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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月笙妻儿逃离沦陷区

2015-03-08杜维善口述董存发撰稿

世纪 2015年4期
关键词:杜家杜月笙玉兰

杜维善/口述 董存发/撰稿

杜月笙妻儿逃离沦陷区

杜维善/口述 董存发/撰稿

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几乎同时,日军侵入上海的英法租界,很快控制了整个上海,被困于沦陷区的杜月笙的家眷和亲朋好友危在旦夕,杜月笙利用各地的帮会组织和地方势力,救助出太太姚玉兰和公子杜维善以及其他重要人物。

现居加拿大温哥华的杜维善先生是目前唯一健在的杜月笙之子,他少年时代亲身经历了这个难忘的历史时刻。笔者多次访问杜维善先生,聆听他讲述了母亲姚玉兰(杜月笙第四太太)和他自己分别从香港和上海逃出,远赴重庆的历险经过。

母亲姚玉兰假扮还乡女自港艰辛赴渝

我的生母姚玉兰,在目前可见的各种出版物记载中,仅有只言片语。我母亲生前曾亲自审定一份自我介绍。这是1983年,自称为杜月笙第五太太孟小冬的学生、当时在台湾的李猷,为母亲姚玉兰撰写的简历,现转录如下:

姚谷香,又名姚玉兰,杜月笙夫人,1904年出生,父姚长海,母筱兰英,皆以伶官世家著称当时。六岁时,以娃娃生登台歌唱,负神童之誉,后习谭派及汪派、刘派老生戏,九岁入蒋氏科班三年,进修各项国剧基本技艺。年十二随母登台出演,与妹玉英恒交之互反串演青衣、花旦、小生、老旦诸种角色,其名因以大盛。尝与母妹合演群英会,母先后饰鲁肃曹操,妹先后饰周瑜周仓,而女士以华容道压轴,殊脍炙人口,为梨园佳话。年二十四,归于杜氏,遂辍演,然于救灾、慈善等大规模义务戏,如黄河赈灾、一·二八支援前线等大规模义演仍乐予赞助,参加演出,艺更精美。1937年抗战军兴,随杜氏撤至香港,1941年冬太平洋事变起,杜氏适先期赴重庆,女士滞香港,排除万难,不畏敌伪之胁迫,终间道经粤、桂等地以至重庆。1945年抗战胜利,在沪曾演出辕门斩子、斩黄袍二剧,皆其杰作,1949年,“南京沦陷”,遂奉杜氏飞港暂居,1951年8月杜氏以病逝于香港。翌年十月女士躬奉杜氏灵榇归依国土,后安葬于基隆市汐止,自是定居台北,在台有暇,辄参加劳军及义演、公演。溯其平生,以梨园世家,作嫔杜氏,不但其剧艺渊博,且其识见卓敏,遇事克持大体,来台以后,于国剧学艺,研究与贡献,及身自出演,以求发扬,又教育青年剧人剧艺之进步,使美好之中华文化,延续宣扬,厥功甚巨。1983年11月。

我认为,这是海峡两岸最详尽也是最准确的关于我生母姚玉兰女士的介绍。

香港沦陷后的一段时间,母亲坐镇九龙柯士甸道的杜公馆,稳定人心,实施我父亲杜月笙的营救计划,成功输送一批批人员脱离沦陷区。

杜家的大多数亲朋好友是通过陆路逃离香港的。陆路是香港经深圳抵达广东,沿东江过韶关,取道湖南抵达重庆。杜月笙从黑白两道同时下手:一方面,利用许世英担任主任委员的国民政府赈灾委员会的力量,为陆路海路逃难的人员,沿途提供各种支持。赈灾委员会的第七、第九两区特派员陈志皋和林啸谷,都是父亲杜月笙的门生,能力和忠诚度都无可挑剔,他们负责沿途回归的难民赈济和特别人员的帮助。另一方面,父亲利用在帮会、恒社和苏浙行动委员会的各种关系,从香港到重庆沿途关卡路站,数千里路上的帮会头目、绿林好汉、日伪官员和地方豪绅,都动员起来,不择手段,疏通一切关节,打通香港沦陷区人员撤退内地的通道。

