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粤壮关系词
2015-02-28邵兰珠
○邵兰珠
论粤壮关系词
○邵兰珠
两广地区都曾是古百越民族的聚居地,粤语和壮语有不少关系词。“竹、母鸡、虱、马骝”等词语都是典型的粤壮关系词。通过分析它们的语音、语义、来源等,有助于厘清粤语和壮语的历史实情。
粤语 壮语 关系词
一、引言
广东和广西都处于祖国的边陲,和历史上中原地区相距很远,因此都基本处于自我发展的状态。史书上有关于此方面的记载,如《汉书·地理志》注说:“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直到秦汉之际,中原地区和两广地带才开始联系起来,打破不来往的状态。
秦汉之前,两广地区主要是少数民族壮族、黎族的居住地。由于和中原距离远,生产力相对落后,在西周到春秋战国时期,两广地带被称为“蛮夷之地”或“百越之地”。[1]
地理位置的隔绝,也会对语言造成深刻的影响。粤语是在中原汉语的基础上,受到少数民族语言的影响而形成的一种特殊方言。尽管现今广东的少数民族已经很少,但由于历史原因,粤语中有不少民族语底层遗存词汇,而且由于粤语是强势语言,又地理位置靠近广西,广西的少数民族语也有粤语的借词,我们把这些词语统称为关系词。研究粤语和壮语的关系词,对两种语言的发展都有帮助。
二、判定粤壮关系词的依据
判断粤语中的壮语底层遗存词,要综合考虑的因素比较多。第一,汉语的其他方言中没有类似的说法,特别是距离岭南较远的北方方言、吴方言、赣方言、湘方言等。但可能在闽方言和客家方言中存在。第二,在壮语中存在类似的说法,或者在同系属的侗台语族其他语言中存在。第三,这些词汇应是基本词汇,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常见到,而不是高物质文明的对象。[2](P4)
属于壮语借用粤语词汇的依据则相对简单:第一,这些词汇在其他方言中不存在类似说法,而只是粤语独特的方言词。第二,在壮语或者是侗台语中也没有相似的说法,而且在侗台语族的各种语言中使用并不普遍。
三、粤壮关系词实例
有些粤壮关系词在语言使用中很普遍频繁,不深究是发现不了的。不管是名词,还是动词、形容词等都有涉及,下面我们将重点讨论几个名词实例。
(一)竹
《说文》:“竹,冬生草也,象形,下垂者,箁箬也。凡竹之属,皆从竹。玉陟切。”[3](P90)上古音构拟为*tiok,粤语读作tsok¹。
从《说文》可看出,许慎时代,竹被视为草类植物,但按现今植物学的分类,竹属于禾本科。在壮族地区,竹类归入树木类,冠以大类名ko¹,如竹子ko¹□uk□,也可以冠以小类名fai4,如薄皮竹fai4tai²、甜竹fai4fa:i²。
壮族人把竹称作□dok7或者□uk□,竹篾则称为tuk□,三者和汉语的竹的读音关系密切。□dok□和tuk□跟“竹”的上古音对应整齐,与粤语今读音□ok¹相距也不远。tuk□和上古音*tiok相差不远,而□dok□的韵母和声调都和古汉语一致,只是声母清浊不同,但d-和t-的发音部位完全相同。由此看出壮汉粤中“竹”的读音关系紧密,应为同源词。[4]
竹类植物产于南方,北方较少,秦岭以北雨量少、气温低,仅有少数矮小竹类生长。除了“竹”音义的对应关系,壮侗民族使用竹类较多,竹文化发达,从这些角度来审视,把竹看作是百越语留存在粤语或汉语的底层词,也并不是不可能。
(二)鸡乸
鸡乸是粤语中很特殊的方言词,指母鸡,读kai¹na:□,在其他方言中没相似说法。
鸡,《说文》中对它的解释:“知时畜也。从隹奚声。鸡,籀文雞从鸟。古兮切。”[3](P71)鸡在日常生活中常见,是各方言的基本词。侗台语族各种语言中,“鸡”的读音和现代汉语、粤语也很接近。武鸣和靖西、德保等地壮语都读kai□,一致性非常高。侗语读ai□,黎语读khai□,临高话读kai¹,泰语读kai³。这些读音都可以看出“鸡”在侗台语中也是固有词,和汉语方言是同源关系。
《说文》没有收“乸”字,这是粤语的方言字。但是“乸”的来源也值得考证。粤语把“母”称为“乸”,和“公”相对,而且作为语素组成的词很多,如“鸭乸、牛乸、蛤乸”,很多女性也用“乸”表性别。但“乸”在古汉语和方言中都找不到相关依据,我们可以尝试从民族语中寻找其根源。壮语中,舅父和舅母都称na4;姨母,不管是母之姐还是母之妹,都称na4或ja4na4,这两个词都和母亲有关联。粤语中的“乸”可能借自壮语的“na4”,转化成“母”的意思。因此,“鸡乸”有可能是汉语和壮语的合璧词。
