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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皓归隐商山的原因及影响

2015-03-01徐卫民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5年3期
关键词:商山吕后归隐

摘 要:商山四皓是秦末汉初的著名隐士。对于其归隐的原因,汉代以后基本上归结为秦末的混乱,这种说法值得商榷。实际上,秦末战乱和刘邦在秦末汉初对儒生的态度,才是导致四皓归隐的主要原因。四皓出山,在当时的积极意义大于消极意义,对于新建立的汉王朝来讲是利大于弊的。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672-2914(2015)03-0001-03

收稿日期:2015-03-27

作者简介:徐卫民(1960-),男,陕西华县人,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秦汉史研究会副会长,研究方向为秦汉史。

The Reasons and Effects of the Four Scholars Retreating to the Shang Mountains for Seclusion

XU Weimin

(School of Cultural Legacy, Northwest University, Xi’an 710069, Shaanxi, China)

Abstract: The four scholars in the Shang Mountains are the eminent hermits at the end of the Qin Dynasty and the early Han Dynasty. As for the reasons for their hermitage, it all boiled down to the chaos of the end of the Qin Dynasty after the Han Dynasty. This kind of hypothesis is worth consultation. In fact, the primary reasons for the retreat of the four scholars to seclusion are the wartime chaos at the end of the Qin Dynasty and the attitude of Liu Bang to the Confucians at the end of the Qin Dynasty. The end of hermitage of the four scholars was of more positive significance than negative significance at that time, which was of more advantages than disadvantages for the newly-established Han Dynasty.

Key words: the four scholars in the Shang Mountains; seclusion; reasons; effects

商山四皓即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四人,是秦末汉初的著名隐士,其生平事迹散见于《史记》《汉书》《高士传》等史籍中。他们本身曾经做过秦代的博士官,在秦末汉初成为隐士,不愿意与汉高祖合作,又在汉初太子之争中起到过关键性作用,遂演变成为后世文人赞颂谈论的对象,在历史上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有鉴于此,笔者将对四皓归隐的原因及其在历史上的影响加以评述,不妥之处,尚请大家指正。

1 商山四皓归隐的原因

对于商山四皓归隐的原因,史籍中有记载,目前学术界也有文章论及,可谓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多数学者认为四皓归隐的原因是由于秦的暴政,笔者认为这种观点是不妥的,值得商榷。

从目前的史料来看,四皓曾经在秦始皇时期做过博士官。据《史记·留侯世家》注引《陈留志》,四皓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园公姓庾,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夏黄公姓崔名广,字少通,齐人”,“甪里先生,河内轵人,太伯之后,姓周名术,字元道,京师号曰霸上先生,一曰甪里先生”。 [1]2045这里虽然没有提及绮里季,但仍可看出四人的故里不一。几个天南海北的人聚集到关中,显然不是为了归隐,而是求仕于秦。

博士制度是秦朝统治制度的一个创举,对秦朝及后世的政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据《汉书·百官公卿表》载:“博士,秦官。掌通古今,秩比六百石,员多至数十人。”《续汉志》也云:“博士,掌教弟子,国有疑事,掌承问对。”秦朝的博士制度承袭战国,其职掌包括参加国家大政的商讨会议。秦博士议政制度,与自身独特的文化形态和政治传统也是密切相关的。秦始皇统一后,“悉纳六国礼仪”,最突出的表现是博士制度的建立和扩大。从目前可考的秦博士来看,其籍贯大都位于关东地区,这与关东地区的文化水平较高有关。

秦始皇为了维护其统治,设置博士官作为智囊,让他们参议朝政。据《西汉会要》载,有博士参与会议的,计有议废立、议宗庙、议郊礼、议典礼、议封建、议功赏、议民政、议法制、议罪罚、议大臣等项。博士参与这些重大的朝政决策,反映了统治阶层对博士的注重和博士政治地位的重要。

