四两拨千斤”、“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未成习武先习德”等等，无不昭示着这门中国功夫的哲学思维，映射出因时、因人有意或无意而变化，阐示了不离法则而变化，是为发展；离开法则而变化，必定倒退的哲学原理。

2.3 太极拳:以身体运动为载体的修身实践

“东方思想在哲学上有什么独特性呢？其中一个已被揭示的特征似乎在于‘个人修行’被认定为东方思想的哲学基础。简言之，仅仅通过理论上的思考是不能获得真谛的，而是通过‘体行’才能获得，即必须注重整个心灵与肉身。修行是一种通过运用整个身心而获取真谛的实践［18］。”中国哲学带有典型的东方特质，尤为注重体察、体认、体会、体验和体悟等。东方身体文化强调身体力行，是一种行为文化，更是一种内倾性文化，通过不断身体实践才能改变人生态度和人生认识，才能达到真正的文化熏陶和进取精神的培育。太极拳本身就是通过身体来表达神韵的传统文化，主体本身在一步步地认识着自己的身体，用身体践行着人生。超越身体自身，没有显示对身体的无知，更没有被身体感官所陶醉，没有成为身体的奴隶，而是在理智的驱动下使身体最终演化为精神和思想的承载体。如果说太极拳没有像今天的篮球、足球、田径等体育项目在奥林匹克的大舞台上展示的话，那么，它更多的是偏重了另一面，就是注重身体完美运动形式的背后，表达着厚重的文化。

对于太极拳修炼来说，当身体动作熟练掌握后，要求去僵求柔，这个过程就是全身和谐配合的过程。意识的放松，需要主观和身体动作的配合，使身体外形的动作和神经调节过程、机体能量的调动、呼吸的节奏等完全一致，太极拳的功夫就会逐渐凸现出来，太极拳的风格和韵味越来越明显。身心经历时空上的反复修行，才能逐渐懂得劲力的变化，方能领悟随曲就伸、粘连粘随、舍己从人的思维方式，这种身心的修行是中国人独特的人生价值观，恰如汤浅泰指出的那样:“身心的修行和转化是东方思想中最为独特之处［17］。”

太极拳的内外兼修不只是外形和内劲的结合，更是健体和健心的结合。强调对外在形态的规训和内在神韵的雕塑，特别重视内在道德修养的培育，不但突出强身健体的功能，更重视“尚德不尚力”和“礼让和谐”的价值取向。通过缓慢均匀的动作，保持身体松静，将精、气、神的综合表现为练功的境界，充分体现形神统一的审美情趣。汉代的司马谈曾说过:“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形者生之具也。”这种形神观代表着古代中国人的身体观“重神轻形”。

太极拳技术设计方法、演练方法、应用方法、修练方法、技术的编排依据传统哲学思维来规范；锻炼方法延续道家修练和儒家的达用思路；应用方法讲究相生相克；修炼方法注重身心兼修和境界的陶养。这些方法的综合表现为功夫，最后超越了具体的技术方法、锻炼方法、应用方法、修练方法的层面。“虽说中国思想是实证性、体验型思想，最重身心切实体认，但不主要表现为生理身体方面的技术操作，更不着意于规定具体训练方法、步骤，而是重在从身心整全上讲。在儒家，就表现为即行动、行事、关系而践行，以个体修身为起点、支点，以国家天下为志向、目标，在生活世界中为全身心的整体活动所展现、实践；在道家，同样表现为全身心的境界体认［17］。”使太极拳技术、修炼方法、追求境界带上传统文化思想因子。“身心本来一如、究竟合一，而经验域中实然有别。以身心转化为务实的‘修行’，功夫入手上亦有不同；偏于心者强调增进心灵智慧；偏于身者注重激发身体潜能。不过在身体践行的动态过程中，身体不能无心，心亦不能舍身，‘修身’必然包括身体的修练［17］。”所以，太极拳的修练方法不像西方体育讲究强度和运动量的强化，追求客观成绩的无限超越，更注重量的积累后的心得体验过程。

