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将就
2015-03-13蔡颖卿
蔡颖卿
在字典上,“将就”最简单的解释是:“虽然不满意,但勉强接受。”如果我们对凡事都有一定的标准,将就的心情应该会不时出现在生活里。
在泰国七年,我常常想起这个词。因为从泰国人面对生活的许多表情里,我有时会怀疑他们的世界究竟有没有“将就”这个想法?
那些被我们称为“不满意”而“勉强接受”的状况,他们似乎是用了另一种心情与眼光,所以也就扭转了眼前所有的感受。
1996年,定居曼谷后的几个星期,我带两个孩子去看湄南河。湄南河的泰文名是昭披耶河,是我认识泰国的开始。当我第一次旅行泰国,抵达曼谷时,是搭东方饭店派来的船沿湄南河进入市区的。在这条河的两岸,有许多大饭店、大使馆和著名的餐厅;当中穿插着残屋破户的水上人家。
雨季刚过,河水涨得很高,从上游大量冲刷而下的泥沙与杂物枝叶,让滚滚而过的水流看起来很脏。高脚屋的地板如果在正常的日子里,还能悬在水面之上保持干燥;河水涨起后,地板就全部泡在水里了。
我们站在河岸看着屋里的大人小孩,他们对那泛滥在屋里的水,似乎一点都没有“成灾”的感觉。妇女闲闲适适地照样烧饭洗衣,孩子们只要从屋里出来就可以直接走入大河里游泳,连跳水都不必。
我看到一个围着纱笼的女人在屋里的流水地板走动。她从一处窗台抱起一个缺口大碗的盆栽,细细整理之后,移放到另一处窗台。那种愉快怜惜的表情,让我觉得像被雷击中一般。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人在淹水的屋子里还能保有如此从容、如此爱美的心。就从那一刻起,我相信命运安排我来泰国,是要我学习不管在任何条件下都要尽情生活的功课。
1999年,有一次泰北大停电。某一天《曼谷邮报》的头版刊着一张照片。四周全暗的背景里,一家人围坐着吃晚餐,只有一支烛光照映着他们席地而坐的身影。这张照片让我又一次感动。因为我发现即使在那种被我们视为灾难的情况下,即使食物非常简单,泰国人吃饭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用盘托碗的小小讲究。
住沙通路那年,我在巷子里发现一个小面摊,卖的是潮州式的面食,一碗大约台币十块钱,比外面的价钱少一半。食物很简单,但是我好爱去,吸引我的是那煮面人的精致。无论有多少客人在等,每一碗面如果不是摆到最美,她是不会放手的。在那低价的食物中,完全显示出精致对制作者的意义。
2002年,决定搬往新加坡时,我把两套一样的藤沙发卖掉一套,准备另一套送回台湾。卖掉的那套加上台灯,原本说好我们搬家那天才会送往买方,但在前十天,那位南非的买家因为朋友远道来访,希望我提前把沙发给她,所以我们的客厅有一角全搬空了。
我原本想,空着也没关系,反正家里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坐,十天“将就”一下就过了。没想到带着技工来帮忙搬沙发的大楼经理一看,立刻跟我说:“翁太太,你们家一向很漂亮,现在没有沙发了不好看!”我说十天转眼就会过去,但她仍然觉得这样不好,很客气地再问:“大楼的家具虽然没有你们的那么好看,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马上让工人去仓库搬一套来借你用。”就这样,我们家客厅的完整与美丽,一天也不曾将就过。
我为那套白椅垫的沙发搬来餐厅的台灯,再插上一瓶黄色的玫瑰花。我知道,这里是曼谷,人人都有讲究的心情,这里不时兴“将就”。
《我的工作是母亲》漓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