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城记”到“双城计”
2015-03-11岑桑
岑桑
徐楠嫁给陈安远八年多了。当初家里不太同意这门婚事。因为离得太远。徐楠是哈尔滨人,大学考到上海。陈安远是上海本地人。两个人在学校谈起了恋爱,毕业后,徐楠决定留在上海。
徐楠说:“那时觉得爱情大过天。我妈和我说,嫁得那么远,以后想见一次多难。可我一点不觉得。交通这么发达,想来就来,想回去就回去呗。现在回想,那时候还是太年轻,把什么问题都想得太简单了。”
徐楠和陈安远2006年结婚。10月在上海办了婚礼,11月回哈尔滨又补了一次。
那时候,上海还在穿单衣单裤,哈尔滨已冷到飘起大雪了。陈安远一下火车,就冻得直打哆嗦。徐楠看了看他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短呢大衣,说:“怎么样?抗不抗得住?”
陈安远吸了吸鼻子,说:“还行吧。”
比起北方的天寒地冻,陈安远更“抗”不住徐楠家人铺天盖地的热情。这天来接火车的,不只有徐楠的父母,还有徐楠的二叔小姨以及和她从小玩到大的堂兄表妹,一大家子人闹哄哄地成了站台上的焦点。徐楠的堂兄亲密地搂过陈安远,开玩笑地说:“娶到我妹算便宜你了。你将来要是对不起我妹,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安远尴尬地从堂兄胳膊里挣脱出来,咧着嘴干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徐楠的表妹一把推开堂兄说:“一边去,少吓唬我姐夫。看我姐夫长得细皮嫩肉的,吓坏你赔啊。”
陈安远除了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安远的哈尔滨之旅,一直都沉浸在难以适应的感觉里。每天不洗澡难受,天天洗,皮肤又会干燥到发痒。还有婚宴上一杯接一杯的白酒加啤酒,更让他吃不消。从哈尔滨回上海的那天,他忍不住感叹说:“终于脱离苦海了。”
徐楠不高兴了:“好没良心,我们家人都对你那么好,你还这样说!”
陈安远苦笑着说:“亲爱的,人和人之间不是好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相处要有距离。这是对别人的尊重。”
陈安远的父亲是设计院的高工,母亲在国企工作。与亲戚之间的关系,和朋友没有太多的区别。就像陈安远自己说的,他在乎个人的空间,过分的亲密会让他感到不舒服。
2007年春节,是徐楠第一次在上海过年。陈家在酒店早早定了一间包间,几家亲属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就各自散了。徐楠不解地问:“不一起守岁吗?”
陈安远说:“聚过就蛮好了。现在谁愿意让别人来家里折腾啊!”
徐楠不能理解。一年就折腾一次有什么怕的。那天她和陈安远一起去了公婆家。婆婆准备了汤圆和年糕。婆婆说:“知道你们北方人爱吃饺子,我买了‘湾仔码头的。一会儿煮来吃。”
过年吃速冻饺子,徐楠还是第一次呢。她自告奋勇地说:“以后过年我来包。”
不得不说,在上海的春节,过得清爽利索。家里没有大把的碗筷要洗,也没有大堆的垃圾要清扫。可是徐楠却觉得,少了那么一点点热热闹闹的年味儿。
第二年的春节,徐楠知道了陈家怎样过年,提早就拌好了饺子馅儿带过去。可是陈安远家没人会包。陈安远陪着爸妈看电视,徐楠坐在一边擀皮儿,包饺子。
徐楠说:“那饺子包的,真是越包越孤单。真心感觉自己就是个外人,和整个家庭都格格不入。好想念在哈尔滨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人,乱出个气氛来。”
那年从公婆家回来的时候,徐楠对陈安远说:“安远,明年春节你陪我回老家过吧!”
陈安远仿佛吓了一跳似的说:“啊?我可不去你们家。再说了,今年不是准备要孩子吗?你回得去吗?”