太极拳的高境界不可用标准来衡量，并不像西方体育课用定量的尺子来衡量，完全是一种人生历练过程。“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贯通焉［13］。”“练太极拳，练的主要不是拳脚功夫，而是头脑中、心灵中的功夫……而是一种平和冲淡的人生境界［18］。”正如拳谱中提到，炼得丹田一团气，走遍天下全无敌。因此，太极拳形成重养生轻技击的思想，太极拳的最高境界不仅与传统中国的文化、艺术、书法异曲同工，也和传统中国的养生之道暗合，而且从不同侧面证明了中国人神重形轻的身体观念。立足身体，重在践行，强调身体的重要性，更注重行动，正如强调意识必然要强调知识一样，符合中国伦理的要求:尊身必然重行。毛泽东亦认为，“体育，载知识之车而寓道德之舍也”。身体作为道德的载体意味着身体行为与道德行为须臾不可分离。在身体观中，中国人比较重视精神的作用，对心灵世界的认识不是客观的分析，崇尚主观感知，在精神世界产生无限的联想。可以说，这种认识既是一种心灵智慧，同时又是中国特色的身心观。所以，中国人对于“武”字的解释是“止”“戈”，其本质是平息纷争，它被奉为除暴安良的工具。因此，武术的技术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认为身体的力量并不是来源于肉体，而是借气发力，运气也就成了施展武艺的重要前提。“内家武术不是竞技体育，不是搏击之术，而是生命的存在进化技术——这便是内家武术的深刻人体文化内涵和伟大生命意义［18］。”更多揭示太极拳的修炼实践过程，而不重视技术的高低。太极拳习练者经过长期“体悟”和“习武”的过程，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体悟”是技术和修为的渐进过程，只有静下心来，通过身体的反复“习悟”，德才能愈来愈明。在身体感觉松紧之间反复变化中，寻找自身的稳定性和攻击性，感悟太极的奥秘，所以“拳本无法，有法也空，一法不立，无法不容”，最后，不是太极拳功夫如何，而是对人生的理解如何，达到自身和谐、与人处事和谐、工作和谐，避免生活、社会的矛盾，最终实现修炼太极拳境界。

2.4 太极拳:生命教育的最佳实践途径

复杂的肢体语言在不同文化中表现出极大的差异，通过肢体语言不但传递了表演者和观众的感知沟通，也构建出表演者和观众的文化认同，从而塑造了不同的身体文化形态。现代竞技体育在“高、难、美、新”的价值尺度下，表现出它外在的美，也展示出人类自身身体极限的美；与现代体育不同，中国太极拳开始就在中国传统哲学的“内外兼修，重内轻外”思维方式指导下，通过套路来展示人生的美和生活的美，以及对生命的态度。“道家就是在大道反照下向内收摄，需化有形结构以复返气机流行之境；儒家则由本心在内充养而向外推扩，统涵、渗透形气而透显全身以通性天。道家是复本，儒家是达用［17］。”

中国文化自古重视生命观的教育，生命是宝贵的，生命教育是引导人们处理个人、社会和自然之间的关系，使人认识生命、感悟生命、热爱生命。儒家重视生命过程中道德价值的实现，崇尚个体对社会的道德责任；道家老庄的思想“人的生死有如自然界的春夏秋冬一样自然”折射出道家思想对生命的态度。生命教育的起点是身体，教育的客体仍是身体。从哲学层面看，生命教育是主、客体的统一，和中国哲学身心一体一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也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力，在中国哲学中一直把身体作为承载文化的载体，将身心一统融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太极拳不但将先人对于身体防卫的技术加以凝练和总结，还把中国人的身体生命教育融入到创拳、练拳、拳理、拳法中，也结合中医和养生的方法，将健身、防身和内外兼修、身心一统有机结合在一起，形成极具哲学意味的身体文化。