就是在这样一条从香港通往大陆内地的艰辛旅途中,发生了很多历险记。据父亲的文字秘书、随父亲一道赴港的胡叙五记载,上海沦陷后,著名实业家金廷荪(其四子金元吉后来娶了杜月笙与姚玉兰的女儿杜美霞,也是杜月笙的亲家),在父亲杜月笙的再三邀请下于1941年11月最终到达香港,不幸的是半个月后香港即告沦陷,金先生与在九龙的杜家失去联系。在打通陆路通道后,金廷荪辗转得知逃亡内地的通道,只身一人,拿着个提包,以难民的身份转往内地,一路长途跋涉,盘缠有限,常常是几十公里不见人烟,兵荒马乱,三餐不继,饥渴交加。终于到达河源赈济接待站,领取了五十大元后,继续向浙西方向走去。

母亲撤港的经历非常特别。在章君谷(著有(《杜月笙传》全五册,陆京士校订,传记文学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台湾)2008年8月版)的“姚玉兰万里流浪记”中写道:曾经有一个至交姐妹,搞到一张飞离香港的机票,要姚玉兰与之同行,姚玉兰苦笑地说,我这里还有一大家子呢!婉言谢绝。最后,姚玉兰化名王陈氏,借口回兴宁家乡,与杜月笙的门生挚友杨虎的夫人陈华,设法拿到了两张“还乡证”,化装成广东乡下女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逃出香港进入广东。由于杨虎曾在广东长期工作,担任过中华海员总工会理事长,作为杨虎夫人的陈华,打着杨虎的大名,一路上还是得到很多洪门侠客义士的暗中帮助保护,两位夫人通关过卡,安全进入广东,再沿着东江而上,抵达桂林,终于在农历大年初三,安全到达重庆。一路上的艰辛困苦和担惊受怕,自不待言。为了纪念这个绝无仅有的旅程,姚玉兰把从广东穿来的乡间女子服装重新穿上,再次化装成回乡难民,在重庆汪山附近,找了一个与粤西非常相似的背景,拍了两张照片纪念。

就在母亲姚玉兰万里归途的跋涉中,我与另一支杜家亲朋的队伍,从彻底沦陷的上海出发,沿着另一条路,走向抗日大后方重庆。

左图为姚玉兰与杜维善;右图为姚玉兰在舞台上演出。图片均由杜维善先生提供

我与亲朋好友长途跋涉赴山城

1938年,父亲杜月笙与母亲姚玉兰、兄长杜维藩等暂避香港,我和姐姐杜美如、杜美霞等留在上海。我与家人朋友,逃离上海沦陷区,历时数月之久,经过江苏、安徽、河南、陕西、四川,最后到达重庆。

那次我们很多人从上海撤离到重庆,大约是在1942年,我七八岁的时候,与杜家的一些家里人,比如六哥杜维宁、弟弟杜维嵩,还有阿姨们一起走,大姐杜美如和二姐杜美霞没有与我们一起走,她们继续留在上海。同行的还有我父亲的一些好朋友的孩子,比如马连良的儿子马力。我父亲一方面从重庆方面专门派了几个人来给我们带路,沿途疏通各种关卡环节,另一方面是联络各种势力,暗中保护我们顺利通过危险区,保证我们的安全。就这样一大群老老少少从沦陷区上海出发了。

我们从上海先到南京,从南京过江到浦口,再从浦口坐车到界首。界首那段路,是一段三不管区,是国民党军队、日本军队军事缓冲地带,常常会有游击队、日本军队和国民党军队出没,还有土匪,随时随地会打起来,也不知道谁会先开枪,不确定因素很多,风险就很大。在界首,我们住的旅馆里面有很多日本军官住着,由于有上海的徐采丞等很多朋友的帮助,提前把一路各种关卡包括日本军队疏通好,才可以顺利通过不管区。一路上很苦啊!最怕碰到游击队、土匪。游击队很多,我们都看见过。国民党的游击队,实际上是被打散了的国民党的军队,剩下的人就组织了抗日游击队。也有些散兵游勇就变成土匪,对过路人抢劫。还好,我们没有碰到过土匪。也许是事先花钱买通了他们,所以没有人打劫我们。离开界首到了洛阳,那时候,洛阳还没有沦陷,正好碰到日本飞机轰炸,我们就赶快躲到了附近的布店里面,等轰炸过去后,才出来继续走。从洛阳到西安,我们坐火车,走陇海路,到了西安就好了。

