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里的“唱反调”

焦阳

1

今天是梁浩天所在公司的周年聚会，也是半年前荣升销售部部长的他，第一次当着全体同事上台领奖发言出风头的大好日子。梁浩天把自己从头到脚捯饬得比当新郎官还英姿飒爽，并一再叮嘱妻子蒋萍，她一定要穿那套粉紫的名牌套装，戴上红宝石项链和戒指，妆容要精致发型要高贵，务必要从一众家属“娘子军”中勇拔头筹，给他赚足面子。

聚会过半，蒋萍姗姗来迟，穿着平常的浅灰通勤装，脖子上、手指上没见一件亮闪闪的首饰，淡然微笑地跟大家打招呼。梁浩天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人家的妻子个个都打扮得如花似玉，来给自家男人捧场撑门面，唯独蒋萍，明明天生丽质偏要自弃，她这摆明了是不给他面子嘛！

席间，梁浩天当然成为销售部众人敬酒的首要目标。端起酒杯的每个人都有不容推辞的敬酒词，“梁部长，干了这杯，哥们铁了心跟着您干，今年的冠军团队非咱们莫属！”“头儿，这杯升职喜酒您一定得喝，一滴不剩连升三级！”

梁浩天今天是真高兴，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四方脸红成了酱猪肝，蒋萍拦下他的酒杯：“别喝了，吃点菜喝点水，你的酒量我心里有数！”那些等着敬酒的同事不干了：“头儿喝了他们的酒，也得喝我敬的酒，不然就是看不起我！”蒋萍举起自己的水杯跟他们碰杯：“我替老梁跟大家碰杯！喝酒适量最尽兴，他的酒量你们大家都清楚，来来来，吃菜吃菜！”大家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冷，梁浩天的脸红得开始发紫。

眼见着闹酒不可能了，菜也吃得七七八八，陆续有人起身要撤退。蒋萍招呼服务员将饭菜打包：“小王，你把这个扣肉和清蒸鱼带回去，浪费了多可惜。”“刘姐，这份黄芪炖鸡几乎没怎么动，你带回家热热晚饭加个菜。”众人大眼瞪小眼，这是部长夫人驾到还是节约办主任现场办公？这跟梁部长的大方豪爽作风大相径庭！

夫唱妇不随，梁浩天的肺都要气炸了，蒋萍平素在家跟他唱唱反调也就罢了，今天唱的这一出摆明是要让他难堪出丑！

忙忙碌碌的一周下来，在公司周年聚会上惹的那些不愉快，梁浩天已经自行消化得差不多了，他压根没打算跟蒋萍就此事掰扯清楚，也明显感觉到了蒋萍几次流露出想跟他长谈的苗头，都被他以忙为借口给挡回去了。

梁浩天认为跟蒋萍没什么好谈的，不外是蒋萍批评他这两年事业走上坡路后他得意忘形好大喜功爱摆谱，不外是她拽着他回忆当初两人白手起家时的艰苦岁月，不外是她苦口婆心劝他居安思危低调行事才好，他忍不住反驳她，当年谁都不看好一穷二白的他，他们受白眼、吃闭门羹、吞窝心气才打拼到今日的小康生活，他比谁都有资格扬眉吐气回击那些看扁他的人们，比谁都有能力买好的贵的物品让家人受用，比谁都有胆量和能力干得更好赚得更多……

每一次的夫妻畅谈，都会不知不觉演变成他说东她说西，他唱高调她唱反调，从畅谈演变成争吵，最后不欢而散。有了这些“战斗”经验，梁浩天就躲着蒋萍，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样的日子过得更省心一些，虽然到底意难平。

2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晨，梁浩天正洗漱，蒋萍提醒他下个月是公婆结婚三十五周年纪念日，他们应该准备个特别有意义的礼物才是。梁浩天擦掉嘴角牙膏泡沫：“你去商场给我妈选个钻戒，给我爸买块劳力士，去五星酒店置办几桌高档海鲜宴，邀请亲朋好友到场，花多少钱都别心疼，他们节俭操劳大半辈子，一定让他们过个体面风光的纪念日！”蒋萍刚要开口，梁浩天穿上外套走向门口：“你就按我说的去办，走了！”

父母结婚纪念日说到就到，梁浩天正准备下班，接到老妈电话，让他直接回父母家，蒋萍已经张罗了一整天，买菜做饭沏茶备水果的，家宴就等他了。梁浩天蹭地冒起心头火，这蒋萍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了要大操大办，她不跟他商量就擅自做主改了决定，他这面子往哪儿搁！

梁浩天一路驱车往父母家赶。到了家里，来宾只有大姑一家和二叔二婶，餐桌上是一个水果蛋糕和一盘盘荤素搭配的家常菜肴，父母从头到脚一身新衣，老妈的手上没有亮闪闪的钻戒，老爸手腕也是空荡荡的，客厅正中挂着一幅簇新的父母婚纱照，照片上的二老笑得很开心，梁浩天却觉得窝心透了！蒋萍笑吟吟提醒他：“愣着干啥，赶紧招呼大家入席开宴！”

当晚，大姑一家和二叔二婶吃好喝好尽兴而归之后，梁浩天自斟自饮酩酊大醉，摔碎了酒杯，吐了一地，霸着客厅沙发闹着要睡这里，斥责蒋萍是个煞风景专家，这日子越过越没劲！

醉酒闹剧之后，蒋萍不卑不亢，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没有跟梁浩天秋后算账的架势，也没有低眉敛眼往回找补的意思。梁浩天下不来台，独自跑到商场，给老妈选了钻戒给老爸买了块金光闪闪的名表，他也要唱一次“反调”！

