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年华
2015-03-02薛雅元
■薛雅元
一
这一天,万里无云,白天的气温已经达到40 摄氏度了。傍晚,我又来到健身公园的大操场。
我看到前面有个女的,戴着帽子和面纱,穿着薄薄的运动服在跑步。在这空荡荡的健身公园里面,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了。
我也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大热的天气,没有阻断我的锻炼计划。我一不为减肥,二不想当健美明星,只是在这锻炼的简短空档里面找到一点解脱。生活太沉重了,在这里,我可以出逃片刻。
这个女的我看到过很多次了, 人多的时候遇见她, 人少的时候也遇见她, 我俩几乎是风雨无阻的。 现在只有我们二人, 我想这是我们互相认识的最好时机了。
我跑过去,跟她并排。她也礼貌地对我点点头:“你也来啦!”她没啥理由防备我,我也是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一样喜欢运动。
我们就这样拉上了家常。
她叫王小玲,24 岁,大学毕业后工作两年了,在油田当一名采油工。我跟她一样大,也是大学毕业后工作了两年,在一所中学当老师。王小玲长得一副饱满的圆脸, 一头乌黑的长发, 配上她快一米七的身材, 显得漂亮而大方。 长期锻炼,她的脸红扑扑的, 这又给她加了几分。 最显著的是她的眼睛, 大而活泛, 像是能传递喜怒哀乐, 给人性格透明而热情的印象。 这样的人, 是不用防备什么的,这是总体印象。
当然,我是一个细长的脸,细长的眼睛,细长的身材,连心眼也是细长的姑娘。我跟她差不多高,但是是个短发,从背后看上去是个小子,从前面看上去是个假小子。因为瘦,穿起衣服来显得“飘”,举止行动干净利落。给人感觉我是个假小子是吧?那只是外表,其实我正儿八经是个女的,心眼多得让自己厌烦,是个典型的表里不如一的人。
我们这样在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拉拉杂杂地说了不少话。最后我开始大口喘气了,她说:“还早呢,每天十圈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一般都是六圈左右,出汗为宜。但是今天我们说了这么多话,突然走开显得不自然,我说:“你慢点,我跟上你。”我跟在她旁边慢跑,她也放慢了速度,这样,我们完成了任务十圈。
分手的时候我们都很高兴,圆满完成了任务,还认识了新朋友。锻炼需要伴,对女孩子讲,也更加安全。
我们住得并不远,时间一长,就互相走动起来。两个“女光棍”,都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自然时间多得不得了,话也多得不得了,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玲子很心灵手巧的。她喜欢园艺和烹饪。她的小宿舍里面是生机盎然, 窗台上种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蔬菜和水果,外面的楼道窗台也被她一一霸占,种满了各式可爱的植物。因为打理得好,没人有意见,都当做模范夸赞,时不时的要一点走。时间一长,所有的宿舍都有了她培育的花,开得很好,惹人羡慕,大家都叫她“花仙子”。走到她的宿舍,感觉心旷神怡:绣球开着各色的花团,茉莉散发出醉人的芳香,草莓红艳艳的让人垂涎欲滴,含羞草啪的缩起了叶子。玲子是在农村长大的,这些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据她说,她曾经种过水桶一样粗的冬瓜,种过一架子千斤多的葡萄呢,城里没地方,实在是没有用武之地,只能零敲碎打了。
“哦,哦!”我常常瞪大眼睛听她说这些“山海经”,一边把她开得最好的一盆要到自己的宿舍。 玲子很大方,还说:“等我家桃子熟了,请你到我家去吃,到时候把朋友们都叫来,开个‘蟠桃会’。”
玲子做菜更是一绝。无论什么普通的蔬菜,到她那里,就会变出香喷喷的菜来,味道就是好吃。我常常买了肉和菜,到她那里,不到半小时,她就弄出一桌子菜来,于是我们两个女光棍也不负佳肴,端起酒杯来,小酌几口,吃喝得心满意足。
我常想,要是我是个男的,就跟玲子好了,肯定是神仙伴侣啊。作为一个女孩子,玲子真的没啥缺点,是个结婚的好对象。
玲子还没对象, 是因为还在 “疗伤期”, 前面别人介绍的一个政府机关工作的小职员没谈成, 现在油井队上的追她的人她又看不上, 用她的话说: “要找一个比他好得多的, 人争一口气。” 前面找的各方面条件都好, 两个人也很满意, 但就是对方家里不同意, 说玲子是农村的, 负担重, 要找门当户对的。 看到对方的父母那个态度, 要强的玲子直截了当地跟那人分手了。 那人是独子, 犟不过父母, 对玲子还是喜欢的,分手后还来玲子门上好几次, 玲子不开门, 他哭了几次, 走了。
“现在就这样,以后日子咋过呀?不是我狠心,我受不得冤枉气!”说是这样说,毕竟认真投入过感情,玲子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流着泪。
我安慰她:“你这样条件好的姑娘,肯定能找到好老公。面若银盘,鼻子高挺,鼻准有肉,你是大富大贵相。前面的人没福气,那是‘庙小坐不下大菩萨’。”
玲子笑了,说;“愿借你的吉言哦。”问我咋办,我说啥咋办,她说婚姻大事呗,我说,不着急,我是后知后觉,晚熟晚长,不过我相信老天自有安排。她幽幽地说:“是的,自有安排,但是还是不要太晚了,女人像水果,熟过了就掉地上不值钱了。”
我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她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一直在争吵动荡的家庭中生长,到大二的时候,父母离异了,后来他们都成家了,父母都对我很好,但是我内心却认为自己是个被遗弃的孤儿,没有家,没有家乡,充满了不确定的吉卜赛情结。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不婚主义者。面对玲子的这种发问,我也感到迷茫,谁能知道以后的事情?24 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我们都是被遮着眼睛领着向前的呀,前面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看不到一丝大概的影子。
我们就这样吃好,玩好,锻炼好,友情在时光流逝中日渐加深。
我找不到对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面对刻板的校园生活, 我不愿意再找一个老师作为终身伴侣,实在不能想像两个人回到家面对面改卷子的样子,这难道就是生活?女老师一旦当时间长了,肯定成“母老虎”;相反, 男的当老师时间长了, 一般都成了 “没脾气”和 “娘娘腔”, 这样阴盛阳衰的家庭组合肯定是我不愿意的。 我希望找一个比我强大的男人, 各方面都是,最好能比我聪敏, 把我这个傻妞教一教。 十几年都活在父母的争吵中, 他们对于我们这些孩子的教育真的有些疏忽, 以至于我常常感到面对生活难题不知所措,但也不好意思到处问, 常常在 “不懂装懂, 不会装会”的状态上, 偶尔有些灵感也常是 “马后炮”。 可以说除了自己的专业还过硬以外, 其他的, 在生活上、 社会上自己很幼稚, 我希望今后陪伴我的那个男人有足够的这样的智慧。 整天在校园里不出去, 我还没有找到这样的人。
