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春江花月夜》的三重艺术境界
2015-02-28王长伟
○王长伟
也谈《春江花月夜》的三重艺术境界
○王长伟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一诗,以春、江、花、月、夜,体现了人生最动人最具魅力的良辰美景,使人不由得沉醉于美好,沉思于人生。诗情画意、冥思哲理的高度统一也构成了奇妙的艺术境界。本文试浅谈一下《春江花月夜》的三重艺术境界。
诗画同构 悲天悯人 关照同情 生命意识
《春江花月夜》一诗,全篇描春、江、花、月、夜,这五种事物集中体现了人生最动人最具魅力的良辰美景,使人不由得沉醉于美好,沉思于人生。诗情画意冥思哲理高度统一也构成了诱人探寻的奇妙的艺术境界。
一、明丽澄澈的诗画同构
诗人一开篇便就题生发,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明丽画面: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明月随潮,情景历历。一个“生”字,就赋予了明月江水以活泼的生命。诗人用生花妙笔随意点染,便渲染出春江月夜中的奇妙之“花”,紧扣春、江、花、月、夜的背景来写,而又以月为主体。“月”是诗中情景兼融的具体意象,月是全诗中通贯上下的丝线,月引诗情,诗情随着月华的升落而起伏曲折。月华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升起——高悬——西斜——落下的过程。在月的照耀下,江水、沙滩、天空、原野、枫树、花林、飞霜、白沙、扁舟、高楼、镜台、砧石、长飞的鸿雁、潜跃的鱼龙,不眠的思妇以及漂泊的游子,组成了完整的诗歌意象,展现出一幅充满人生哲理与生活情趣的画卷。这幅画卷在色调上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宛如一幅淡雅的中国水墨画,体现出春江花月夜清幽的意境美。诗人对月光的观察极其精微,细腻的笔触创造了一个神话般美妙的境界,使春江花月夜显得格外幽美恬静,清明澄澈得仿佛使人进入了一个纯净世界:嫩绿的春色,宛转的江流,半开的花蕾,银色的月光……在这一刻,静谧的夜晚构成了一个明丽晶莹的月光世界。月光下的世间绰约迷离呈现出的美的境界,更符合中国传统的审美心理。刘勰《文心雕龙》说:“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脏,澡雪精神”,追求的正是这种文艺美学的审美关照。这种艺术境界恰似晶莹澄静的月色,如明月在松间朗照一样,澄澈明净,如清泉在石上淙淙的流淌一样,流畅自然。而此时此刻的历经者和感受者,经月光清洗过后的心湖,只有一片月光在静静荡漾,人心也随之晶莹剔透。由心见性,以此心静观明月朗照,月华如水,轻轻柔柔铺在这宁静的港湾。心静与月明相契合,创造出澄澈静幽的审美境界,这正是中国文学所追求的最高艺术境界,同时也是诗画同构的绝佳写照。
二、悲天悯人的关照同情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月与人,谁是谁最初的邂逅?诗人虽有对人生短暂的感伤,但并不是颓废与绝望,而是缘于对人生的追求与热爱,因景生情,因情而爱,因爱而求。求,既是热烈的追寻和探索,也是内心对于自己所钟情事物的渴望与期盼。可是此时的他却迷惘了,何人初见?何年初照?天与人,这是一种永恒的探索,历代诗人总是举头望明月,低头赋新诗。此时作者将月亮与人相对照,体现人与天融为一体的浓郁的生命关照和悲悯情调!这种问询是作为人世间主体的人对于自己的未知发出的提问,是为了更好的把握人这个主体本身而把月拿来作为关照,既是同情着月的初照、初见的孤独与寂寞,也是对于人本身于月的初照初见的探究与悲悯。此时的人已然成为了月的陪衬,而月的孤独与寂寞,不正是诗人此时心境的写照吗?孤独者或许并不寂寞,因为内心是温暖的,这恰恰是诗意得以产生的前提和意境。然而诗人此时却一定是孤独的,因为此时的月,因为此时的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阔达的境野,进一步延伸了宇宙与永恒的思考与关怀,有着强烈的宇宙空间意识。月亮在传统的文化中承担了孤独失意的美学意象,月亮美学的结构形式与艺术生命的情感体验发生了同物对映效应,对象因此可以移入人的感情,即月与人相互的移情入境,同情共境。春江花月夜,以月升开篇,最后以月落结篇: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闺中思妇,自然是“愿逐月华流照君”的,月亮既然是沟通二者的共情物,那么在外的游子当然也可以想象自己“应照离人妆镜台”。