“作为一种生命之学，中国哲学既是‘心的学问’，又是体之于‘身’的实修之学。‘变化气质’、‘得其受用’云云，无论如何不能与身无关。因此，对中国哲学作身心整全的观照，可能更为真切［16］。”“认识身体，并从身体与自然的互动中探索养生之道，更是一种生命关怀上的价值选择［16］。”太极拳和其他武术一样，当动作熟练后，不再对动作的规范进行要求，而是走向心灵的历练过程，这和中国文化的内敛特征分不开，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注重内敛，而不是突出张扬，追求过程，享受过程，非强调结果，这种过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最终成为一种生活态度和人生理念。轻身体运动，重内在修炼的太极拳运动，追求生命的内在德性，形成 “止戈为武、赢得心灵”的武学思想境界。反复的体练除增强了身体的技击性和能力，更多的是对内在修养的历练。古希腊德尔斐神庙里刻着两句箴言，一句是“认识你自己”。另一句是“万勿过度”。太极拳文化倡导修身养性，既重视自己的身体，又通过慢节奏和呼吸的配合来达到身心共养的目的，正确认识身体，理解身体，才能让身体为自己服务。所以说，“练武不是习一种艺，而是成为一种生存状态，一种生命存在方式，一种生命的进化和自由——这便是伟大的中国古人创武之意。”［18］珍爱身体就是珍爱生命，这是全面发展的需要，也是社会发展的要求。

太极拳讲究修身养性，就是注重生命的延续。经过身体技术的演变来完成对身体健康的增强和对人生价值实现的信念。不论是儒家的“仁、义、礼、智”，还是道家的“自然天命”；无论是法家的“人人有生死”，还是墨家的“明鬼节葬”；无论是佛家的“转世轮回”，还是道家的“肉身不死”，都对人的生命态度阐述主张。浸润在传统文化土壤下的太极拳，形成重生命的思想，将技术和追求生命的文化融入到练习的体悟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生命教育观。“中国传统哲学很独特，它的核心是人生观而不是宇宙观，它的侧重点是社会观而不是自然观，它的重点研究对象是人。”［7］正是由于这样的特质的影响，有学者这样描述“武术虽是一种技击术，但在武术运动中处处体现着文化哲理，表现出一种处事方式……，中国武术走向世界是我们理智的选择，也是中国文化的必由之路［1］。”“根据西方现代体育的观点，训练仅可提高身体的技能，而与训练者的‘心”无关。与此相反，在东方，如果仅训练身体，而不相应的训练心灵，那么，这就是一种偏误。因此，自古以来，东方武术始终被看作是冥思的一种外在活动形式［18］。”现代化给人们带来消费社会无限的身体欲望的膨胀，身体多向度的被展示和异化，身体的物化程度愈来愈高，这就需要身心合一观的矫正与熏陶，发挥太极拳身心观的作用，有利于和谐体育文化的形成。

3 结语

太极拳修炼就是对身体的教育和习悟，立足于自身身体，通过身体反复的“体悟”和“习悟”，达到修身养性和珍爱生命的目的。讲究“精、气、神”的高度统一，注重的是滋养生命，而不是现代意义的健身；追寻天人合一的理念，尊重自然，适应自然和利用自然。太极拳动作的技击性更是体现了中国武术的武术思想，即舍己从人，主张一切从客观出发，随人则活，由己则滞，借力发力，通过身体的触觉来判断对方力量的大小、方向，及时做出反应，同时主张以防御为主的军事思想，折射出中国人对于攻防的哲学智慧。一个民族现代化的进程中，应特别强调人文精神的现代化，立足传统逻辑起点，摈弃传统中的糟粕。太极拳文化蕴含着优秀的民族思维方式，应成为现代社会和现代人弘扬传统文化的最好载体。这种身心合一的身体观是太极拳文化的特色，更是典型的东方智慧哲学——身体哲学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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