另一方面, 是我内心的不安定。 父母离异各自成家了, 这似乎成了我的一个心理阴影, 我好像对婚姻很惧怕。 再加上我性格的问题: 我似乎从小就不喜欢过循规蹈矩的生活, 我真佩服老天给我安排了老师这个行当, 这是一个标准的可以从头看到尾的职业。 我小时候, 就不喜欢学习, 从一年级到四年级都是差生,后来老爸给我转了学, 良心发现了才开始学习, 才算启蒙。 后来成绩一直不错, 但是我内心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对妈妈说: “我想到少林寺学武功, 完了当一个女保镖。” 妈妈坚决地说: “不行, 我可不想让你整天打打杀杀吃苦受罪的, 连带着我们在家担惊受怕。女孩子, 又长得这么瘦弱, 当心人家一下子把你打成两段呦!” 我的 “武侠梦” 破灭了。 到高中的时候, 我学的文科, 当时能报的志愿就是农业、 林业、 护理、师范、 畜牧五个专业, 在里面挑了半天, 父母认为对一个女孩子来说, 当老师还体面些, 于是我就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但是在毕业前的实习中, 我就不喜欢了这个职业, 我说: “我想到外面闯荡去, 不想当老师。” 父母又是一阵苦劝, 大意是12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铁饭碗, 丢了这12年的学不是白上了? 到外面去, 又没有靠山, 乱闯说不定还没有现在好。 女孩子到处跑, 他们也不安心。 于是我又屈服了,在两年的老师生涯中, 我常常感觉到生命的吼叫, 它每天晚上在我耳边说: “再别在这个不合适的职业上消磨时间了, 赶紧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一到白天, 我又失去了勇气, 上课铃一响, 我还是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
在内心,我真不知道我以后到底要干啥,现在谈婚论嫁似乎都是空中楼阁,我要站到自己的地面上,再找那个志同道合的人。现在一切似乎都未成型,我可不愿意随波逐流地找一个,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父母已经不幸了一辈子,我这一辈子,一定要幸福。
二
到第二年春上, 我们俩经过东挑西拣, 都找着了对象。
玲子找的是油田设计院的一个副科长曾爱新,人长得挺帅,工作环境也不错。 让玲子放心的是, 这曾爱新跟她一样, 也是外地来的, 一个人在油城工作。 这样玲子就不用再纠缠到复杂的婆媳关系中去, 两家都是外地来的, 谁也别嫌弃谁。 曾爱新为人热情, 工作勤快认真, 在同龄人中第一个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和提拔。曾爱新刚工作的几年一心扑在工作上, 感情问题也因为了工作忙而耽误了。 在内心, 曾爱新不想找一个女设计师, 他想找一个温柔会持家的女人组成家庭。 玲子长得好, 性格好, 会生活, 曾爱新接触一两次玲子,对她满意极了, 特别是玲子的厨艺, 让他觉得一辈子的幸福有了保证。 玲子也没啥说的, 论长相, 比第一个稳重帅气; 论级别, 这个是副科长, 那个还只是一个办事员; 论知冷知热, 曾爱新也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家务和做饭都没有问题,也会关心人。两个人的关系火速发展,不到半年,就要谈婚论嫁了。
玲子找到对象后, 整天就沉湎于爱情的美酒中,三九三伏锻炼的习惯也被影响了。我不好意思再老去当电灯泡,还是坚持我的健身习惯,有事没事地去健身公园。但是,以前是两个人一起锻炼,有说有笑;现在是我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操场,就不敢锻炼得太晚。很多时候,健身公园里面人也很多,这也让我厌烦,我觉得自己在这闹哄哄之中,越发显得孤单了。
不能不说,我是受到了某种情绪的干扰。
我开始认真考虑我的处境。单位上工作繁重,小年轻们很快成双成对,自己开火做饭了。看着人家“过家家”一样的实习生活,我也觉得挺好,但是看来看去,没有找到能组合的人。内心的排斥感依然存在,我还是定不下来。
这样不安定的日子没过两个月, 我也就遇到了王石和张华。
他俩是好友, 在单位组织的联谊会上一起出现的。单位上为了稳定人心, 时不时地组织这样的联谊会,只要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就不再是不稳定因素,所以单位上的女工委员积极地把我们这样的落单人员都集中起来,跟别的单位同样的人员进行联谊。这样也促成了不少对新人。
我想我不着急吧, 但是女工委员张老师笑眯眯地说:“不着急, 但是要先看着, 谈对象还要一两年的,是吧?你单身一人在油城,平时不出门,又没有父母帮你操心,放心吧,有我们组织关心你们!”
张老师真是一个好人,人很和善,平时我们关系也很好,这样我就被糊里糊涂地组织去联谊了。
没想到那是个百人大联谊, 十几个单位联合组织的,场面宏大得不得了。在闹哄哄的各种表演之后,我表演了现场书法。
和那天争奇斗艳的美女们比起来,我那天穿得一点不暴露。我穿的是纯白的一套休闲服,什么首饰也没戴,只是脸上稍微上了点粉和口红,平时锻炼的,我的肤色很好,我都感觉不需要弄多复杂。
主席台上面的黑板上斜面挂着一张宣纸,桌上是毛笔,砚台。悬空即兴表演,这个有点难度,把握不好的话,容易滴墨影响整体效果。 但是我从小在爷爷的影响下,书法就没有丢,除了锻炼身体,我的长项就是这个修身养性的项目了——书法。感谢那天的音响师,在一曲《渔舟唱晚》的古筝曲里,我完成了一首拿手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后来,王石说:你当时让全场安静了下来。张华说:你写字的时候,有一点侠客的意思。我哈哈大笑,说当侠客是我的一个过去式的梦。王石和张华各有千秋,出去玩什么的他俩都在,一时我跟他们都成了好朋友。所以前面说的“找到了对象”,在我这边似乎不妥,因为跟玲子那边的情况比起来,我更像找到了两个玩伴。我还是觉得,谈婚论嫁是一个很遥远的事情。
和他俩认识后,日子没那么无聊了。他们带我去兜风,去钓鱼,去郊游,去附近的地市跟团旅游……我感觉前世就跟他们认识的,跟他俩相处没有困难。他俩对我一样好,我也对他们一样好,我甚至觉得,不要想很多以后的事情,一直这样下去最好了。
玲子很讲义气, 听说了我的情况以后, 说她先不结婚, 等我想好了一起结婚。 我说, 你不用等我, 你结你的。 我还不知道啥情况呢, 不能耽误了你们的喜事。 玲子说, 我也要观察考验曾爱新, 时间短了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爱情遇到面包的问题时, 就会变得现实起来。 玲子他们遇到了油城房改, 以前不要钱就可以分到房子的时代结束了, 现在玲子结婚, 要100 平方米的房子,就得交20 多万的房款。 玲子和曾爱新工作两三年, 积蓄不多, 两人都决定自力更生, 不向父母开口。 曾爱新单位上有报名到苏丹去的劳务输出岗位, 曾爱新就报名了, 为期一年, 回来不仅能解决房款的问题, 还能有节余。 玲子想, 现在两人还年轻, 曾爱新也能吃苦, 就让他去了。