恰恰是在这种共情于境的此时此刻,游子如许的离愁,伴随着月华如霰洒满在江边的树林上,闺中思妇也应该是“可怜楼上月徘徊”的——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太遥远的相爱——那好吧,既然如此,不能够醉赏花阴下,那就千里共婵娟吧。这时我们就会发现,此诗的作者,是在悲天,也是在悯人。悲天,因为月是有阴晴圆缺的,悯人,因为人是有游子思妇的。在月与人的相互观照中,一方面突出和强化了月作为失意孤独、凄清的美学意象,一方面由此也凸显了孑孑人独立、茕茕以相照的孤独者和客居游子的孤独与失意。但同时又提出了一个与之对应的命题,那就是月和人的偶合。当独孤的两个个体以一种同命相连的眼睛和思想去观察对方的时候,不由得在对对方的审视和同情的观照中,获得了心理上的慰藉。这种慰藉,既是对对方深深地同情和理解,也是由彼及此,产生的对自己的同情和安慰。于是,在这种情境中的双方,在这种相互的关照同情中,完成了对自己心情的调整——因为对方也有与自己一样的情境,故不再觉得自己孤独失意,因为对方也和此时的自己一样,于是从心底便觉得有了“伴儿”,即在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和我处于一样情境的孤独者,于是在心里猛然产生和拥有了共同的心理和语言——于是不再孤独,甚至于在心理上完成了圆满——月和人可以相互陪伴相互慰藉。闻一多在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说:“这里一番神秘而又亲切的,如梦境的晤谈,有的是强烈的宇宙意识,被宇宙意识升华过的纯洁的爱情,又由爱情辐射出来的同情心……”伤情已然淡去,共情悄然渲染,同情于同境,关照于同情,这就把传统文人的传统情思又扩大和提高了,扩大了伤己伤月的伤情诗意,提高了人月比拟而产生的悲天悯人的关照同情。
三、青春朦胧的生命意识
全诗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瑰丽而奇妙的画面。张若虚在诗中营造的意境寓缥缈于高远,词采明丽,情深趣远。如同给我们打开了一轴鲜妍明媚的画卷。诗人写作上采用了歌行体制中常见的转韵、铺陈颇具婉转的节奏感,使之读来增添了声律和谐、含思婉转的韵味。全诗所叙意象为夜月下的春江与花——烟笼寒水月笼沙——朦胧月光里一切都像笼着轻纱的梦。梦境里春江边,诗人在面对宇宙的壮阔时内心的思情被自然的情境所吸引所陶醉。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这首诗里少有甚至于不见了思妇常有的因失望而产生的郁闷和愤恨,反而多了与人与月的从容与同情。换句话说,笔者宁可认为作者的感情基调是秾丽明快的而不是纤弱无力的,是阔达从容的而不是抑郁愤懑的,是青春朦胧的而不是老气横秋的。毛先舒在评价此诗时强调指出“不事粉泽,自有腴姿,而缠绵蕴藉”。这就指出了这首诗在结构章法和意境情感两方面的高超。一方面张若虚没有从根本上脱离传统文学或者说在他之前的文人的窠臼,依旧以女性意味的敏感纤弱来表现诗人对青春韶华、美景良辰的慨叹与伤感。但是另一方面,我们更要看到,张若虚的诗歌意境要更为阔达开朗。开阔的时空视野使诗中的悲凉与失意的意味减少了很多,更多了一些对自己(本体)的把握,对内心的感情、世间人事的思考以及对宇宙人生的探究。闻一多先生就专门说它的宁静爽朗中有强烈的宇宙意识。而张若虚是把对自我的问究、宇宙的探究、生命的追究放在一起来观察和思考的,即诗人是把自我意识、生命意识、宇宙意识合为一体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照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这些明快流畅而又略带感伤迷惘的诗句,体现出诗人独自对“月”的孤独体验,是由月及人的反观并在这种反观中扩而大之,展开了对“人”这个本体和“月”这个客体在无尽时空中的对立统一的追问,当把这个命题追问到极致,也便产生了人这个宇宙中的本体对于无尽的时空的探究——当人注意到这个命题并进行观察和思考的时候,反映的恰恰是人激情蓬勃的生命力与昂扬向上的进取精神,而这种精神状态无疑是青春的。当然,这种观察与思考因自身的有限性和时代的局限性可能是朦胧和懵懂的,此时的困惑也是一定的:“何人初见”又“何人初照”?而历时的来看,又是“照何人”呢?可是人的生命的有限性,也只能让我们看到共时性的“江月年年只相似”了。但是无疑的,这确是人对于生命存在的意义的反观和考察,是人对自己生命意识的高度关注和深刻思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李泽厚认为张若虚在诗中所流露的这种意识是走向成熟期的青少年时代对人生、宇宙的初醒觉的自我意识。
(王长伟 泰山职业技术学院 27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