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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老师

2015-03-13杨葵

妇女之友 2015年2期
关键词:新世界课外书公寓

杨葵

上高中时正值叛逆期。叛逆也有文武之分,武叛逆上房揭瓦、打打杀杀,做家长的三天两头为孩子闯下的祸各处道歉;文叛逆呢,就像我当时一样,随时阴沉个脸,瞧什么都不顺眼,阴阴地抵触强加在自己头上的任何事,觉得满世界人不理解自己的远大志向。

学校的老师基本都被划在痛恨之列,因为无数“强加”之中,数他们给得最直接、最无情。所以对所有老师,从表面到内心都是个乜斜。人心相通,老师对我也没什么好脸子。这就形成恶性循环,越乜斜越没好脸子,越没好脸子越乜斜。

恶循环中有个例外,宁老师,教语文,同时给我们年级三个小班上语文课。

宁老师将近五十岁,女人那个年纪最中规中矩的短发型,脸色苍白,嘴唇薄,眼睛细小,眉头长年不展,面相挺苦的。也确实苦吧,“文革”前的大学生,这代人什么苦事儿都赶上了。

好不容易苦到八十年代,同辈人生活都在逐渐好转,宁老师眉头却越皱越深。一来当时中学老师收入水平是社会底层;二来宁老师有对双胞胎闺女,正上小学,其中一个害有慢性眼疾,四处求医问药,既费时又花钱,还闹心。

课上的宁老师平静笃定,旁征博引,生动丰富,颇见“文革”前大学生的功底。课下的她像另一个人,神情常常恍惚,走道跌跌撞撞的。在校园相遇近前叫她,她会吓一跳,像从另一个世界猛地被揪回,亮出苦苦的一个笑容。孩子的病影响学习,这是宁老师深深的心病。

起先,宁老师对我像对其他同学一样,一团和气,极少交流。后来有些转变,起因是我在她课堂上偷读课外书,被她没收了。没收了五六本外国小说后,有天她把我叫到办公室,之前没收的一摞书堆在桌上,她跟我聊了起来。她说这些书她都没看过,但多少听说过那些作者,“都算是现代派作家吧?”然后她说,自己大学读的也是中文系,最爱读小说,不过那个年代她们爱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至于我读的那些,她也翻了翻,“不喜欢。”

那个下午,语文教研室只有我俩,逐渐西斜的阳光下,各自述说着心目中文学的模样,开始互相斥责对方的品位,后来互相理解,更在某些细节上互相赞同。最后宁老师说:“不管怎么样,课上也不该读课外书,纪律问题在其次,你该尊重我,我讲课也不是随便讲的,之前也会花很多时间备课。”

快要高考了,我考试成绩一向差,宁老师私下三番五次地表达了对我的忧心,劝我收收桀骜之心,对付高考才是正道。我不以为然。

有一天,宁老师神神秘秘把我约到办公室,命我把之前写的文章全给她,说要挑两篇有用。原来她有个大学同学在人民大学当官,分管那年招生。她从同学那里听说有特招名额,就琢磨着把我当语文特长生保送。

宁老师带我去拜见人大那位老师。以我看来,她那同学因为位高权重,一派衙门作风,不招人喜欢。宁老师在他面前却低声下气,还几近谄媚地呈上一份自掏腰包替我准备的礼物。这场面让我受了刺激,我明白,她为了我几乎付出尊严。出了门我对她说:您放心,我一定会考好。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骑车向宁老师家飞奔,要向她报喜。来到她住的大杂院,远远听到她家里传来斥责之声,是她正在训斥双胞胎姐妹学习成绩差,语调语气之复杂至今难忘,又气又急,又努力隐忍着,半像发脾气,半像哭诉。

那一刻我不知如何踏进这扇门,一个苦痛无边、隐忍半生的母亲形象,和一个如同母鸡孵小鸡一样呵护学生的老师形象,在我脑海中重叠、错位、交织,变幻莫测。

ast;mso-hansi-font-family:Calibri;mso-hansi-theme-font:minor-latin'>拍《刀马旦》之前,徐克为了让演员进入角色,提议大家一起围读剧本,正好我们三个女主角叶倩文和钟楚红都住在新世界大厦,我们先到前面两个女主角家去读剧本,最后到我家。一进门叶倩文就找吃的,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厨房里也没有零食,她难以置信地问我:“你们家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给问住了。过一会儿,不知道谁踢到地上的空罐头,又是一阵惊讶:“这是干什么用的?”心想干吗那么大惊小怪:“天花板漏水,接水用的。”

从1984年林岭东请我到香港拍《君子好逑》到一九九四年拍《东邪西毒》,这十年我孤身在港工作,每天不是在公寓里睡觉就是在片场里编织他人的世界,有时候一觉醒来,仿佛一个人置身于孤岛。时光飞逝,蓦然回首,好像不见了十年。

就在这个下午,我找回了迷失的十年。

婚后这十多年,每次出门,车子都会经过新世界公寓。记得爱林才几岁大的时候,我常指着那个方向:“妈妈以前一个人住那儿,好孤单。”“你现在有我就不孤单了。”她心疼地说。

送圣华回家,车子经过新世界公寓时,我们两人都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望去。

编辑/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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