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科学管理的实质

林影++孙广华

摘要：泰勒的科学管理是一次管理思想上的大综合，无论是在提高生产力上，还是在保护劳动者的尊严上它都有一个巨大的飞跃。本文将分析泰勒的科学管理的实质——思想革命，提炼出思想革命中的人道主义理想，表明思想革命有助于高效率的科学管理的实现。但囿于思想革命的天然缺陷——“柏拉图情结”，思想革命在现实中难以真正落实。

关键词： 思想革命；人道主义理想；柏拉图情结

中图分类号：C93-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9-055X（2014）06-0104-04

在泰勒生活的年代，有人把科学管理与剥削、压榨、没有自由联系在一起，如在美国国会讨论拨款法案时，参议员亨利·洛奇声称：泰勒制造成了迫使奴隶拼命干活直到累死的“奴隶时代”，他对科学管理进行了强烈的抨击。[1]51 在今天的中国，富士康的系列自杀案震惊世人，有媒体把富士康的追求效率、漠视人性的管理称为“泰勒主义的恶之花”。[2] 对泰勒的科学管理有各种解读，这些对泰勒的科学管理的看法是否公允呢？事实上，无论是泰勒所处的年代还是现在，对科学管理的误读乃至歪曲都有很多。本文认为只有通过仔细研读泰勒的思想，让泰勒自己为自己辩护，才能把泰勒的科学管理的实质清晰地显示出来。

一、思想革命中浓郁的人道主义理想

泰勒在《美国国会的证词》中明确指出科学管理的实质“是在一切企业或机构中的工人们的一次完全的思想革命——也就是这些工人，在对待他们的工作责任，对待他们的同事，对待他们的雇主的一次完全的思想革命。同时，也是管理方面的工长、厂长、雇主、董事会，在对他们的同事、他们的工人和对所有的日常工作问题责任上的一次完全的思想革命。没有工人与管理人员双方在思想上的一次完全的革命，科学管理就不会存在。”[3]238泰勒所强调的科学管理的实质——工人与管理人员双方的思想革命并不仅仅是一种对劳工阶层口头上关心的高姿态，泰勒不仅在思想上、言语中强调工人与管理人员双方的思想革命，更重要的是，他在实际行动中努力践行他所提倡的思想革命。他的思想革命中体现出了浓郁的人道主义理想。

泰勒出身于富裕家庭，但他并不是像父母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白领”，而是到费城的一个水压工厂当了整整四年学徒。这一阶段的苦行僧式生活，使泰勒对下层工人的喜怒哀乐有了切身的感受，由于长期和工人一起工作，他对劳工阶层有深入的了解。在对工人的看法上，泰勒彻底放弃了那种旧式工头把工人看作“贼骨头”的偏见，他并不认为管理者比工人有更多的道德优势，他说：“有很多人把工人看成是贪心、自私、贪婪、甚至更坏的人。我完全不同意这种说法，工人同社会上各阶层上的人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并不比其他阶层的人更加贪婪、更加自私。他们也不比其他阶层的人少贪婪、少自私……”[3]236泰勒特别重视人的作用，他了解工人、尊重工人、重视工人。他在《工厂管理》中强调：“任何一种制度都不能不需要真正的人。制度和诚实可靠的人都是需要的，而在实施最好的制度后，其成就将与管理的能力、言行一致性和管理中受人尊重的权威的高低相一致。”[4]136

泰勒强调，管理者必须得把工人当成人看待，管理者应当站在工人的立场上与工人交谈。他说：“工人们宁可受到上级的斥责，只要在‘大发雷霆之中带点人性和人情味。也不愿他每天从身边走过而不理不睬，把自己等同于机器的零件。给每个工人把心里话发泄出来的机会，而且可以对雇主吐露真情，可以说是一种安全阀。如果车间主任是个讲理的人，肯耐心听取并尊重工人们的话，那就根本不需要工会和罢工。”[5]26

泰勒相当重视人的因素，他声称要“将科学与工人相结合”。他预见到“将科学与工人相结合”这样的措词会引起人们的不适感，因为“‘将这个词不顺耳，带有一些强制性的味道，或多或少会地会使人感到这与现代的风尚相背离了。”[3]246从泰勒运用“将”这一词时的谨慎态度来看，泰勒对非人化的管理持一种批驳的态度，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不要说那种“非人化的管理”，即使是“强制性的味道”也与时代相悖。而泰勒清楚地认识到，即使在管理的技术层面上人的因素的重要性，只有依靠人，才能使技术得以设计和实施。有效的科学管理能使思想革命得以成为现实。而思想革命也有助于高效率的科学管理的实现。华 南 理 工 大 学 学 报（社 会 科 学 版）

