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舍古屋的倒塌》的生态批评视角
2015-03-03颜健生
颜健生
《厄舍古屋的倒塌》的生态批评视角
颜健生
在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作家群中,很少有人像爱伦·坡那样能够用无比犀利的眼光来观照自然生态。在多数评论家惊叹于他娴熟的象征主义艺术手法的运用、惯于在人类心理活动与可感知语言形式中找到最佳契合点的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他的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死亡和复活的主题,该主题意在警示人类文明进程必将会遭遇到与自然生态尖锐冲突的一个阶段。因此,透过短篇《厄舍古屋的倒塌》中对厄舍古宅的阴森恐怖场面的描写,人们隐约发现一场生态危机正在悄悄地逼近。爱伦·坡那长于描写幽暗破败哥特式古宅里鬼魂出没故事的风格确实使人回想起欧洲中世纪教会统治下人类生存的困境,但更让现代人去反思人类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细读该小说不难发现,爱伦·坡似乎在以某种方式传递一个信息,即由人类社会引起的自然生态的某些失衡正在威胁着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工业化导致人性异化的现象越来越显著,一场生态灾难可能就要来临。
生态批评回顾
“生态批评”是运用跨学科知识来对文学与环境之间关系进行研究的一种文学批评理论,它有较为宽泛的研究方法诸如“绿色研究”、“文化研究”、“生态诗学研究”、“环境文学批评研究”等。当代生态批评作家或学者则更多的是以一种十分严肃的态度来检视人类生存危机,提出忧患意识,并通过集中关注文学对自然生态与人类社会关系的描述,来倡导全人类共同参与到保护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的行动中去。因此,生态批评常常指向对潜藏于文学作品中的生态价值研究,确切地说就是作品中所要凸显的“自然”这一主题,其中包括人类对环境恶化的感知,以及对这种恶化产生根源的清醒认识,从而为最终找到解决环境危机的办法提供参考等。
“生态批评”一词最早出现在1978年美国学者威廉·吕科特发表的《文学与生态》一文中。吕科特指出,应该将生态及生态的理念用于文学的研究,但当时他的观点并未引起多大关注,只是到了1989年美国“西部文学研究会”的召开,该批评术语才引起人们普遍重视。当时身为康奈尔大学研究生的谢里尔·格洛特费尔蒂重新启用了该名称,并力主用它来取代原先人们所熟悉的“自然文学研究”,进而扩展这个领域的研究范围,这一倡议随即得到赞同。当时的西部文学研究会会长、俄勒冈大学英语教授格伦·洛夫在同一会议上发表了题为《重新评价自然》的演讲,从此生态批评一词开始频现于论文、评论、学术专著、文学选集及高校教学大纲之中。1996年美国还出版了第一部关于生态批评的文集——《生态批评读本》。在英国,彼得·巴里认为生态批评是文学理论发展的必然趋势,是旨在用绿色手法诠释文学的文学批评首次在文学理论著作中的注册。而在法国,20世纪80年代,女权主义者已经应用生态批评意识来审视女性权利问题。法国女作家弗朗索瓦丝·德奥博纳号召现代女性发起一场生态革命来拯救地球,认为只有打破传统父权制下的“逻各斯”中心主义,两性之间以及人类与非人类的自然之间的新型关系才能建立起来。国内生态批评散见于文学评论及学术专著,其中程虹教授对生态批评做了一个比较全面的阐释。当今,伴随着全球工业化的不断发展和由此带来的一系列的严重后果,生态批评越来越成为一个流行的批评术语。
虽然生态批评可以说是与自然文学一脉相承的,两者均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田园文学、浪漫主义及经验主义的影响。但是,自然主义文学侧重点在于描写,而生态批评则强调研究,视野已从自然扩展到了生态,并力主“以生态批评的眼光来阅读文本”或“以生态为取向的阅读”,既包括对预测和想象未来生态灾难的作品评述,也包括
对历史经典作品的重读。按照后现代主义生态观描述,在高科技发达的今天,人与自然都趋于物化,野生自然逐渐消失,人对物质的需求虽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这种满足是建立在人对自然的统治和任意使用基础之上的,它无疑切断了人类在地球上赖以吸取营养的根。而作为爱伦·坡最有影响的一部经典小说之一,《厄舍古屋的倒塌》的背景是破败凋零的荒野,主人翁则是患有奇怪家族病的兄妹俩,在这种环境下,生命显得异常脆弱,消亡是不可避免的。因此,笔者认为,运用生态批评理论来解读该作品是比较恰当的选择。