三
王石和张华都在油田企业上班。王石长得一副武将身材,所有的五官都配合似的,长得很有气势,说话也是快人快语,走路一阵风。张华则显得细腻得多,但不是娘娘腔那种,身上有一种优雅闲适的少爷腔,不急不慢地,哪怕天塌下来,也会说:“别着急,呵呵!”我跟王石在一起,就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不管一天做多少事情都觉得没做完,有成功的喜悦,还夹杂着浪费时间的罪恶感;跟张华在一起,就会放纵自己的懒惰,优哉游哉地像一只懒猫,好像日子永远也过不完似的。
王石的业余爱好是捡石头。
油城以前没有人捡石头,大家看到好看的,不过是在手里玩玩,随即扔掉。是外地人先发现了油城石头的价值。 据说内地一个有名的导演到油城的魔鬼城拍外景,偶然发现了油城的石头,欣喜若狂,发动大家捡,并收购了大量美丽的石头,全部放在自己的帐篷里,不让外人看。走的时候,雇了一辆车,专门将大量好石头运走了。据说那批石头价值连城,运回去后引起了轰动。
内地的工匠们匆匆地赶到油城, 租下一个小小的店面, 打磨机开得嗡嗡响, 将油城的石头打磨成各种玩意: 手镯、 戒面、 挂件、 把件等, 放在自己小小的柜台里, 鲜艳夺目。 油城人才第一次感觉到了这戈壁石的价值。 说实话, 无论是质地还是光泽, 比黄龙玉和黄翡好看多了。 特别是一种极品, 叫做宝石光的,在灯光下显现出柔和闪耀的光泽, 清透而婉转, 特别的动人心魄。宝石光一开始价还不高,但是迅速升值,以致到了按克拉卖的地步。
于是捡石头的人蜂拥而上,一到周末,戈壁滩上就到处是捡石头的人,还有外地慕名而来的爱好者,不顾烈日和干渴,在戈壁滩上一找就是几个钟头。王石就是这些石头狂热者之中的一个。 这些早期去捡石头的,还真的捡到了不少宝石光,我先前常去大桥底菜市旁的石头市场去转,听闻了不少发大财的故事:某某女,捡到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石光,卖给了外地一个游客80 万,买了一套房子和一辆车。这事是真的,我亲眼看到那个女老板开来了她的车,把屁股盖板拉开,在里面摆上十来件物品,气定神闲地跟顾客说话,完全没有要把某物品卖出去的急切,让人感觉她是可以“三年不开张”的,她已经成功实现了“开张吃三年”的目标。是的,她只要三年内做成一件买卖,就可以舒服地生活了。而看她东西的成色和要价,我感觉民间的传说是靠谱的。后来女老板就不用辛苦地再到外面来了, 都是大家到她的住处,找上门去买卖。还有一个外地来的农民,不知道运气好还是怎的,一年之内,就买房买车娶老婆,自己开了一个玉石店,在业界颇有名气。刚开始看得过去的手镯也就100 多,没到两年,就升为1000 多,好的挂件和把件,都卖到万元以上。这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行业,只要你有时间,有毅力,有运气,就可以梦想成真。
王石为自己配备了摩托车,但是风吹雨淋的,还不安全,很快他就把摩托车卖了,凑了钱买了一辆越野吉普,开着他的车满戈壁滩找石头。看着农民开着挖土机满戈壁地翻地,他苦笑。但是他还是相信玉是有缘的,没缘分就是满地乱翻又能怎样?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的捡到了不少极好的宝石光,还有恐龙蛋、沙漠玫瑰、肉石等宝贝,整天在家捣鼓他的石头,地下室里面放满了堆满了,搞得他的父母意见很大。他说:“等我卖了这些石头,搬出去住,就不麻烦你们了。”老两口气得骂他一天不务正业,捡那些破玩意卖给谁?
王石听着骂,也不回嘴。周末一到就开着他的吉普车寻宝去了。有时候拉上些朋友,我、张华等都被他拉去过捡石头。这天又叫我了,我问还有谁,他说还有张华。我在学校里闷得很,也想出去散散心,我打电话问玲子在干啥,玲子自从曾爱新出国后,也无聊得很,天天给曾爱新书信联系,时间一长也闷得慌。我说,走,到戈壁滩上去捡石头,她答应了。
于是这天,我、玲子、王石和张华一起去乌尔禾捡石头,6月份的天气出去,已经很热了。玲子戴了面纱、帽子,穿着薄薄的纱衣、运动裤和运动鞋,还打了一把里面是黑的防紫外线的那种伞,拎了一个结实而漂亮的牛仔布袋来了。她长长的头发盘起来,戴上了帽子,忘了说还戴了墨镜,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很专业。我和张华来的时候就显得很随便,普通的装束,好像是来打酱油的。
不能不说,玲子的那副装束和王石站在一起倒是真的很般配,我和张华偷偷地笑了笑。
我从来没有捡过宝石光。偶尔捡过觉得好的,拿给王石一看,就被笑一下,说:“这样的石头你也捡?这就是烂石头。”“有一点意思,但是纹裂太多,边角料,弄不成事情,扔掉。”这样被说多了,我也觉得没趣,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捡着,一边晒晒太阳,吹吹风。往往这样一天在戈壁上,被太阳和风携带着,心里的那些不着边际的雄心壮志啦,单位里的那些鸡零狗碎啦,远的近的思考啦,都被蒸发了。到晚上回家睡觉,连梦都没有一个。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很好的养生方法呢。
没捡几分钟,我就开始头晕眼花,戈壁滩在烈日下显现出白白的刺眼的颜色,直晃人的眼睛。王石和玲子到那个山包去捡石头了, 张华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我想回来喝点水,回到停车的那个小涵洞,一股子凉风穿过,从极热到阴凉,一下子让人受不了。谁能想到,戈壁滩上的涵洞里,能吹出温度这么低的风?
我看到张华在涵洞背面已经忙上了,把车里的气罐拿出来,案板支上,半路上买来的桃子和杏子已经洗好,放在小碗、盆里,用保鲜膜盖着。瓶装水都被放到洗水果的水里面“冰镇”着,薯片、饼子和酸奶等也都拿出来了,正戴着手套把买来的烧鸡小心地拆开。
见我回来了,张华说笑着对我说:“小月,捡到什么宝石光没有?”
“宝石光没捡着, 眼睛被地上的白光刺得疼。” 我把装石头的袋子往旁边一扔, 洗洗手, 拿起一个桃子就啃起来。
“你根本就没捡吧,弄了这些?”我不知道他还带了这么多吃的用的,以前我们跟王石来,第一次是啃的馕,就的咸菜;第二次就没吃饭。王石志不在此,他的心思在石头上,其他的都被简略了。我们当时觉得捡石头新鲜好玩,也就忘了吃的事情。回去的路上在路边的饭馆里草草吃了一点饭,回家睡觉去了。现在看到一桌子的零食,觉得刚才的劳动也变得有趣起来,这不是捡石头,是出来野餐哦!除了小时候不懂事时的疯玩,我们什么时候还有过这样的野餐呢?现在我感觉到王石为什么跟张华在一起了,王石在一线冲锋,张华可以搞好后勤工作,他俩一个讲效率,一个讲品质,就是绝配的搭档。
“要不我们先吃吧,给他们留着?”我说。
“等等他们吧。” 他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不顾我的心急火燎。
“见到饭不吃,我会流口水的。”我拿起饼子和酸奶就吃起来,“要等你等吧,我先吃一点。”
他笑着看我,想说什么,又没说。我想他在心里说我没忍耐性吧?我才不管呢!