和“鸡乸”一样,粤语的“鸡项”也是汉语侗台语的合璧词。鸡项在粤语的发音是“kai¹h□ŋ³,指基本已经成熟,但还没下过蛋的小母鸡。前面分析过,“鸡”是汉语和民族语同源词,但是“项”也是壮语底层词。连山把未下蛋的小母鸡称h□ŋ□kai□,武鸣壮语称haŋ²,侗语称laŋ²。[2](P5)粤语的“鸡项”除了在侗台语中能找到相近的音义,其他方言中完全没踪迹,因此,“鸡项”和“鸡乸”一样,是汉语和侗台语的合璧词。
(三)虱
“虱”是普通话的“跳蚤”,在粤语中读sat¹。粤语中的“虱”是一个自由语素,也可以单独使用,独立成词。粤语和壮语的“虱”是关系词。
虱在古代繁体字写作“蝨”,《说文》记载:“齿人虫。”[3](P285)又《唐韵》:“所栉切。”不少古书都有虱的相关记载,如《抱朴子·塞难》:“蝨生於我,而我非蝨父母,蝨非我子孫。”《本草》也说:“所在皆有之,雨後人晨昏踐沙,必著人,如毛发毛髮,刺人便入皮裏。又牛蝨,在牛身上。”由此可看出,在古代中原地区,虱是个常用词,而音义都和粤语接近。
粤语的虱用法灵活,作为自由语素可以构成很多词语,比如“狗虱”“木虱”“虱乸”等等。壮侗语族的各种语言也和粤语一样,虱可独立使用。广西壮语虱读m□t□,连山壮语有m□u²m□t□的说法。除了壮语,毛南语、布依语、临高话、泰语都读mat□。由以上发音可看出,虱在壮侗语的读音非常一致,应该是本民族固有词。
结合以上古汉语、粤语和壮侗语的分析,我们认为粤语和壮语的“虱”应当是同源关系词。
(四)马骝
“马骝”是粤语方言词,指猴子,在其它方言没有见到类似说法。《说文解字》中,对“马”是解释是:“怒也。武也。象马头髦尾四足之形。凡马之属皆从马。”[3](P198)对“骝”的记载是:“赤马黑毛尾也。从马、留声。”[3](P198)可以看出,在古汉语中,“马”和“骝”都指骏马,和猴子没有关系。而古代猴子也有固定说法,《说文》原文:“夒也。从犬矦声。乎溝切。”[3](P205)《白虎通》对猴也有记载:“侯,□也。楚人谓之沐猴。旧说此兽无,以行消食。猨之德静以缓,猴之德躁以嚣。”因此可得出,猴的古音义和现代汉语差距不大,但和粤语相距甚远,“马骝”是粤语方言词。
武鸣壮语的猴子读作tu²liŋ²,靖西读l□ŋ²。除了壮语,侗台语族的其他语言中,猴子也有民族固有的说法,和壮语读音相对一致。布依语读liŋ²,傣语和泰语都读liŋ²。但是连山壮语的猴子读ma¹l□u□,贺州壮语读ma¹l□u²[5](P69),仫佬语读m□□lau²,临高话读ma²l□u²。这些读音应该是借自粤语。
四、结语
粤语的形成过程是很复杂的,但学术界一致认为其语音、词汇、语法系统整体上保持着汉语的特点,也存在百越语的底层,是汉语的一种特殊方言。广东和广西地理位置接近,粤语和壮语的接触也会产生借词,粤语和壮语的关系词是双方词汇系统不可忽略的部分,研究粤壮关系词,能加强对方言和民族语的认识,也能充分证明粤语和侗台语历史上存在渊源,促进方言和民族语共同发展。
(本论文受广西民族大学硕士研究生田野调查项目资助,项目编号为:[gxun-sdc201415]。)
注释:
[1]李新魁:《广东的方言》,广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2]刘叔新:《粤语壮傣问题——附语法语义词汇问题研讨》,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
[3][宋]许铉校定,[汉]许慎撰:《说文解字》,中华书局,2002年版。
[4]蒙元耀:《壮汉语同源词研究》,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
[5]广西壮族自治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编:《广西民族语言方音词汇》,广西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
(邵兰珠 广西南宁 广西民族大学 53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