第6期林影 等：试析科学管理的实质——思想革命

二、思想革命有助于高效率的科学管理的实现

科学管理的核心是效率，泰勒认为要“根治效率低下的良药在于系统化的管理，[6] ]XXIX也即是科学管理。在泰勒的年代里，经济利益是工人最主要的需求，因此，科学管理的基本思路，就是用合理的科学方法以形成有效的激励机制，以经济刺激来激发工人的工作热情和主动精神，进而提高效率。泰勒认为理性化、科学化的管理技术和方法必须得在工人的通力协作中才能成功。他提出：“新的方法就是把工人看作兄弟一样进行教导和帮助，教他学会最好的工作方法，这就是管理人员对待工人的新的思想态度。这种新的思想态度正是科学管理的精髓所在。如果你的感情不对头，技巧就毫无用处。”[3]257可以看出，泰勒认为，高效率是以人性化的方式实现的，思想革命有助于实现科学管理的高效率。

有人一提起科学管理，就想起千人一面的流水线生产方式，的确，流水线的生产方式是科学管理中的一个不可缺失的环节。但是，泰勒的科学管理绝对不是把员工挤压成千人一面式的管理。相反，泰勒主张的科学管理，注重每一个员工的个性和特性。他认为“当每一个职工都有关于他开工、出勤的时间，完成工作的数量和质量，以及对雇主和同事的态度等等的精确记录时，组织工会的需要就会消失。”[5]9泰勒反对不承认每个工人的优点，而把人们驱赶到一起的那种生产方式，他认为要注重发展每一个人的特色。泰勒也鼓励雇主运用科学的管理手段去刺激工人的进取心，他主张对每一个工人都设立一个档案，记录其优缺点，每个领班都有责任细心研究每个工人，根据每一个工人的具体情况分配任务，使每个工人都能得到公平的待遇。泰勒尽量因材使用工人，把工人放在希望合适的位置上。在工人违规和犯错的时候，泰勒也奖惩分明。公正的制度造成的结果是“当工人们感觉受到了公正的待遇时，就会更加英勇、更加坦率和更加诚实，他们会更加愉快地工作，在工人之间和工人与雇主之间建立互相帮助的关系。工人不会象在旧制度下因为受不公正的待遇而郁郁不乐，而变坏；他们也不会利用休息时间来批评雇主。”[5]26

泰勒的科学管理中充满了强烈的人性化色彩，他强调科学管理的实质在于雇主和工人应该建立和保持一种友好和谐的亲密关系。在科学管理的推行过程中，工人福利开始得到重视，人事部门和福利专员开始出现在工厂中的新型管理部门，工人完成定额就可以回家，弹性工作日浮出水面，工人工资大幅度上升，劳动时间明显减少。从科学管理中受益的，不仅是老板，而且也是工人。

在今天的中国，很多企业看似实行了泰勒的科学管理，如富士康类的超大型企业，工厂效率高，员工工资高，甚至连衣服也不用自己洗，福利不错，但员工与员工、员工与管理者之间关系淡漠。有些人批评富士康是采用了泰勒的科学管理而导致了富士康帝国的工业化冷漠。但这些人是恰恰误解了科学管理的实质，科学管理的实质在于思想革命。但是，我们又必须看到，泰勒寄希望于通过思想革命的核心使得工人和雇主达到繁荣的高峰。而在现实中，泰勒的愿望并没有完全达到。原因何在？本文认为一方面，有相当一部分管理者无法正确理解泰勒的科学管理的实质，如富士康一类的超级大企业，得泰勒的科学管理之形而忘其神（思想革命）。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泰勒的思想革命在理念上有其缺陷，使得思想革命无法真正落地。

三、思想革命的天然缺陷——柏拉图情结

泰勒的思想革命的对象是员工和管理者，他希望员工与员工之间、员工与管理者之间能和谐相处，这是一个相当美好的愿望。泰勒认为，达成这一目标的关键点在于管理者的主动改变，员工是被动的接受一方。在科学管理中，员工受到“全知全能”式的理性的支配，这种全知全能式的支配源自于“柏拉图情结”。