那是他们结婚的第三年, 徐楠生了儿子。小家伙给家里带来了无数快乐,却也拖住了徐楠回老家过年的脚步。那已经是12月了。徐楠的母亲知道她生了,从哈尔滨赶过来看她,一进门放下东西,就给徐楠熬了小米粥,还做了一锅小鸡炖蘑菇。
熟悉的味道,太让人怀念了。徐楠捧起粥碗,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母亲嘴上厉害地说:“活该,谁让你嫁这么远的。”可又抱过徐楠,陪着她一起哭了。那是徐楠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一个人与家乡不可分割的情愫。她说:“妈,今年就留在上海陪我过年吧。”
母亲说:“那哪行啊,过年一大家子人都等我操办呢。”
徐楠只能望“节”兴叹了。
徐楠的儿子取名陈家博,聪明伶俐,3岁就能说会道,像个小大人似的。徐楠看孩子大了,又起了回哈尔滨过年的心。她和陈安远商量,2013年的春节回去。陈安远听了,连忙说:“开什么玩笑,春运那么多人,孩子这么小,能经得住折腾吗?”
徐楠有点不高兴了。她说:“你少拿孩子说事!我在你们家,照顾老,照顾小,五六年都没回去过。现在要你陪我回一次家,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陈安远坦白地说:“对,我就是不愿意。我真受不了你家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要天天喝酒。你饶了我好吧。你回去是乐了,我过去就是受罪。”
徐楠脾气上来了。她说:“你亏心不亏心!我嫁到南方来,难道我就适应吗?你们家做菜连盐都不放,我说过吗?上海365天,200天都阴着,我受得了吗?这么多年我都在适应你,让你适应我几天怎么了?”
陈安远却理直气壮地说:“这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徐楠看着他不讲理的样子顿时爆发了。她嚷起来:“陈安远!你是鸡,还是狗?”
那一天,他们整整吵了一个晚上。两个人都感觉好受伤。后来,徐楠赌气,自己带着儿子回了哈尔滨。
那个春节,因为徐楠回来,徐家格外热闹。人见人爱的陈家博成了绝对的焦点。可是徐楠即便开心,心里仍存着一点隐忧——她和陈安远吵成这样,不知道回去要怎么相处。
当年还在读大学的表妹,现在也已嫁人了。她看出徐楠有心事,悄悄问:“姐,是不和姐夫闹别扭了?”
徐楠说:“没有啊。”
“别装了。要不他咋没来?”
徐楠听了,也就装不下去了。她把烦心事儿一口气地倒给了表妹。表妹说:“这事是他不好,但你也太强硬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媳妇儿,你怎么还跟学生时代一样直呢?”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诱惑他和你婆婆呗。”表妹嘿嘿地笑了。她说:“姐夫和你婆婆有微信没?”
在哈尔滨的那些日子,徐楠听了表妹的建议,天天把哈尔滨的景色和生活拍下来,发给陈安远和婆婆。有银装素裹的雪景,有晶莹多彩的冰灯,有秋林的香肠和大列巴,以及陈家博无处不在的笑声。
在表妹的开导下,徐楠寻思过味来:陈安远不想来,是因为他只记住哈尔滨的不开心,还没有真正领略北方的好。最先被“引诱”的,是徐楠的婆婆,她打电话来说:“小楠啊,看哈尔滨感觉真好玩儿啊。明年我和你公公也想跟你去玩玩。”
后来,陈安远也打来了电话。他先问了问孩子,之后又吞吞吐吐地说:“那个……对不起啊。之前有点过分了。你们不在,家里好冷清呢。我和爸妈商量了,明年一起陪你回去过个团圆年。我妈说,今年没你的饺子,都不像过年了。”
那天,徐楠放下电话,一直哽在心里的心结,悄悄地散了。她忽然觉得,这几年寂寞的饺子,还真没白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