博士是一批知识分子,把这些人吸纳入政权机构,对秦朝而言,是在新形势下选官制度的一种尝试,有积极意义,也是秦自建国到统一长时期对人才重视的延续。从可考的秦十二名博士来看,大多属于客卿和儒家,如淳于越、伏胜、叔孙通、羊子、李克属于儒家,黄疵是名家,卢敖是神仙家,其余几个目前尚不知学派。秦当时共有七十位博士,是秦始皇的重要智囊团,每逢重大事件,秦始皇都要在朝廷进行廷议,征求博士们的意见。比如统一后在行政区划上如何进行管理,即是要实行郡县制还是分封制,曾经在朝廷进行过廷议,博士淳于越就提出过自己的观点。类似的情况在史书中还有记载。只是后来随着秦始皇权力欲望的不断膨胀,“事无大小皆决于上”,连“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办于上”,于是导致“博士特备员勿用”。 [1]258博士制度的运作和功能受到了限制,但并没有取消这一制度。

四皓曾仕于秦,后来秦朝末年衰乱,遂避居商洛深山。商山四皓最早归隐是形势所迫,并非生性淡泊,应无疑问。这也表明他们并不像老、庄那样隐居不出,只是“暂隐”,所以班固认为他们“以待天下之定也”。 [2]3056

关于四皓归隐的原因,《太平御览》卷五百七十三引崔琦《四皓颂》曰:“昔南山四皓者,盖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东园公是也。秦之博士,遭世暗昧,道灭德消,坑黜儒术,《诗》《书》是焚。”《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记:“汉兴有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洛深山。”颜师古注:“此盖隐居之人,匿迹远害。” [2]3056晋代皇甫谧《高士传》卷中“四皓”条:“秦始皇时,见秦政虐,乃退入蓝田山。”

商洛档案馆从商州市南秦川一周姓农民家中收集了一部有关甪里先生的《周氏家谱》,“始祖讳术,原会稽甪里村人,因地以为号,官秦博士,避乱商洛山……甪里先生其一也”。只讲到避乱,而未讲明避何乱。实际上,这里的避乱既可以指秦末,也可以指楚汉战争时期或者汉初。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汉代以后基本上把四皓归隐的原因归结为秦末的混乱。然而这样的说法是值得商榷的,这其实是汉代新政权建立以后统治阶级意志的表现。

汉王朝建立以后,出现了历史上著名的“过秦”思潮。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西汉的统治者是在农民战争以后形成的反秦势力,组成人员是秦末各种社会职业的布衣之士。刘邦集团的中坚力量之中,除了一个韩国贵族张良,其他文臣武将大多由吏员、商贩、工匠、小地主、游士、苦役犯六种人构成。而刘邦本人更是典型的秦末小吏(亭长)。虽有职业的不同与社会身份的差异,但总体而言,他们都处于平民阶层。在社会传统观点下,这种布衣君臣之局从统治的继承性上来说是不合情理的,因此他们必须制造理论根据,除了编造刘邦斩蛇的谎言外,更重要的是要把秦的统治说得一无是处,这样才能显示出秦的灭亡是必然的,而汉代秦是正当的、合理的。于是一批御用文人便应运而生。从贾谊的《过秦论》到班固的《汉书》都有大量这方面的内容。特别是把《史记》和《汉书》的作者对秦的记载加以比较,就可以明显看出班固对秦始皇的评价完全不同于司马迁,其评价标准和价值体系发生了明显变化。因此,对于《汉书》中关于秦暴政的史料价值,我们需要审慎评估。

笔者认为,四皓的归隐既有秦末战乱的影响,也有汉初统治者的因素,特别是刘邦其人其事给四皓所带来的影响。从刘邦的言行可以看出,他是个无知识的人,因而起家后对儒家和知识分子是排斥的,对儒生是打击压制的。当时叔孙通穿着儒生的服装,刘邦很不高兴,叔孙通很有办法,回去弄个剪子把儒生的服装一剪变成楚国人的短衣,刘邦一看就很高兴,因为你穿楚国人的衣服了。刘邦还有一个很不文明的行为,他只要看见知识分子戴一顶儒生的帽子,就一定要把那帽子拿下来做一个小便器来用。这个后人是写过诗的,最有名就是北宋初年的诗人王禹偁,他在《四皓庙》写了两句非常有名的话,其中一句叫“秦皇焚旧典”,意思是秦始皇把前朝的典籍焚烧了,另一句则是“汉祖溺儒冠”。刘邦的做法在《史记》卷九十七《郦生陆贾列传》中也有记载:“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与人言,常大骂。未可以儒生说也。”也正如刘邦自己所讲:“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对于刘邦的这些做法,四皓是反感的,“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 [1]2045由此可见,刘邦的粗鲁和对待儒士的态度确实是四皓不愿出山的重要原因。