（一）柏拉图情结

在《理想国 》中， 柏拉图试图构造出一个由哲学王来统治大众生活的理想国，他借苏格拉底之口说：“除非哲学家成为我们这些国家的国王， 或者我们目前称之为国王和统治者的那些人物， 能严肃认真地追求智慧， 使政治权力与聪明才智合而为一； 那些得此失彼， 不能兼有的庸庸碌碌之徒， 必须排除出去。否则的话， 对国家甚至我想对全人类都将祸害无穷， 永无宁日。 ”[7]214 柏拉图后的知识分子中，想成为“哲学王”的不多，但是，具有根深蒂固的“柏拉图情结”的知识分子不少。所谓的“柏拉图情结”是， 知识分子相信， 他们的文化代表着人类最伟大的成就、最古老悠久的智慧和最先进的现代科学技术， 他们为人类的幸福和富裕做出了贡献。知识分子相信，世界应该由那些拥有优越的才能、智慧和科学的人 （也就是他们自己 ）来支配。[8]

泰勒没有哲学王的梦想，他是一个有着丰富的管理实践但同时又富有理想主义情怀的管理学者。泰勒的科学管理建基于完全理性的科学基础上，他试图通过实施科学管理， 借助于管理和技术的帮助，构造出精密的管理组织， 进而提高劳动生产率。泰勒认为，如果管理出现了问题，那么可以通过科学的考察而预测出将来准确的解决方向。

（二）泰勒的“柏拉图情结”体现在他对待员工的态度上

柏拉图的哲学王同时占据了道德与知识上的优越，与柏拉图不一样，泰勒并不认为管理者比工人有更多道德上的优越性，但泰勒认为，管理者有技术和知识上的优越性，工人毫无智慧，工人应该无条件地依从管理者。从泰勒著名的搬运生铁的例子中， 可以看到，泰勒不断强调对把搬运生铁作为经常职业的人来说， 最基本的要求是：愚蠢， 冷漠， 在体力上表现得更像一头公牛， 而不是任何别的动物。[6]45 他认为最胜任生铁搬运的工人实在太愚蠢了，以至于不能正确地自我培训。《科学管理原理》中，泰勒对工人发出如下的指示：“你如果想要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 从明天起，就应该完全按照这个人的吩咐行事。从早到晚都应如此。当他告诉你搬起生铁并移动时，你就搬起生铁并移动。当他告诉你坐下休息时，你就坐下休息。对了，不能顶嘴。有价值的人就是这样。[6]35 从这些居高临下的指示中，充分体现了泰勒认为管理者在知识上和技术上远远优越于普通工人的想法。

为了实现思想革命，泰勒提出必须在生产管理中必须选择工人，帮助工人，培训工人，施行标准化管理， 这是相当正确的。但若以为工人的所有工作都必须在管理者的全知全能的理性支配下进行，则是不恰当的。如果员工只是在管理者的指挥和安排之下，被动地去完成工作任务的机器，即使这个机器的收入比以前更高，辛劳度比以前更低，但仍然摆脱不了身为机器的命运，而机器是不可能真正地、自主地工作，那么员工与管理者之间就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合作，科学管理的实质——思想革命也不可能真正地实现。

（三）泰勒的“柏拉图情结”体现在管理的专制上

泰勒认为思想革命中：“另一个思想转变对科学管理的存在是绝对重要的。那就是：无论工人还是工长，双方都必须承认，对工厂内的一切事情，要用淮确的科学研究和知识来代替旧式的个人判断或个人意见。这包括每项工作所采用的方法和完成每项工作所得要的时间。”[6]240 由此，泰勒强调计划和执行截然不同，他认为在实际执行之前， 如果规划得越详尽， 那么工作就会变得越容易、越有效， 生产效率也越高。泰勒提出组建计划室的建议。泰勒设计的计划室是工厂管理的核心，实际就是科学管理的组织建构。泰勒希望实现工商企业中所有者和经营者的分离， 以专家取代过去的工头， 以经理取代过去的工厂主。在经营权和所有权分离并由专家行使经营权的基础上。

彼得.德鲁克认为科学管理是有关员工和工作的系统科学，可能是自《联邦论》以来，美国对西方思想最伟大而持久的贡献。同时，他也高度评价了泰勒区分计划与执行这一科学管理的重要信条。但是，与此同时，德鲁克也强烈批评泰勒在分析工作时，将计划与执行分开来，而且，将计划者和执行者分开来的观点。德鲁克认为计划者与执行者是不能截然分开的。为了充分了解这两种功能，必须得把吞咽和消化的过程分开来研究，但是同一个身体需要兼具这两种功能，才能吸收到营养，就好像工作必须兼具计划和执行两个方面一样。[9]237 事实上，现在知道任何一个作业流程都存在一个以上的多项工作， 需要多个员工参与， 他们之间必然存在分工与协作；对一个企业而言， 并列着若干个作业流程， 而各个流程承担着不同的功能， 更需要分工与协作。计划与执行不可能完全分开。