除了遇到一件赶尸的怪事外,我们一路很顺利。我们在途中遇到了难得一见的湘西民俗。我们离开汉中,当晚在旅店内遇到了赶尸队,那些赶尸的人是从湘西来的,到了四川,都穿着殓衣。这是湘西的民间风俗,湘西通常那些地方都是很穷的,有的是做生意的,跑到外地,死掉了,亲戚也没有,要把尸首带回来,家里人又负担不起,就用赶尸,把尸首运回去,而且赶尸一赶好几个,否则太贵了。晚上,赶尸队伍到了我们住的旅馆。那些尸体很奇怪,必须要立着,面对着墙,尸体不能倒,一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阴气很重。在旅馆里的人关照过我们,说今天晚上,因为有赶尸,你们不要出去了。大人们更不允许我们小孩子出去看。可是,马力去看了,结果第二天他就生病了。后来,我听大人们说到,他们手里拿着个桃木,跟着桃木走,桃木上就是阳电,活人的身上有电,是阳电,死的人就是阴电,阴电阳电结合。他们要去哪里,我们不晓得。我曾在书里看到过这个风俗,但是真实碰到的,就这么一次,这是很不容易碰到的。

那个时候从陕西汉中进四川,一路都是山,风景很漂亮,但也很险峻,我印象很深,他们说快要到剑阁了,当年诸葛亮七出祁山经过的地方,是出入川的必经之地。我们坐车子走了5天,从汉中到重庆。一路上,总归有惊无险。主要是我父亲在重庆,徐采丞从上海,还有随行的人员,已经事先与各方势力打好招呼了,付钱、给保护费。还有一些地方帮会、绿林侠客式的人,一路暗中保护。

在章士钊身边习字

我们到了重庆,我母亲已经回上海了。我母亲从香港化装逃到重庆,再从重庆回上海了,我在重庆待了两年多直到抗战胜利,度过了一段平静难忘的时光。我和父亲一直住在汪山。大律师章士钊(章行严,我们称行老)一家和我们住在一起,包括章夫人殷德贞、儿子章可。章行老一家与杜家是世交,行老和夫人在杜家的地位很高。那是个老房子,不是什么特别的房子,我们住在一层,行老一家住二层的阁楼。我常常给行老研墨,跟行老学习写字。行老夫妇可能很喜欢我吧!行老给我起了个名字,叫“颢”,后来他又不喜欢,又把“颢”字改成了“煜”字。可是我不喜欢“煜”,喜欢“颢”。也许与李煜有关呀,我有很多图章是“杜煜”。我和章可很好,常常在一起玩。章可很喜欢画画,特别擅长临摹张大千的画作,几乎可以乱真。章可给杜家二楼太太画了一幅仿敦煌风格的“观音像”。后来,章行老去世后,章太太特别送给我一方行老常用的砚台,砚台上刻有“孤桐用砚”四个字。我一直珍藏着,跟随着我到不同的城市,始终摆放在我的书桌上。1999年,在我66岁时,我专门写了跋,并请香港著名金石大家茅大容先生篆刻在砚台侧面,作为纪念,跋曰:“章夫人赠余行严世伯常用之砚,今已二十四载矣,戊寅秋杜维善记,时年六十有六。大容刻。”以此来作为纪念。

思古楼主悠悠后世风

抗战胜利后,我们全家老小重新回到上海。我拜了陈微明老先生做私塾,陈老先生是陈苍虬的弟弟,而陈苍虬是张勋复辟时的兵部侍郎及学部侍郎,陈氏兄弟都是饱学经书的遗老派。私塾陈老先生见我喜欢经史、收藏,就给我的书房起名“思古楼”,借“孟坚之赋有发思古之幽情语,即以思古名其楼”。老先生还特意撰写了明显带有桐城学派风格的《思古楼记》,其兄长陈苍虬专门配画《思古楼图》,珠联璧合,至今藏在我的书房思古楼中。

七十多年后的今天,杜维善先生在他的书房思古楼里,娓娓道来那过往的旧事。时光不再,故人已去;岁月悠悠,沧海桑田。唯有思古之幽情,不绝如缕!当年,由周恩来亲自指挥、廖承志具体实施的“知识精英省港秘密大撤退”行动(又称“香港秘密大撤退”),成功救出八百多人,包括茅盾、邹韬奋、何香凝、梁漱溟等。这些知识精英和组织者,以及杜家的亲朋好友,绝大数已经作古。茅盾曾经根据这一段经历写了23万字的《脱险杂记》,何香凝也在《回粤途中感怀》中,写下这样的诗句,可能是最好的纪念吧!

水尽粮空渡海丰,敢将勇气抗时穷。时穷见节吾侪责,即死还留后世风。

[撰稿者董存发为原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研究人员,现为加拿大温哥华社区学院(Vancouver Community College)职员]

责任编辑 周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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