对于刘邦的上述作为,四皓一定是知道的,所以尽管刘邦后来自己讲要四皓出山辅佐他,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四皓是不敢出山的。只是后来在更换太子问题上,四皓由于受到传统观念“嫡长子继承制”的影响,加之太子的诚恳邀请举动才打动了四皓,四皓才愿意出山帮助。《史记》载:“(上欲废太子)吕后恐,不知所为。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筴,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始上数在困急之中,幸用臣筴。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馀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1]2044-2045

《汉书》卷十八《外戚恩泽侯表》载:“高帝拨乱诛暴,庶事草创,日不暇给,然犹修祀六国,求聘四皓。”然而,西汉天下初定,“以待天下之定”的四皓并没有出山,而是拒绝了刘邦的征聘,继续隐居山中。对四皓前后矛盾的反应,司马迁认为是“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 [1]2045“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 [1]2047这里说到两点理由:其一,四皓此时年事已高,“四人者(即四皓)年老矣”;其二,四皓不喜欢刘邦的为人,“皆以为上慢侮人”,“陛下轻士善骂”,因此才“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就事论事,这两条都属事实。其时四皓确实年事已高,从“四皓”这一称呼便可看出;同时刘邦也确曾干过以儒冠为溺器之类的事情,为人粗鲁也是人所共知。

至于史书中记载的因为焚书坑儒事件,这是不靠谱的。焚书对博士官没有影响,因为焚书令明确规定,博士官手中的书不在焚烧之列;坑儒也不会影响到他们,更何况关于“坑儒”本身就是需要加以甄别的问题,即使有也不会伤害到这些博士,因为博士和儒生是有区别的,博士官中既有儒家也有其他家。

太子之争平息后,四皓没有继续辅佐惠帝,而是再次隐居商山,其原因当与后来的吕后专权有关。

2 四皓事件的影响

对于四皓出山辅佐太子造成的影响,学术界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认为四皓帮助太子事件在当时的积极意义大于消极意义,对于新建立的汉王朝来讲是利大于弊的。当然由于吕后的专权和惠帝的懦弱,四皓事件所造成的后果给汉代社会带来负面影响也是存在的。

商山四皓的出山与西汉初年宫廷斗争紧密相关。由于四皓的出现,给太子之争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继嗣问题原来一直争执不下,“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 [1]2044由于刘邦看到四皓在真心辅佐太子,才不得不打消了改立赵王如意的念头。“(刘邦云):‘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戚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1]2046-2047四皓在太子的废立问题上无疑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从而使西汉王朝避免了一场政治冲突。

刘邦去世后,吕后专权,恶毒无情,导致戚夫人、赵王如意的结局都十分悲惨,因此后人对四皓出山以及因他们而起的变局多有批评,唐代诗人张志和在《渔父》里就讽刺说:“翻嫌四皓曾多事,出为储皇定是非。” [3]3492杜牧的《题商山四皓庙》质问得更尖锐:“南军不袒左边袖,四老安刘是灭刘。” [3]6034王鸣盛《十七史商榷·史记四》“四皓”条亦说:“四皓,留侯辅立惠帝以致赵王如意母子冤死,成吕氏之乱。” [4]27

在这里,笔者不想就四皓出山给汉代政治带来的影响作过多的评述,只是觉得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能够长期造成影响就值得我们深思。

两千多年来,四皓淡泊名利、报国忧民、不求回报的高尚道德品质为后世所敬仰,许多文人、士大夫以“四皓”为题,通过撰文、竖碑、修庙、赋诗、作歌等颂扬“商山四皓”的功德,以此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以四皓文化为主题的碑碣近百尊、祠庙数十座、壁画碑像数十幅、诗文数百篇,充分反映出四皓文化带来的影响之大。清王朝慈禧太后,也将四皓请进了国家大雅之堂,以壁画加简介的形式供奉在颐和园长廊,以教育国人。

“四皓”的高风亮节,在海外也造成了重大的影响。朝鲜、韩国将四皓下围棋用国画形式载入画报;日本将四皓形象制成六扇屏版画,悬挂在国立博物馆,以示国人学习四皓精神;泰国曼谷也修有四皓庙,以弘扬四皓功德。四皓文化作为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组成部分,已远播海外,至今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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