张华弄完了他的工作,洗了手,用纸巾把细长的手仔细地擦干,在我身边坐下来。凉风徐徐地吹着,我们谁也没说话。
大中午的万里无云,戈壁上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地表被晒后袅袅上升蒸汽的极细微的咝咝声。偶尔略过的凉风又让中午困倦的我们睡不着,于是我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最近忙什么?”我问。
“就是单位上工作的那些事情,没什么特别的。”
“你的琴教得怎么样了?”我又问。
说到琴,他眼睛亮了,说:“学生都学得很好,又有人介绍了几个学生。”张华虽然是理科生,但是从小他的妈妈就注重他的培养,早早地拿了钢琴十级。当年他还准备走艺术路线,但是他爸爸说:“男孩子,还是不要以这个吃饭的为好”,让他上了油田的自动化专业。现在,他的工作可以说是按部就班,因为钢琴弹得好,很多地方都请他去弹钢琴,一来二去就有了名声,很多家长把孩子送他那里学琴。
他的业余时间要不就是在练琴, 要不就是在教琴。在油城, 家长们在艺术教育方面的投入真的惊人, 一节钢琴课, 40 分钟, 已经超过了150 元。 张华周一到周五晚上有10 个学生, 周六周日还有20 个学生, 一个排一个后面, 中途就只有简短的吃饭和打瞌睡的时间。 就按照这个速度, 一周就有4500 元的收入, 比他的工资都高了。
我开玩笑地说: “你出来真的亏大了, 一天就是好多钱哦!”
他说:“人不能只看钱哦,也要有休息和玩耍的时间是不是?”他说,“我教琴不只是为了赚钱,我觉得教琴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弹琴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我感慨,人家的爸妈怎么给他们设计了这么好的人生道路,为什么我们想做点别的,就只能像睁眼瞎那样,心怀恐惧,患得患失?现在除了教书,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呀。心里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想想而已,不敢行动。
“你叹什么气?”他见我的神色,问道。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我说。
“你总是心事重重,外表洒脱,内心纠结。”他说,一边看着我,他的眼珠黑黑的,流露出一丝怜爱。“你就是一个胆小的老鼠,整天在你的‘房子’里胡思乱想,一刻也不得安宁。”
“别这样穿透别人的内心,每个人来处不一样,各人有各人越不过去的坎儿。你就没有烦恼的事情?”
“一般来说, 没什么烦恼。 但是最近, 还是有些烦恼, 比如说, 我一弹琴, 就有点心力不集中, 老想起一个人。”
“弹琴弹着弹着就停了下来,这个人……”
我没敢看他,心莫名其妙地跳起来,面红耳赤起来。
“平时我都是魔来杀魔,佛来杀佛,没有什么能阻碍我的心。可是这个人,我杀不了,她在我心里生根发芽,到处蔓延,让我难以呼吸。关键是这个人还没心没肺,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对谁都是一样好。”他顿了顿,说,“你真的不知道?”他叹一口气,看着我说,我一时乱了方寸。
王石和玲子也回来了,王石晒得黑红,玲子的面纱也摘下来了,脸粉红粉红的,十分好看。他俩的收获不少,王石提着一大包,玲子提着一小包,往地上一倒,开始二遍分拣。王石直夸玲子能吃苦,有坚忍不拔的意志。我跑去一看,玲子捡得还真不错,有些外表辨认不出来的石头,王石在边上一敲,露出里面的“肉”来,完了随手往外一扔,伴随着玲子可惜的唏嘘声。
王石捡到了一块宝石光, 在阳光下就艳艳的, 十分动人。 他得意地看着万分羡慕的我们, 吹了一声口哨, 将这块宝石光的石头擦擦, 放进了胸前的衣兜里,不跟别的石头一起放在袋子里面了。 我们几个都没有捡到好的, 就说等会儿到玉石一条街上去淘淘, 于是大家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野餐, 飞车到玉石一条街上去了。
玉石一条街是乌尔禾开发的旅游纪念品一条街,主要都是加工油城的玉石,开着一条街的商店,全部是卖玉石的。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玉石宴:通红的“烧鸡”、“红烧肉”、“花生米”、“果子”……满满一桌,惟妙惟肖;看到了数不清的各式挂件、手链和镯子,对于那些摆在地上的大型雕件,我们女孩子是不感兴趣的,我们就捡那些看起来漂亮的,往身上买。不一会儿,我们就全副披挂地出来了:左手镯子,右手手链,脖子上是挂坠和项链,手上是戒指,反正也没买什么贵的,出来一趟买点好看的石头戴戴。王石和张华要掏钱,被我们止住了。王石对我们买的东西嗤之以鼻,说他哪天把捡的打磨打磨,都比你们买的好。张华倒也买了几样东西,说是给老娘带回去。总之大家满载而归,回家的路上,大家都满心欢喜,嘻哈了一路。
四
期末考试过后,我的心情很糟。我是一个很认真负责的老师,教案准备得十分详细, 作业从来都不少, 并认真批改, 从不懈怠。 期末考试前, 我几乎把语文书上各个章节的重点难点都地毯式地挖掘整理, 带学生练习过了, 有时候觉得自己都 “庖丁解牛” 了, 但是考试一下来, 我还是被深深地打击了。 那些题几乎都练习过, 当我改到学生们的试卷, 真的被打击了: 都答得不着边际。 再看看别的班的学生, 那几乎都是标准答案啊。 我痛! 平均完分数, 又是排在后面, 这已经让我很多次受打击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样辛辛苦苦地教学,为什么没有成绩?
我曾经为此彻夜不眠。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成绩?同行和领导去听过课,说我知识上没有问题,讲课也有条理、有想法和思路,但是学生考出来的成绩就很难看。学生也完成我的作业了,作业量还比较大,难道他们都没有学会?这真的是天见可怜。跟我同学科的同事,基础没有我好,作业没有我多,每次考试前押题,成绩反而比我好。难道修长城的还比不过搞杂耍的?我问学生们,他们也答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没人能说我不称职不认真,大家也都配合了,就是不出成绩。
怪出题的吗? 说实话, 确实偏题难题多, 但是为什么别的老师成绩好呢? 是学生害怕我不敢说真话?但是我感觉学生并不怕我呀。 我想到了, 是我跟学生不能走得很近。
我不能跟学生走得很近,做很亲近的朋友,我们的关系是敬而远之,不是,是保持距离?也不是,很难说清楚是怎样一种状态。我不是不喜欢他们,是我的戒备心太强?我无法跟学生打成一片,让他们掏心窝子给我讲这讲那。但是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学生是喜欢我的,我能看出来,他们的作文经过我的修改,都发表了很多,贴在班级的墙报里面,供全班学习。难道真的是我水平差?肯定不是这个,如果是这个原因,我自己都不能认同,教初高中的语文,在我而言,又有什么难度呢?