《厄舍古屋的倒塌》中的生态批评视角
《厄舍古屋的倒塌》是爱伦·坡最著名的心理恐怖小说之一。故事描述主人翁罗德里克与胞妹玛德琳生活在厄舍家族的古宅里的情景,古宅偏僻破败,阴森恐怖。罗德里克感觉身患无以言状的怪病,遂邀请好友即叙述者前来与他同住一段时间,以便康复身体。如同厄舍家族的所有男人一样,罗德里克酷爱音乐和艺术,他所创作的画奇特而复杂,仿佛充满一股来自地表以下强烈的黑暗力量蓄势待发。更令人奇怪的是玛德琳同样患上这种怪病,而且每况愈下,很快,玛德琳停止了呼吸。深深地爱着胞妹的罗德里克相信她只是睡着了,拒绝将她埋葬,而是邀请好友帮他一起将玛德琳的尸体放进古宅的地窖中保存两个星期。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当好友为罗德里克朗读古书故事情节时古宅回应起类似可怖声音,惊诧之间,玛德琳灵魂再现,罗德里克因惊恐倒地,好友夺路逃出古宅,身后一声巨响,借助电光,他看见厄舍古屋消失于湖中。
1.社会生态视角
视角分析是小说文本解读最常用的一种方法之一,传统视角分析一般从故事层和话语层两个方面切入,深入探讨全知视角和有限视角问题。全知视角中作者讲述自己看到的故事,作者充当“观察之眼”,读者“面对”作者,“倾听”他讲故事;有限视角则让故事中的某个人物讲述所发生的事,读者充当“观察之眼”,看到叙述者的意识活动在舞台上表演,而不是间接地接受叙述者的报道。在《厄舍古屋的倒塌》中,故事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叙事方式,拉近了读者与故事人物之间的距离,结果让故事显得更为真实可靠。但是,正是这一零距离接触,读者往往将注意力投射于故事内部,运用内聚焦方式去分析古宅及其主人厄舍·罗德里克家族病态史,而忽视了外部环境,即房子之外所发生的一切。众所周知,任何人都是社会人,离不开他人而存在。存在主义者萨特有句名言“他人即地狱”,意思是每个人的选择是自由的,但对于选择后的结果,每个人有无法逃避的责任,人在选择的过程中,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他人的选择,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但每个人的自由就可能影响他人的自由,所以称“他人即地狱”。[1]其实,爱伦·坡生活的时代正是美国工业化开始时期,残酷的资产阶级资本原始积累一方面导致社会道德的严重下滑,另一方面也导致人的等级迅速分化开来。爱伦·坡自己遭遇人生的几度挫折使他看清工业社会的人性异化面,他曾有过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也有对人生的规划,但同继父的不合以及工作的不顺迫使他另寻出路,最后不得不操笔从文,书写万分感慨。或许他已体会到人世间的悲凉与隔阂,才会把小说主人翁置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古宅之中。长期封闭的生活使主人翁产生难以言状的痛苦折磨,患病是自然的。透过小说我们还发现,即使是邀请到好友来陪伴,但双方并非心贴心的倾心交谈,而是总存在一种距离感,这充分说明人置身于一种不和谐环境中必然会产生不安和恐惧心理。
2.自然生态视角
主人翁的家族病从何而来,作者并未做出明确回答,而是留给读者自己去思考。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正是外部环境的失衡导致了古宅内部的生态危机。从宏观角度来看,作为与世隔绝、自行衰落的厄舍古宅本身就是自然的一个缩影,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有草,也有人物的活动,但它与昔日万象共生的巨大生物界已经失去稳固的联系,首先它独立于荒郊野外,缺乏与外界沟通的能力;其次它老态龙钟已到垂暮之年。死气沉沉的湖水映出房子本身僵硬的影像,古宅在其行将没落的氛围中喘息。正如文中描述的一样:“这光秃秃的墙壁,眼睛般的窗户,一排排的蓑草,还有那几株死树的白树干,一看就会让人心中感到极度的压抑。”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已经是世界的荒原,一切皆在死亡,一切都在窒息里苟延残喘,连生命的气息也似乎要被死神夺去,人类“只剩下一些精神和意义的‘碎片’在没有‘所指’的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浮”。