在柏拉图看来，统治纯粹是一个科学知识的问题，少数受过高度训练的专家可以掌控着平民大众。泰勒把计划与执行、计划者与执行者严格分开，是管理上的专制，是柏拉图情结的充分体现。与柏拉图同出一辙的是，泰勒认为即使有些工人很聪明，他们也无法选择更理性、更完善的方法。科学管理的原理就是把如管理方法这样的问题交给管理者，而工人每天的全部时间都花费在他的双手操作上。因此，即使工人受过必要的教育，他也没有时间或机会去发展一门科学。[6]79 泰勒认为通过分工，管理者可以让每个工人运用最佳判断力，做到多快好省地完成工作任务。[6]91这是泰勒兹孜孜以求的目标，而却正是德鲁克的忧虑之处， 德鲁克切中要害地指出，区分计划和执行反映出一种模糊而危险的精英哲学观，负责规划的精英拥有天赋的统治权，通过垄断这种神秘的知识，而掌握了操控无知平民的权力。[9]235 泰勒过于信任科学管理中理性的全知全能的力量了。而事实上泰勒制受到工会抵制的一个理由是：所有计划都是企业当局意志的体现， 劳工只能听命行事，导致了管理的专制。本文认为，无论是柏拉图还是泰勒， 他们都疏忽了这样一个意义深远的信念，理性并不能掌控一切，现实生活从来就不像柏拉图和泰勒们所想象的那样有序和可控，现实世界日益纷繁复杂、 动荡不居，随着未来不确定性的增加， 无法确认长期的计划是否依然有效，管理者能否可能完全以一种理性的、最优化的思维来进行决策也得打上一个问号。

四、结语

把管理当成一门科学，并指出科学管理的实质是思想革命是泰勒的创造性的贡献。但是，科学管理也是时代和环境的产物，受限于当时的时代和环境，泰勒的科学管理也有其明显的不足。根据泰勒的理论，工人在工作中无需思考，只需听命行事，就可以大大提高劳动生产率，这事实上是忽视了工人的个性存在，忽视人及人的最本质的特征，没有把人看作是具有生理、心理、社会多方面需要的人。泰勒的研究者罗伯特.凯尼杰指出：“任何想对自己的工作拥有一定发言权的人都不会愿让泰勒成为他的老板，因为泰勒主义的实质则是，高层经理对于下属的工作实施绝对控制。”[10]40 因此，在今天，如果希望更好地提高劳动生产率，调动工人的积极性和自主性，让工人过上更有尊严的生活，就需要对泰勒的科学管理及其实质进行深刻的反省。近年来，管理学界提出了超越泰勒的科学管理的新管理的主张，如新现代泰罗主义、新管理主义思潮、企业再造等。以企业再造为例，企业再造的基础是流程的逻辑方法，它的基本思想是组织需要重新界定其关键流程，尽可能使之柔性化，尽可能使之提高效率。[11]12-23 加里.哈默尔一语中的指出：“现代管理理论的发展无非就是对两样东西的追求：管理更加科学，让管理更富人性色彩。”[12] 因此，寻求更具人本色彩的管理之道是管理学的发展的必经之首，也是人类发展的必经之道。泰勒的科学管理的实质——思想革命日益成为管理学上的主流，与当今的管理学研究寻求效率追求和人性追求协调统一的努力相一致。但是，要更好地发挥思想革命的作用，使得思想革命真正成为现实，必须好好检讨一下其中的柏拉图情结，避免柏拉图情结的消极影响，这具有极为深刻的现实意义。

参考文献：

[1]刘文瑞，闫婷.科学管理之父——弗雷德里克·W·泰罗[M]∥席酉民，刘文瑞.管理思想大系！——管理理论构建者.北京：中国人民大出版社，2009：29-62.

[2]李娟.富士康帝国呈现工业化冷漠 泰勒主义盛开恶之花 [N ] .第一财经日报，2010-05-24（02）.

[3]泰勒. 在美国国会的证词 [M ].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4]泰勒. 工厂管理 [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5]泰勒. 计件工资制[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

[6]弗雷德里克.泰勒. 科学管理原理 [M]. 北京：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07.

[7]柏拉图. 理想国 [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2.

[8]顾昕. 知识分子的“理想国”[J]. 读书， 1988（9）： 2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