分析来分析去,就是找不到原因。也许我命里就不适合当老师。
但是我又能去干什么呢? 又回到了那个老问题上面。以前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现在是女也怕“入错行”啊,有一些行业,你就是做不好,比别人多付出十倍,收获的是别人的十分之一。
可是,我先前并不知道我不适合这个行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个行业里面了。学生的人生规划和人生设计真的比成绩更重要,没有方向的人,成绩好有什么用?在学校里面,孩子们并没有去体验各种职业的机会,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喜欢和擅长什么工作,等到了报志愿的时候,常常是一脸茫然,稀里糊涂地报考,稀里糊涂地被录取,稀里糊涂地上大学,一工作就感觉到不对劲,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了。这时候的大部分人,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另一门技能了。
在错误的路上走得越远,损失越大。修正这个错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
我如何修正我的人生? 现在我能干什么呢? 才发现学中文的好像没有学什么专业。 离开了现在的轨道,我又能做什么? 关键是我根本不知道喜欢干什么、 能干什么。 就像一条船, 失去了发动机和方向盘, 它的命运和前途堪忧。
在油城, 能学的职业教育还很少, 想一边就职一边学习第二职业, 基本不可能。 我奇怪难道只有我犯了这样的错误? 我看别人好像都活得挺好的, 没有我的这种不适感。 只有我走在了这个死胡同里面, 我都不好意思呼救。 在别人看来, 你这是矫情, 我们还没工作呢, 你就别再跟我们说什么不适了吧。 父母那边的意见永远是 “稳定压倒一切”, 不要 “不切实际” 和“好高骛远” 了, 脚踏实地, 找准自己的问题, 适应了就好了。
心情太忧郁了。我把指甲都涂成了宝蓝色,亮晶晶的,含着百分的冤屈,就如同我现在的心情。
办公室的李老师,跟我关系一直不错,这天来了一句:“你把指甲染成蓝色,看出你的心情十分骚动。”
她用了一个这样的词。我说,我只是觉得这个颜色好看,没有“骚动”。
她说: “你该结婚了。 结婚了你就没有时间染指甲了。”
我心里着急, 一时找不到词, 说: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打击面太大了,但我意识到已经晚了。
“我们在坟墓里面都活得挺好的,只有你,在坟墓外面活得凄凄惨惨!”李老师,寸步不让,她的自鸣得意完全不顾我的难堪。
全办公室的老师都笑起来了。我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我知道,她们都没有恶意,都是想让我早点进婚姻的殿堂,可是,我真的有点问题,难以克服。
周末,给王石打电话,没有接,不知道又到哪里去寻宝了。给张华打电话,他说,他等会就来。
戈壁上的油城也有下雨的时候,我们都叫它“太阳雨”,晴朗的天空里下着雨,那是我的心在哭泣。
张华打车来,带我出去吃了一顿丰盛的饭,我的心情慢慢才好起来。吃完饭,他带我去文化街上散步,他真的很会照顾人。
华灯初上,望着外面车来车往,人头攒动,我不知道自己的路在何方,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切,张华显得熟悉又陌生。
“又挨打击了?”他笑着问我。
“又考砸了。”我无精打采。
“没关系,才开始,慢慢来。你肯定能教好学生的!”他眼睛亮亮的,鼓励我。
“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好像教不好了。” 我慢悠悠地说。
“别灰心丧气。你一定能,你那么有才,只是还没有找到和打开流畅发挥的通道。 等你学会发挥自己的长处,你会一鸣惊人的。‘丑小鸭’肯定会变成‘天鹅’,只是时间问题。”他肯定地说。
“你最近在忙什么?”我问。
“在市中心高层定了一套房子,交完了款,准备装修的事情。”他淡淡地说。
我心里一惊,睁大眼睛瞪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要结婚了?可是跟谁呢?他那天的试探难道算是表白?那又是跟谁呢?
他看到我紧张,笑着说:“在家里带家教,妈妈睡不好觉,她最近有点烦躁。我想,我先搬出去,教琴方便点,当然,这不完全是教室,以后也可能就是我的家。”
“那你准备结婚了?”我傻乎乎地问。
他看了我一眼, 意味深长地说:“我准备好了。就看——你有没有准备好了。”
“可是,你还没有向我求婚啊?”我声音一大,就引来了街上几个大爷大妈驻足。
“快看,大街上求婚!”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我红着脸拉着张华飞快地跑了。我又气又恼,他却哈哈大笑,像一个孩子,笑得肚子疼。
他就这样不紧不慢地陪我散步,夜风吹拂,白天的暑气慢慢地沉降下来。到我宿舍门口的路边,他拿起我的手,在唇边吻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拿出两枚钻戒,一枚替我戴好,示意我帮他戴上,我毫无准备,抖抖索索地帮他戴上了。一切似乎在梦中。
“好了,我爱你,小傻瓜。你也要永远爱我哦。”他拉过我,轻轻地拥着我,给我一个吻。之后看我走进宿舍的门,我上楼后,从窗户看到他还在原地站着,冲他挥挥手,他才走了。
五
我戴着钻戒走进办公室时,立刻引起了李老师们的注意。 她们围过来, 李老师啧啧地称赞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我们都没有钻戒哦,我们当年订婚的时候,还没有钻戒呐,都是红宝蓝宝金戒指哦。”
“那你是跟不上潮流了,现在年轻人结婚,谁不是钻石啊?小月,找的哪儿的呀,这么快?”王老师问道。
我笑而不语,恨恨地道:“都是你们逼我的,我其实还不想那么快嫁掉。”
“那是, 我们小月条件好, 肯定一出手就是好小伙子。”她们急切地想知道我找的哪里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说让她们等请帖吧,到时候就见着了。
我就像跳进了一个游泳池, 水无边地围绕着我,我随波逐流,不能自主。
王石很快知道了我们订婚的事情,他匆匆赶回来问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做决定了,他是要找一块配得上我的石头,在路上还没有找到,我就跟别人订婚了。我张口结舌,说:“我也许不是想要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不过就是想在虚弱的时候,能有一个人扶我一把。”
我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没有接,而张华接了,结果我就答应他了。
他捶着头, 无比地后悔。 说他那天在乌尔禾找石头, 走太远了, 迷了路, 手机没有信号才没有接电话。我说你有一阵子没有联系我了。 他说是的, 是疏忽了,现在后悔得要死。
他问我是不是爱张华。我说好像是爱的。
他说:“好像?”我说:“就是爱的,有他在我身边我感到很踏实。”
他眼睛红红的, 叹一口气, 说:“张华是有优点,但是——算了,事情都到这地步了,我祝福你们。”王石说。
玲子也知道了我订婚的事情, 她说: “就是, 你们蛮般配的。 上天终于给了你一个好的安排!” 她抱住我, 欢天喜地。
我默然无语。
“把你的心收住,像其他平常人那样去生活,把你脑子里的想法去掉, 你才能幸福。” 她现在像我的妈妈一样,语气都一样。她这样地告诫我。