[2]更可怕的是,在厄舍的身上全是“文化”而没有“自然”,他无法忍受与自然界的任何接触。他与外界接触的唯一途径是艺术。他对自然光过敏,只能适应绘画中显示出的光。他无法忍受自然的声音,只能适应音乐中“处理过的声音”。这个故事所描绘的是一个被损坏的无法修复的生态系统,故事的中心不是黑夜中的一个焦虑不安的人,而是生态劫难的漫漫长夜。[3]产生如此的病态事出有因,因为在西方,人们曾经把自然看作人类的竞争对手,认为人对世界的认识是不断战胜自然、改造自然的结果,对外部世界具有强烈的征服欲和占有欲。[4]持这种态度必然加剧人与自然之间的紧张与对立,严重时将威胁自然生态。因此,在罗德里克心里,昔日和谐的自然生态景象只能从墙上的画面中寻找,因深处古宅聆听不到大自然的声音转而倾注于音乐等等,种种迹象表明古宅以及古宅中的人业已成为自然中的孤岛,不再与外部世界有任何牵连,这从一个侧面印证了人与自然的冲突到了无法逆转的地步,人类在满足于自己胜利的同时其实正面临痛苦的深渊,“虽然人类控制自然的范围和规模逐渐扩大,创造着一个又一个超越自然的现代神话。但在创造现代文明的过程中,人类同样犯下诸多的错误,不断埋下生存危机的隐患。对矿藏资源的无度开采,对动物的狂捕滥杀,整个自然生态圈已经处于极其脆弱的边缘。”[5]厄舍古屋正处在这一阶段,行将倒塌成为必然。
3.作者的内心视角
爱伦·坡的小说多以死亡和复活为主题,以破败凋零的荒野或陈旧幽暗的哥特式建筑为背景,在不和谐的环境中透视出恐怖的气氛。正是小说中这种奇特而毫无雕琢之感的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了读者,并引领读者陷入对人类生存的更为深层次的思考。因此半个多世纪以来,评论家们对爱伦·坡的小说各抒己见,有人认为爱伦·坡的小说过于悲观而脱离现实,有人却认为是真正超越了现实的一种客观感知。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细心的读者都能发现,爱伦·坡的小说来自于他的极为短暂一生的生活体验,以及他内心深处那难以言状的痛苦折磨。作为一名先知,他不仅熟悉他那个时代的人际关系的失衡,而且对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环境破坏有了深度洞察。因此城堡、荒郊野地、古宅以及异化人物都是人与自然的不和谐的表征,是足以引起人们关注的客观存在物。的确,爱伦·坡生活的坎坷经历时不时地再现于其作品之中,早年的他就遭遇父走母逝,自己被寄养的境况,心中已留下痛苦的记忆;中年的他因积劳成疾而健康受损,加上他性格倔强而树敌较多;最后几年更使他深感世态炎凉,无地自容。在一封信中他写道:“我的敌人与其把我酗酒归因于神志错乱,不如把我的神志错乱归因于酗酒……那是一种介乎于希望与绝望之间的漫无尽头的可怕的彷徨,我要不一醉方休就没法再承受那种煎熬。从那正是我自己生命的死亡中,我感觉到了一种新的,可是——上帝啊!一种多么悲惨的存在。”[6]可见,在某种程度上《厄舍古屋的倒塌》中的主人翁罗德里克代表的是作者本人,而胞妹玛德琳代表的是他表妹也即妻子,他们的病根极大可能归咎于社会制度,归咎于工业化时期环境破坏所导致的人性扭曲,正是不健康的生态环境才孕育出了不健康的生命个体。因此,《厄舍古屋的倒塌》与其说是象征年久失修的破败古宅的倒塌,不如说是整个尔虞我诈的腐朽社会的终结。
[1]张建春.存在主义视域下的《第五个孩子》[J].芒种,2013(14):86-87.
[2]乐黛云,陈跃红等.比较文学原理新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67.
[3]赵一凡,张中载等.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494.
[4]颜健生.对比视角下中西浪漫主义诗学渊源诠释[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3(4):74-76.
[5]薛琴.从生态批评视角看《弗兰肯斯坦》的警世价值[J].长沙大学学报,2009(4):79-81.
[6]帕蒂克·F·奎恩编.爱伦·坡集——诗歌与故事[M].曹明伦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1463-1474.
本文为广西教育厅高校人文社科项目(YB2014381)研究成果之一。
颜健生(1968—),男,文学硕士,贺州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