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惊喜

徐玲

心里藏着激动，坐着就会屁股痒。

秦南南晃晃脑袋扭扭腰，抓起语文书戳刘大海的背脊骨：“嗨，你知道不知道？”

刘大海转过半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不知道。”

“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说不知道？”秦南南盯住他不放。

“那你说吧。”

“今天是我生日。”

“哦。”刘大海点点头，“现在我知道了。”说完了他转过去，继续看书。

秦南南咂咂嘴，嘟哝道：“书呆子。”

“书呆子”没长耳朵。

秦南南转身拍张觅的桌子，直截了当地说：“今天我生日。”

“真的吗？”张觅把头抬起来笑眯眯地说，“生日快乐。”

这正是秦南南想要看到的表情和听到的祝福。

“我爸妈说，等我放学回家，他们会给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秦南南说“巨大的”三个字的时候，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仿佛比画一只太空南瓜。

“看上去的确很大。”张觅说。

“你赶快帮忙猜一猜，会是什么惊喜呢？”

张觅摇头：“不敢猜，怕猜小了你不高兴。”

秦南南咧开嘴：“我好期待哦。”

放学铃声一响，秦南南头一个冲向门外，抱着书包使劲儿跑，一刻也舍不得耽搁。

一路上她一直在盘算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惊喜，从卡通表、公主裙到进口巧克力、芭比娃娃，一样样猜过，又一样样否定。

她确信，既然是“巨大的惊喜”，就一定很大很大，大到她无法想象无法预见。

推开门，秦南南迫不及待地喊：“妈妈！爸爸！我回来啦！我的惊喜呢？”

餐桌上摆放着大蛋糕。爸爸正在厨房里忙碌。

妈妈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笑呵呵地从客厅的那头走过来。

这个小男孩看上去四五岁，打扮得很干净，长得很可爱，圆冬瓜一样的脑袋，黑布林一般的眼睛，肉嘟嘟的两腮仿佛各揣了一只鸡蛋，嘴唇微微向上翘起。总的来说是秦南南喜欢的类型。

“哦，哪儿来的小可爱？”秦南南忍不住俯下身爱怜地轻轻捏他的脸蛋，“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望着她，面无表情。

“你该不会跟刘大海一样也是一个呆子吧？”秦南南呵呵地笑，“嘿嘿，让姐姐抱抱。”

她张开双臂使劲儿把小男孩提起来：“哇，你好沉！”

妈妈笑道：“快放下，别摔着他。”

秦南南小心地把他放下，想起自己的事：“妈妈，我的巨大的惊喜呢？”

妈妈把小男孩抱到膝盖上，乐呵呵地对秦南南说：“他就是我们给你的巨大的惊喜呀。”

“啊？”秦南南莫名其妙。

妈妈对小男孩说：“快叫姐姐，姐—姐。”

“姐姐。”小男孩稚嫩的声音清脆响亮。

秦南南面对这个巨大的惊喜，心里产生了巨大的问号：“什么意思嘛？”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弟弟，亲弟弟，是我们家的一分子。”爸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秦南南身后。

“今天不仅是你的生日，也是你弟弟的生日。”妈妈显得特别开心。

秦南南的脑子转不过弯来，语无伦次道：“我没有弟弟的，一直……就没有……”

爸爸摸摸秦南南的头：“我和你妈妈早就商量好了，要领养一个孩子。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就定在你生日这天领他回家。因为是惊喜，当然就没有事先跟你商量。不过我们预测，你会感到高兴的。”

秦南南看看爸爸，望望妈妈，又瞧瞧“弟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这，真的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拉上门。

“我才不要弟弟，才不要呢！”秦南南觉得很委屈，在电话里向张觅诉苦，“你不知道他长得多傻，跟刘大海似的。最关键的是，我爸爸妈妈好像特别喜欢他。”