玲子说:“你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别人订婚都是高高兴兴的,你这样不言不语,是不是不愿意?张华不够好是不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等结了婚就晚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觉得张华不错的,但是我不能知道他是否能一辈子对我好, 现在有点不确定。玲子说:“傻瓜,婚姻要靠自己去经营的,跟自己的事业一样,好与不好,除了找对人之外,还要长期地去努力、磨合,谁能知道以后的事情?但是我命在我不在天,幸福很大程度上是自己修来的。”
前路都是看不到的,相信现在的这一刻吧。她说。
玲子说,曾爱新那边工作开展挺顺利的,还给她寄来了不少苏丹的土特产,一大包椰枣啊,黒木雕的小艺术品啊,各种样式的蟒皮钱包之类的。她一边给我吃椰枣,给我蟒皮钱包,一边说他年底回来他们就结婚。“到时候,我们一起做新娘!”她说着,一边拿给我曾爱新在那边照的照片,那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曾爱新明显地瘦了,黑了,只有那熟悉的微笑,还在照片上闪耀。他是个辛苦筑巢的小鸟,是个负责的男子汉。
“王石听到你们的这个消息,肯定难过死了。”玲子幽幽地说,“王石小伙子也不错的,上次去找石头,说一定要找一块能配得上小月的宝石光,作为结婚礼物送给她。我当时还为你好感动的。”
可是这个傻瓜, 口风紧得很, 什么也没告诉我。我说:“王石性格粗一点,我好像不太适合他。我说皮实的时候很皮实,说娇气的时候又是不堪一击,我要一个人对我很细心才行。”
“你呀,就是山里的兰花,娇气着呢。就是,粗人养不活的。”她也附和。
六
张华要带我去他家见父母。我也知道我们这样私订终身肯定是不行的, 得双方父母同意才行。 我问了我的父母, 他们的答案出奇地一致: 你觉得适合就可以,但是要多观察考验, 人品一定要好。 他们详细地问了对方家里的情况, 相互对比了下, 觉得各方面条件都相当, 就没有多反对, 大概就是同意了。 父母离异后都回了很远的内地, 都说最好结婚前把人带回来看看。我说等假期吧。
现在我要去见他的父母,我有点忐忑。张华说,不要紧张,他父母人很好的。
那个周末,我打扮一新出现在他家门前,他的父母高高兴兴地接待了我。他爸是个高个子,老干部,满头白发,脸色很红润;他的妈妈是个退休职工,老了开始吃素念佛,家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佛堂,家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佛香味道。
张华的爸爸问了问我家里的情况, 我如实地回答了。听到我父母是离婚的,他爸爸脸色有一点迟疑,但是张华赶紧给他爸爸使眼色,他爸爸赶紧反应过来说:“经过磨难的也好, 更加知道珍惜。” 张华妈妈赶紧把话岔开,说:“小月,我家张华从小就一个爱好,弹钢琴,现在也弹,有时候我觉得吵得不行,你不会反感吧?”
她领我到钢琴前面,那是一架黑色的立式斯坦威钢琴,一尘不染地在客厅里沉默着,也像一个朋友似的打量我。我说:“阿姨,我也喜欢听钢琴的。如果实在吵,我就到另一个房间去。”
张华妈妈疑惑地对张华说: “小月叫我 ‘阿姨’呀!” 张华笑笑说: “先叫 ‘阿姨’, 等你们同意了,她才能改口啊。”
“那我们同意,同意,小月这孩子挺好的。呵呵!”张华的爸爸首先表态。张华的妈妈说:“我也同意。我家张华从来眼光高,一般的女孩子从不往家领,到这时候没对象,我们都很着急。现在好了,阿弥陀佛把你送来了,我们总算完成任务了,以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哦。”张华的妈妈千叮咛万嘱咐。
我们点头,笑而不语。他家用的是素宴,张华妈妈解释说:“我是跟佛菩萨要来的媳妇,不能开荤哦。”张华爸爸笑着说:“素食有益健康!来,吃菜!”
虽然是素食, 但是看出张华妈妈精心准备了的:凉拌金针菇、笋干香菇炒青椒、麻婆豆腐、干锅酸辣鲍菇片、西红柿炒鸡蛋、西兰花冬瓜粉丝煲、白玉菇银芽汤,主食是米饭。每样东西看起来一般,但是吃起来还是很不错的,他妈妈的烹饪技术不错。
“小月,你这么瘦,要多吃点,要稍微长胖点才好。”张华妈妈给我碗里夹菜,一边说,“孤身一人在外的孩子就是可怜!以后多到家里来,在外无人照顾,这里有家的温暖……”
“家”的温暖,自从我家“山河破碎风飘絮”之后,我就不敢奢想这福分了。 在风吹雨打中漂泊这么多年,我真的累了,“家的温暖”听起来陌生而熟悉,它勾起了我心底各种滋味。
我一抬头,张华关注地看着我,说:“爸,妈,你们放心,以后我们就是温暖的一家了,我们会好好过日子,并孝敬您二位的。”张华的爸妈眼圈湿润了,于是大家举杯喝完了饮料。
饭后,张华跟他爸爸到客厅下棋去了。张华妈妈和我收拾完,领我到旁边的卧室休息。她跟我说了很多张华小时候的事情,搬出一大叠张华小时候的照片,那上面的孩童由小到大,长成独当一面的男人了。然后张华妈妈感慨,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现在要结婚了,她心里空荡荡的。我说:“不要难过,现在您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媳妇而已。”
张华妈妈说:“是的,是我太执著了,养育他这么多年,心里还有点舍不得。”
她起身,从箱子里找出一个首饰盒,那是一个精致的红木的首饰盒,上面雕着花好月圆的浮雕,仿佛有年头了,被手摸得油光发亮。她说:“这是张华的奶奶给我的。他家以前是地主,这是给我的聘礼——一对老坑翡翠玉镯。这么多年来,在工作岗位上佩戴这些不合适,我很少戴,现在又念佛了,更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了,张华的奶奶说这些是传家之宝,那就传给你吧。”
我说不敢要, 这些宝贝还是您留着。 张华妈妈说:“还说不敢要,张华都为你买房子了,终身大事儿戏不得呀。”我说等正式结婚后再说吧,他妈妈说也好,又放下了。这时张华下完了棋,走过来说:“说我什么呢?”看到镯子,说:“呀,这镯子跟小月挺配的!”拿起一个就给我戴上了。大小正好,古色古香的宽镯,翠色鲜亮,跟我白皙的手臂真的很配。张华开玩笑地说:“这是我家的乾坤圈哦,把你个小哪吒套住了,呵呵。”
七
单位上进行改制, 对一些不合适教师岗位的老师进行分流。
大家人心惶惶,都害怕自己被分流了。单位上的纪律一下比以前好多了,不用说普通的老师,连以前经常不见人影的实验室老师也规规矩矩地坐在办公室,实行8 小时坐班制了。
我找校长问了下,分流的老师可能到哪里?校长说,可能转到油田的别的岗位上去。我说,那属于什么性质?他说,还是体制内,但是工作岗位估计没有教师这么稳定,也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差,有风险。
我说,像我这样的可以分流吗?校长说可以,但是你要考虑好,分流的一般都是老弱病残,或者不适合教学岗位的人, 你又不是教不下去, 为什么要分流呢? 就算语文不想教了, 还可以教史地政什么的, 没必要去冒那个险。
我说,隔行如隔山,我教不了史地政,体制内的就可以,我报名分流。
对爸妈说了, 他们很紧张, 但是听说是体制内的转岗性质的, 又放下一点心来。 但是关键不会让你去扫大街之类的吧? 他们问。我说,估计不会,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在电话那头传来了沉重的叹息,他们不明白我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老是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让他们提心吊胆。
张华说:“我看出来了,你没有耐心,不想做老师。想转就转吧,大不了我养活你!”
