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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为观众找到彼岸

2015-03-11郭冰鑫

上海戏剧 2015年2期
关键词:长生话剧生命

郭冰鑫

看完话剧《长生》,我的全部印象都是那个高十二层的环形书架。它确实在一开场就带来惊喜,但遗憾的是整场话剧给我的触动始终没有超过这气派的书架。

话剧《长生》讲述了文学家、思想家默林老先生(由娄际成、吕凉分别饰演)过八十大寿前最后一周的生活。年轻的编剧和经验丰富的导演试图从人的内部对衰老做哲学分析,反思默家老中青三代人在处理家庭关系上的无助,揭示他们不小心却又不可避免走入的误区,讽刺当代媒体对文化名人虚伪的尊重和过度的消费……当然,《长生》的用意还远不止这些。我们无需在这里将一部话剧的用意一一列出,因为它想诉说的太多,却都没有踩在观众的共鸣点上。

作为文化名人的默林承载了年轻编剧朱宜对衰老、死亡的认知或曰恐惧,却唯独没有承担一份老人对“老”的感情。对于文学作品和艺术创作来说,青春值得歌颂、留恋,中年值得展望、反思,老年却常被抗拒。《长生》明明是一部以老人为主角的话剧,却恰恰没有表现出一个老人对衰老的真实感受。设想一位年老观众坐在舞台下面,看到十二层拱形书架“澎湃”而来,却没从这么多层的书里参透一点对“老”的理解,心里该有多么绝望。

在还没了解衰老之前,人们就已经开始厌恶它了,而一旦感觉到暮年来临,也少有人愿意对老朽的时光再做细嚼,人们着急慌忙,奔赴死亡——这一生命最后的主题。剧作者在结尾安排一个遗体捐赠的桥段,将“长生不死”落实到“生生不灭”,给生命循环助力,可生生不灭对生命来说是一种不自然的艺术。衰老,死亡,流逝,这自然之过程对人类来说真的是这样不可接受?

休谟曾讲:“古人是完全知道世界是流动性的,是变动不居的……但他们虽然认识到这个事实,却又惧怕这个事实,而设法逃避它,设法建造永久不变的东西,希望可以在他们所惧怕的宇宙之流中立定。他们得了这个病,这种追求‘永恒、不朽的激情。他们希望建造一些东西,好让他们大言不惭地说,他们,人,是不朽的。”这样的激情不仅燃烧在古人身上,同样流动在现代人的血液中,不过我们所应用的是一套更不浪漫的逻辑。我们用功利主义来不断扩充生命容量,就算将“长生”提高到不朽的高度,深藏其后的,对死亡或消逝的抗拒仍然左右着我们对生活的认知。无论是西方的炼金术士,还是东土的炼丹人,又或是历代追求不死神药的国之君主,或今天以“长生”为题却仍怀有“不死”妄想的现代人,我们仍难摆脱那份面对死亡与衰老的怯懦。我们太怕死了,以至于无法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阶段生发美的想象。当导演、编剧和演员都以为自己在歌颂“长生”,或寻觅生生不灭之法时,观众却再一次成为“不死”的祭品,只是这次,他们比过去更麻木了些。

也许一个年轻作者不可能对衰老爱得痛切,也许,作为主角的默林与剧中作为知识分子的默林都遭到了过度诠释,以致稀释了我们对这位男主角的集中感受。《长生》想从默林身上发出太多声音,但遗憾的是,盛名制约了他对衰老的思考,衰老又制约了他对人世的认知。对过度消费文化名人的讽刺与对老人尊严的捍卫发生对冲,却没能给这部剧带来巨大的张力,反而削弱了彼此碰撞应产生的力量。这种处处扎针又不见血的感觉弥漫下来,观众难免感到无力与憋闷。

虽然在默老身上着墨力道不足,《长生》却出乎意料地在两层母女关系上运出了心意。剧中三位主要女演员分别饰演默林的妻子秦珍、女儿默燕妮和外孙女默飞。当男人声称为声名所累,为皮囊衰老所困,渴求长生不死或生生不灭,女人们却低吟着,高叫着,学会了通过生育直接感受勾连人世,延展生命。默燕妮的扮演者宋茹惠曾在一次访谈中坦言,自己所饰演的角色是中生代人群的一个缩影,为家庭付出很多,却渐渐忘记了自己。她担心难把这种“在生活中比比皆是的女性形象”演得与众不同,让人过目不忘。而当我们坐在剧场观赏演出时才发现,正是这“比比皆是”打动了观众。默燕妮对女儿的关心沦为过度管教,她向老母亲求助说“飞飞这几年跟我不亲了”;她与女儿激烈争吵,只能靠丈夫调停:“默飞,你妈妈是不想你孤军奋战。”以默燕妮为扣子,《长生》不仅凸显了中年女人在面对孩子时的过于强势,也暴露了她在自己母亲面前的孱弱。这两个方面上的矛盾不仅发生在默燕妮身上,发生在过去的母亲、未来的默飞身上,当然,也发生在舞台下面的观众身上。

马尔克斯曾在《百年孤独》中看似轻描淡写地写过男女在对生命认知上的不同,霍·阿·布恩蒂亚到达马孔多后仍然不满足,而他的妻子乌苏娜却需要稳定的住所以供生活,力主留在马孔多。她示意丈夫看向窗外,从而使霍·阿·布恩蒂亚放弃了迷人的幻想,因为窗外他的两个赤足的孩子站在烈日炎炎的菜园,做父亲的这才终于意识到儿子的存在,望着他们,并且最终两眼湿润,无可奈何地发出留下来的叹息。

乌苏娜(秦珍、默燕妮或女人)比霍·阿·布恩蒂亚(默林、女婿沈志军或男人)更清醒地、更快地认识到世界“变动不居”的本质,所以她设法停留,利用在她看来稳定不变的“亲缘”而摆脱人自身的速朽,并设法让伴侣意识到生命可以通过延续而存在。这通常都是女人的特质,可以说是女人的成分。正是在这一点上,年轻的女编剧满足了人类原始的心理需求,抓住了原始意向,从而无限接近荣格所谓的原型,抵达人类感性的内部源泉。

然而,延续的生命对于霍·阿·布恩蒂亚来说,恰恰是最有希望和最无可奈何的事情,这在每一个现代父亲身上同样适用,包括默林,也包括默飞的父亲。为了人类的繁衍,他们不得不为延续的生命而克制自己更加极致的发挥,并且意识到梦想和希望原来可以放在比自己更远的地方。于是男人和女人终于在这种妥协中寻找到一种可以勉强抵抗剧烈变动直至流逝的办法,那就是寻找爱情,建立家庭,依靠血缘。

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默老一家找到了幸福的平衡点。编剧朱宜曾坦言:“他们是真实的人,他们悟出的道理都不会改变人生,他们以为找到了生活的答案,到了明天又要推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找到幸福。” 在话剧结尾,病重的默老终于成了一个老人,他没有在八十大寿当天因病去世,那份遗体捐献书也就没有生效。默林的心脏没能跳动在别人的身体中,却召唤出一个老人活着的热情。这个老人和别的老人没有区别,他扬言每天吃一个新奇士橙,只为,好好活着。

一个没感觉到幸福的人不会如此渴望活着。长生是欲念,求生是幸福,哪怕这幸福是暂时的,我们也要感谢《长生》最后做出这样的安排,提炼出活着的纯粹,为观众找到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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