“真的吗？”张觅说，“可是我觉得有个弟弟很好，至少多了个伴。我每天回到家连个玩的伙伴都没有，一个人下棋没劲儿，一个人跳皮筋没劲儿，一个人看电视也没劲儿。如果有个弟弟，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不要伴。”秦南南鼓起腮帮子，“明摆着他的出现会分走爸爸妈妈对我的爱，这对我是不公平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不会让步的。”

秦南南搁下电话，倒在床上生闷气。

“南南，”妈妈敲门，“我们等你点生日蜡烛呢，你快出来呀。”

秦南南不吱声儿。

“你有什么想法出来说，别躲房间里不吭声。”

秦南南把耳朵捂上。

“南南，你在妈妈心目中可是最开朗最大度的哟，怎么不理人呢？”

秦南南把头闷进被子里。

周围安静下来。

烛火燃起来，映红了小男孩的脸，他的大眼睛一扑一闪，天真的目光射得秦南南浑身不舒服。爸爸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块精致的卡通表，小心翼翼地戴在小男孩胖乎乎的手腕上，还低下头亲吻他的鼻尖；妈妈掏出一个纯金福袋，挂到小男孩脖子上。福袋虽然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却在烛光里闪烁着耀眼的金黄，刺得秦南南狂叫：“这是我的福袋！我的！”

说完她起身去抢。就在她的手刚要碰到福袋的一刹那，爸爸的胳膊强有力地挡过来，秦南南身体失去平衡，一下栽倒在地……

电话响了。

秦南南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她打开灯，寻找自己胸前的福袋。金色的福袋稳稳当当地挂在脖子上，没有被任何人抢走。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个梦。

“南南，出来吃蛋糕喽。”爸爸在电话里说。

“我不饿。”秦南南抹着额上的汗水，“我要写作业。”

“等你写完，开门让爸爸进来好吗？”endprint

“不好。”秦南南说，“我写完作业继续睡觉。你们不要来管我，管你们的小可爱去吧。”

“啪”的一声挂了电话，秦南南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第二天，早晨的阳光隔着窗帘朝秦南南张望。

秦南南麻利地起床，拉开房门，看见小男孩站在门口，嘴巴周围一圈全是奶油，手上还托着个碟子，里面装着一小块蛋糕。

“姐姐吃蛋糕。”他把碟子举得高一些。

秦南南别过脸，走进卫生间。

她刷牙的时候，小男孩在镜子里望她，手上的蛋糕举过头顶。

秦南南视而不见。

吃早饭的时候，爸爸妈妈试图跟她说话，可她闷着头不搭理。

一整天，秦南南精神恍惚，就连“书呆子”刘大海都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儿。

“秦南南，你是不是有事？”刘大海转过半张脸，“你的脸好像胖出来一圈。”

“你说什么？”秦南南思维迟钝。

刘大海说：“你一直在生气，脸都气胀了。”

秦南南抓起笔袋扔过去。

“别这样嘛，”张觅搭住她的肩膀，“有个弟弟其实也不错。”

秦南南不说话。

“有了弟弟，你就不会孤独了，你可以和他一起玩儿，还可以教他学这学那，很有成就感的。”张觅说。

秦南南听不进去。

放学后，秦南南慢吞吞地踩蚂蚁，一副不想回家的样子。她想象着回家后可以看见的画面：爸爸妈妈哄小男孩玩儿，一个劲儿亲他，逗他笑，而她这个正牌的孩子却被无情地冷落。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秦南南才晃晃悠悠来到楼下。

爸爸妈妈和小男孩站在楼道口张望。他们三个看上去是完整的一家人。秦南南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南南，你可回来了。”妈妈迎上来拥抱。

秦南南侧过身躲过妈妈的怀抱。

“上楼吧，你一定饿坏了。”爸爸说。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依旧十分沉闷。秦南南不愿意说话，甚至不愿意多看一眼爸爸妈妈，更别说看小男孩了。

晚饭后，爸爸走进秦南南的房间。

“南南，我们谈谈。”