我说: “我就是这个职业做烦了, 放心, 我不会要你养活。”
玲子说:“你天性叛逆,吃苦受罪的命,你要当‘鲁滨逊’,随你吧,你想好了就行,不要以后后悔。”
王石说:“你脑子咋想的?”他们都没法理解我,更不用说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了。他们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我收拾东西,他们有的来帮下忙,有的似乎很鄙夷。我才明白,我这么多年为什么都跟他们搞不到一起的真正原因了。我们从根本上讲,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只要一想到我不当老师了, 我的心头就一阵轻松。虽然这个“绳子”不过是假想地松了松绑,也给了我无限的欢慰。就像一只久在牢笼的狮虎,得知自己将被放归山林时的心情一样。
很快我被转岗了,先是集中培训,完了就是再就业的选择。 这里面的岗位果真有爸妈担心的扫大街的,还有比这好一点的,什么居委会啊,什么办事处啊,什么多经单位啊。反正最后我选的多经单位,在里面的一个广告公司上班。月收入还是那么多,因为到了区政府管辖,待遇还稍微好点儿。
现在我再也不用扒着教参备课了,从好几本参考书里挖掘知识的碎渣,完了写到我的备课本上,在课堂上讲解分析了。我也用不着为孩子为什么答不出标准答案而发愁了。人和人真的不一样,他们的想法怎么可能整齐划一呢?现在,我终于摆脱这个人生的僵局了。
在广告公司,我做的文案不会跑掉,我拉的业务也实实在在,我的业绩斐然, 同事们和领导都对我刮目相看。 我以前也是这么努力的, 但是我的努力要得到成效很慢很慢, 需要学生们的配合, 还有运气。 现在我做的事情就摆在那里, 不会跑掉, 不会出现任何因素而划归为零。 对比之下, 我现在才觉得, 当老师是个责任极大, 担子极重, 收成极不稳定的行业。 老师们就像每天推石头上山的西齐弗, 每天, 西齐弗都费了很大的劲把石头推到山顶, 然后, 石头又会自动地滚下来, 于是, 西齐弗又要把那块石头往山上推。 除去一些天生喜欢当老师和以此为乐的老师 (关键是要成绩好, 每次拿第一), 其他很多老师 (第一只能有一个) 所面临的是永无止境的失败。 在 “永无止境的失败” 中受苦受难, 这样的老师心态很难健康。在这行里面,影响你成为一个“好老师”的因素太多了,哪怕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现在, 我满脑子的稀奇古怪的点子都被用上了,被人想不到的,我想到了,效果奇好。当我又一次拉来了50 万的订单后,我的老板加上司正好升职了,他一直看好我,直接举荐我当公司的副经理,跟油田上委任的书记和经理一起管理公司。在我手下的职员有50 多个,跟我以前当班主任差不多,只是要稍微多一点。
我才发现自己有领导才能, 我把公司的奖惩制度进行了改革, 打破大锅饭, 做工作的重奖, 按月兑现。不做工作的不奖, 我没有采取重罚, 是因为我觉得这是我没有找到这个人合适的岗位, 他发挥不出来而已。每个人都是有用的, 就是看你怎么用他, 放在什么位置用罢了。
单位上的李岳因为业务突出,按照管理条例,一个月就奖励了9000 元。这下科室里面炸开了锅,再也找不到一个闲人了。以前在单位在电脑上看电影、炒股票、玩游戏的“不务正业” 的人也突然上了路子。 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 到年底, 油田公司的行业表彰大会上, 我和原来学校的李丽老师站在一起当先进, 披红挂花的。李丽老师是 “全优教师”, 教学成绩优, 人际关系优,在学校如鱼得水的, 什么好处都没有落下。 她见到我这个 “岗位突击手” 说: “恭喜你啊,小月,大家都在说,从教师队伍中走出去的都是人才,平时看不出来的,一出去都是‘老总’!”
我没觉得自己是什么老总,说是老总,其实就是一个副经理,再说直白点就是一个“干活的”。但是,从内心来讲,我真的觉得自己比以前活得滋润多了,至少开始有成就感了。
八
张华买的是市中心的鸿福大厦高层房。我去看的时候才吓一跳。23 楼,160 平方米,光线很好,在上面可以鸟瞰油城的各个角落。往下一看,地上的人和车像蚂蚁和甲壳虫一样地缓缓蠕动,上面是阳光,白云。房子大大的露台进行了改造,里面是长势旺盛的各种绿植,在客厅里面有种让人恍惚的感觉, 不知道是在南国的枫林中,还是在北国的秋千下。
房子用隔音效果好的材料都装饰好了,全部是欧式的风格,干净,简洁。他说这样是为了让我休息好,也让我以后好打扫。家具不多,都是必备的,没有多余的东西。厨房和卫生间都很大,让人有建设生活、享受生活的愿望。在东面朝阳的房间,是他的琴房,他把家里的钢琴搬来了,让妈妈永无嘈杂的烦恼了。
我和他坐在装修好的新家里面, 一个声音在心里说:“小月,努力,一定要让自己幸福哦。”
我说:“你这房子弄下来花了多少钱?”他说不多,反正这么多年的积蓄基本都在里面了, 以后要住很久,所以就全部花掉了。“要让小月住得舒舒服服的,呵呵!”
我说:“张华,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到你就高兴,估计是命中注定的吧。”他说好像是故人重逢,或者是再续前缘的感觉。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理由?
“你以后还教琴吗?”我问。
“能教就教,不能也不勉强,一切看情况而定。这只是一个爱好。”他说。
“你呢?在公司做得还开心吗?也在这公司长期做下去吗?”他问。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先积累经验吧,等成熟了,我想自己开公司,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广告。当然不限于广告,其他类似的有创意的工作,在实现财务自由以后,都可以尝试尝试。
他说,如果单位情况好,就维持现状;如果单位不景气,他就自己开一个钢琴学校,所以他觉得我们两人至少有一个得安定下来,吃公家饭的。
我说那我们就顺其自然地发展, 看谁发展得好,就让谁去发展,另一个在岸上看守大本营好了。
他笑着骂我:“女人相夫教子就可以了,还跟老公争着养家糊口!”我说:“好的,不争了,让你去打天下!”