老妈接过钻戒试戴了一下，苦笑道：“儿啊，我天天不是洗衣就是做饭，出门最远就是上趟菜市场，戴上这贵重玩意有啥用？”老爸唬下脸：“说！你小子是不是贪污了？我烧包地戴上金表出门，这不摆明了告诉人家我儿子刚一升职就腐败了吗？赶紧退了！”梁浩天哭笑不得，自己这是送礼还是找别扭呢？怎么就没一个人能理解自己一片苦心？老妈指着他们补拍的婚纱照数落梁浩天，这才是他们老两口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她一直遗憾没穿过婚纱没能跟老伴一起拍婚纱照，是蒋萍圆了她的梦！

老爸语重心长地劝梁浩天，现在的日子再怎么好过，也别忘了当初他跟蒋萍白手起家的艰难，他三年换两个工作，有大半年找不到工作待业在家，四处借钱筹措房子首付，为了送梁浩天去国外进修，蒋萍打掉了两个月的胎儿……

梁浩天听不下去了：“别说了，这些都是老掉牙的旧账了，你们怎么都爱跟我唱反调？”

老爸抬手冲梁浩天后脑勺刮了一下：“小子，做人越是飞黄腾达越是不能忘本，能冲你唱反调的都是盼着你越来越好的亲人！”

碰了一鼻子灰的梁浩天只得硬着头皮去商场退货，完事后垂头丧气回到自家楼下。这时，蒋萍和一个男人正推推搡搡地走出楼道，她把两袋高档礼品往那男人手里塞：“老吴，别这样破费，你跟浩天以前的那点事他早忘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梁浩天气不打一处来，蒋萍凭什么替他做主？即便全天下人都忘了，他也忘不了姓吴的对他做的那些不仁不义的事！

3

梁浩天和吴伟明曾是多年老友。吴伟明交往了家世丰厚的女友后，仰仗女方家人照顾提拔，他的事业一路顺风顺水起来。发迹后的吴伟明惧内，悍妻明令禁止他跟梁浩天往来，理由是她看死了梁浩天一辈子穷酸倒霉，没什么出息。梁浩天走投无路时，曾找吴伟明借五万块钱被拒，昔日好友自此反目不相往来。

一周前，吴伟明老婆即将分娩入住妇幼医院，作为妇产科护士长的蒋萍对他们不但没冷脸相待，反而照顾备至。前天半夜吴伟明老婆突然羊水破裂，刚下小夜班的蒋萍赶紧找来医生，积极组织救护措施，折腾了十几个小时，产妇顺利生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吴伟明审己度人惭愧至极，他拎着高档礼品登门请罪，希望跟梁浩天再做回哥们儿。

梁浩天明着冲蒋萍吼实则给吴伟明难堪：“你吃饱了撑的管他们家闲事？他当年怎么对我的你不是不知道，对白眼狼就得以牙还牙……”

吴伟明生怕他们因他矛盾升级，赶紧道别，讪讪离去。梁浩天跟蒋萍再次大吵特吵，蒋萍嗓门没他大，眼珠子没他瞪得圆，但人家不急不恼，娓娓道来，两人还是平手。

两个多月后，公司李副总被革职审查，据说是他涉嫌贪污行贿。梁浩天觉得自己后脖颈凉飕飕的，他是被李副总提拔任用的，一贯志得意满，说话尖刻办事张扬，早有人看他不顺眼了，自己会不会因此受牵连被降职？正思忖着，办公电话响，领导让他回家休息两周，待命。

灰头土脸、内心惶惶的梁浩天一进门，迎接他的是春风满面的蒋萍，餐桌上摆着他爱吃的饭菜，还有一瓶红酒。菜没吃一口，梁浩天连干三杯酒：“老婆，我要是早听你的凡事低调收敛点，或许今天就不会有此下场！”蒋萍安慰他：“你这段日子忙得没日没夜的，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梁浩天又灌下一杯酒：“休息之后应该就是革职，咱家的小康日子一夜回到‘解放前喽！”蒋萍夺过他的杯子：“咱们现在有房住有饭吃，父母身体健康，银行有存款，已经很幸福了，要知道珍惜，只要咱们夫妻一条心，天塌不下来！”

梁浩天定定地望着蒋萍：“老婆，奇怪了，以前我总觉得你唱反调特刺耳特讨厌，今天这反调我怎么听着顺耳又暖心？”蒋萍深情望着梁浩天：“这说明从前那个脚踏实地的梁浩天又回来了！”

第二天，梁浩天的父母登门，安慰儿子鼓励儿媳，拿出一个存折非要他们收下，以备不时之需，蒋萍婉言谢绝了。接下来，梁浩天和蒋萍的朋友们不时打来电话问候，外地的朋友邀约他们去做客游玩散心。两周后，吴伟明不请自到，他们公司有笔海外大订单急需合作伙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这笔业务交给困境中的老哥们儿……

一个月后，梁浩天回公司上班，原工作原职务不变。销售部同事们要给梁浩天开庆祝酒会，他谢绝了，蒋萍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响：“我不但要做你的贤妻更要做你的诤友，逆境中给你鼓励支持，顺境时给你忠告警醒，为了让你走得更稳更扎实，让我们这个家越来越好！”

原来，围城里的唱反调，谱写的是妻子的良苦用心，跳跃的是爱的音符。

编辑/纤手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