秦南南装模作样写作业。

爸爸在床沿上坐下，望着女儿坐得笔直的身体，郑重其事地说：“如果弟弟的突然出现给你带来不适应，我和你妈妈向你表示歉意。”

秦南南的笔唰唰地写个不停。

“之前我们以为你会对我们的安排感到惊喜，没想到……”爸爸说，“事实上，弟弟十分可爱。我知道其实你很喜欢弟弟，只不过一时不习惯。”

秦南南继续写作业。

“领养一个孩子很不容易，不仅要照顾好他的生活，还要担负起教育的责任。领养这个孩子，我和你妈妈下了很大的决心，也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那是你们自找的。”秦南南忍不住说。

爸爸的脸色变得凝重：“你知道吗，弟弟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他们双双在地震中身亡，死的时候，还紧紧地把他搂在胸前……”

秦南南的心猛地一震，握着笔的手禁不住颤抖。

爸爸说完这些默默地走了。

秦南南鼻子一阵阵发酸。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秦南南拉开房门，看见小男孩依旧站在门口，所不同的是，他不是举一块蛋糕，而是托着两只鞋，秦南南的球鞋。

“姐姐穿鞋。”他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秦南南望着他，眼神柔和起来。

“快叫弟弟呀。”妈妈走过来拉秦南南的胳膊，“叫弟弟。”

秦南南很想叫一声“弟弟”，但不知怎么的开不了口，只是接过球鞋，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活动课上，秦南南一个人坐在操场的角落里发呆，脑子里时不时地闪现出这样的画面：强烈的地震突如其来，就在房屋倒塌的前几秒钟，年轻的父母弯腰驼背，把孩子搂在胸前，用自己的脊梁为孩子挡住灾难，而他们，蜷缩的身体永远地僵硬住了……

张觅走过来拍她的肩：“还为弟弟的事伤心呐？”

秦南南仰起脸：“我心里难受。”

“如果你不要那个弟弟，就把他让给我吧，我会好好对待他。”

“他是个孤儿。”秦南南说，“很可怜。”

“哦？”张觅激动起来，“这么说，你爸爸妈妈真了不起，领养两个孤儿！”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张觅赶紧捂住嘴巴。

“哪儿来两个孤儿？”秦南南犯迷糊了，“明明只有一个。”

“我不知道不知道。”张觅说着开溜了，样子很神秘。

秦南南站起来，越想越害怕。她拼命追上去，逮住张觅：“你说，哪儿来两个孤儿？”

张觅抿着嘴巴一个劲儿晃脑袋。

“求求你跟我说实话。”

张觅禁不起她的折腾，小心翼翼地说：“我也是听我妈妈说的，她说，你爸爸妈妈当年领养你的时候，你才两岁……”

秦南南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

张觅紧紧地搂住她，让她依靠，让她不至于倒下去。

“这不可能。”秦南南喃喃地说，“我怎么会是孤儿……”

“我也是无意中听我爸爸妈妈说起的。起先我也不相信，可我妈妈说得清清楚楚，我也就相信了。你知道我妈妈跟你妈妈是好朋友，有什么事大家瞒不了的。妈妈叮嘱我千万不能说漏嘴，可我还是说漏嘴了……对不起……”

秦南南噙着泪水回想起爸爸妈妈对自己的好，那些温馨甜蜜的画面一幅幅展开，那么动人，那么美好。

放学路上，秦南南摸出仅有的零花钱，路过花店，买了一枝红色的康乃馨，路过面包房，买了一块小小的蛋糕。

刘大海看见了，好奇地问：“你买这些干什么？”

“我要给全家一个巨大的惊喜。”秦南南认真地说。

没等刘大海接话，秦南南问道：“刘大海，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

“我还没说什么，你怎么就说不知道？”

“那你说吧。”

“我有个弟弟，亲弟弟。今天，我跟弟弟一起重新过生日。”

“生日快乐。”刘大海由衷地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