他得意地笑着, 我们又到西边房子里的小秋千上,坐下来慢慢地摇着,一边这样商量着将来的事情。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就纠缠到一起。从这里到那里,拥吻,用力地索取对方。我的表现不比他好到哪去,两个人在那张崭新的双人床上滚来滚去,我感觉24岁的生命在这一刻被唤醒了。压抑了这么久,我们忘情地爱了一次。我们都感觉到了肉体的欢愉,并且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没有白天和黑夜, 我们吃点简单的食物维持生命,完了没完没了地爱。
“你跟以前不太一样。” 他侧着脸看着我, 有点虚弱地笑我。
“这是真实的我。”我说。以前被条条框框限制,现在不同了,我就顺应自己好了。
“你烧死我了,我要被你烧死了。”他幸福地呻吟着。
第二天一上班,我们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了。 我们不想浪费任何一个幸福的一天。 我看了日期,是12月1日,我看是个单日,皱皱眉头,觉得不吉利。张华说:“没啥不吉利的,就是合二为一的意思。121,开步走向我们的新人生。”
九
在我们领结婚证后,我主张简办,发点糖算了。张华的妈妈, 现在是我婆婆了, 说: “那不行, 就一个孩子, 马虎不得, 一定要大办特办, 不能留有遗憾。” 我说我害怕那种婚礼上的插科打诨, 荤段子和各种奇怪的手段。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张华说想带我去旅行结婚。 张华的爸爸最后发表意见, 说要办婚礼的,这样他们就正式交接工作了。
我问了一下玲子。她没接电话,她单位上的人说,她到苏丹结婚去了。走得急,没来得及跟我告别。我问,玲子怎么也变得新潮了?她同事说,听说是她对象在那边干得好,那边作为奖励,专门邀请玲子去的,婚礼的一切开销由对方公司包干。 那边公司总共凑了四对新人,玲子他们是其中的一对。
跨国去结婚! 嗯, 就是旅游结婚吧, 呵呵, 有意思, 玲子和曾爱新确实谁都没想到这个好事, 他们和公司的其他三对新人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举行了婚礼。苏丹公司的领导亲自为四对新人证婚, 祝福他们永结同心, 白头偕老。 婚后, 他们又在周边简短地旅游了一阵, 一起坐飞机回来了。
玲子回来那天,我和张华去接的。大包小包的一大堆,亏他们能看住这么多行李!玲子满脸幸福,指着地上的包包说:“这个,这个是给你们准备的礼物,啊,这下轻松了。外国东西真多,什么都想买,背不过来啊。”曾爱新和张华握了握手,一起把行李运出去了。我和玲子手拉手跟在后面,互相说着分别后的生活。
“你们也领证啦?好快啊,怎么样?我们一起策划下在国内的婚礼吧。”玲子说,“在国外举行婚礼,新鲜是新鲜,但是在国内不摆个酒席,似乎是说不过去的。”
如果办中式或西式的婚礼, 就要把我爸妈都接来。说到我婚礼的事情, 我父母两个人都埋怨我没有先经过他们同意。 张华说, 结了婚就去看您二老。 两个老人谁也不高兴, 说这是先斩后奏。 我没话可说, 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合理, 但是一切似乎来得突然, 我先前也没想这样。
他俩谁也不说要来, 谁也没说不来。 我很难办。张华说, 那就一起叫来。 反正父母在婚礼上也用不着相互说话。我说不是那么回事,这两人就不能坐到一条板凳上去啊。
玲子那边说,他们的父母都愿意来,婚礼都听我们怎么安排,两家搞成一样的就可以了。
我婆婆说:“婚礼最好是素宴,这样减少点罪过。”
筹办一个婚礼,让大家都欢喜,还真是一个难题。
我去准备结婚事宜的时候, 在街上碰到了王石。他在新建设好的玉石城租了一个店面,把他的宝贝石头搬进了店里,柜台里面好东西还不少。
他见到我,问我过得怎么样,我说,好,你呢?
他说:“就这么简单?怎么个好法?”他笑着问我。
我说: “工作比较顺利, 我和张华正筹备婚礼的事情, 还有玲子和曾爱新也要和我们一起举行婚礼,所以在忙着。”
王石黑瘦了些,不知道是店刚开张还是外面捡石头辛苦,人瘦了一圈。他店里,我看到了他的爸妈,从前反对他玩石头的,现在看儿子忙不过来,也过来帮忙。老两口一个管账一个销售,不过玉石店生意不是很忙,老两口就在他店里混时间,时间一到,就回家。
“你还是完成了你的心愿, 把玉石店开起来了, 好好做吧, 油城的石头越来越稀少, 以后会升值的。” 我安慰他。
“石头越来越稀少,还可以捡到,人一旦跟人走了,就再也追不回。” 王石说着, 还是那么遗憾。 完了他到店里, 从里面的柜子里找了个装饰精美的套盒给我,里面是项链手镯和一对宝石光的耳环, 说是给我的结婚礼物。 我说不用了,这个很贵的,你留着,以后给心爱的人合适。
他说:“这是我这几年准备的,虽然不是多好,但是也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了。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就当做个纪念吧。”
我说,心意我领了,我也很内疚,但是,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我祝福你找到比我更好的爱人。
他执意给,我没有要。我说,我已经亏欠你了,怎么能要你的东西,这么宝贵的宝贝,应该留给有缘人。
我们在油城唯一一家素食餐馆预定了40桌素食婚宴席,这个是按照婆婆的意思,她很满意。张家把几十年油城的故旧新朋都邀请了来,当然关系不够亲近的都没有邀请,因为一起要办两对人的婚礼,实在坐不下。玲子和曾爱新那边好得多,都是些单位上的领导和同事。 他们双方的父母和亲戚们也都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打扮一新地坐在父母席和亲属席上,乐得合不拢嘴。
我这边, 父母也都来了: 父亲和继母, 母亲和继父。 我安排他们在两个不同的宾馆, 结婚当天一同出席。 本来他们一听说对方要来, 谁也不愿意来了。 但是, 为了我这个女儿, 他们都做出了让步。这让这个婚礼显得没有缺憾了。
婚礼准备期间,他们就轮换着到张华父母和我们的小家看看。他们看到我公婆的情况,看到文质彬彬的张华,看到我们新准备的小家庭,也说不出什么,前面埋怨我自作主张的怨气也被结婚张罗忙碌的喜庆冲淡了。女儿留不住的,他们就是担心罢了。我看到父母都老了,好在都有伴, 银发和皱纹里面写满了他们一生的坎坷。他们虽然老了,但是都没有忘记爱我,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还不是没人要的吉卜赛孩子,心里温暖了很多。
结婚当日, 婆婆那些念佛的朋友在婚礼的喜炮隆隆过后, 搬出来一百只白鸽。 在众宾客的祝福声中放生,白鸽齐刷刷地飞向蓝天,在宾馆广场的上空扑棱和盘旋,最后它们穿过刺眼的云缝,飞向各自的自由领地去了。 在素宴上,我们两对新人合唱了一首《天长地久》作为献礼,父母们泪眼婆娑地交代又叮嘱,众亲友的祝福声此起彼伏,没有我害怕的插科打诨和荤段子,没有让我们难堪的任何环节,都是尊老爱幼、展望前景的。对了, 我们放的婚礼进行曲是 《克拉玛依之歌》, 后面还放了很多各位父母大人们挑选的革命老歌, 整个婚礼上充满了正气和力量, 很多客人包括年轻人也都温习了一遍中国革命和克拉玛依的历史, 感慨颇深。
玲子的娘家舅舅说:“谁设计的? 这个婚礼办得好!我参加了这么多年的婚礼,这个最特别,最有意义!”
老爸招呼完亲友, 拉住我的手, 郑重地把我交给张华: “我这个女儿, 特别, 奇思妙想多, 希望你好好对待她!”
张华恭敬地说: “爸爸, 有我在, 请您一定放心!” 张华说这些的时候, 我看到了在一边的妈妈, 满脸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