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留学生学习方位词“里”的偏误分析

2015-02-28梁建华本间正雄

学术论坛 2015年3期

关键词：方位词助词偏误

梁建华，本间正雄

日本留学生学习方位词“里”的偏误分析

梁建华，本间正雄

文章通过对比分析和偏误分析的方法，考察了日本留学生在学习汉语方位词“里”时出现的偏误，发现偏误的类型主要有误代、遗漏、误加；并且在分析偏误的同时给出了偏误的相关原因，并结合该知识点在教材编写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了相关建议。

日本留学生；方位词；里；上；下

由于日语中有大量的汉字，从表面上看，汉语和日语的方位词体系非常相似，因此，日本留学生在使用汉语方位词时很容易受到母语负迁移的影响而产生偏误。近年来，学界关于日本留学生学习汉语方位词的偏误研究不少，但多是从宏观的角度对中日方位词的异同进行了比较，也有部分研究对于日本学习者学习汉语方位词时产生的偏误进行了数据统计，但却没有再针对偏误的成因进行更为深入的探讨。基于以上原因，本文拟从日本留学生使用汉语方位词“里”时所产生的偏误入手，运用对比分析和偏误分析的方法，结合教材编写中出现的相关问题，对偏误的成因进行探讨。

一、研究缘起

在教学实践中，笔者发现日本留学生在学习汉语方位词“里”的时候偏误率较高，笔者进而考察了HSK动态作文语料库3059条记录（约60万字），发现日本学习者关于“里”的偏误类型率达到了47%，与教学实践反馈的信息一致，其偏误类型表1所示。

表1 日本留学生学习汉语方位词“里”时产生的偏误统计

如表1所示，日本留学生学习汉语方位词“里”的偏误类型共分三种，其中误代为23%，误加为44%，遗漏为33%。可见，日本学习者习得方位词“里”的最大问题在于“遗漏”和“误加”。另外，误代的现象也比较普遍，比如：当用“里”而用了“上”、当用“里”而用了“下”等等。本文将结合教材中出现的问题来分析原因，以期为日后的教学实践和教材编纂提供相关参考。本文中的示例全部来自北大HSK动态作文语料库日本留学生的作文原文，以下不再说明。

二、偏误类型及偏误原因分析

日本学生在方位词“里”使用方面的偏误大致有三类：

（一）误代

指该用“里”的地方用了别的词。

1.该用“里”的地方用了“上”

（1）*说具体点，我们在沙漠上很饥饿时，追求“绿色食品”有什么用？

（2）*安乐死的想法的来源是病人和周围人的痛苦，真是不得不选的最后一个想法，在短文上的夫妻就是如此。

（3）*父母的血的一半在我身体上，永远离不开的。

以上偏误的成因为何？笔者认为我们可以从母语负迁移和目的语规则泛化两个角度来解析。首先，（1）*的偏误成因就是因为在日语表达中，助词“に”与汉语对译时既带有“上”又带有“里”的含义而导致的。

（1，）詳しく話すと、私たちは砂漠に非常に飢えている時に、

词译：说具体点，我们（助词）沙漠里（助词）很饥饿时（助词），

「緑色食品」を追求する意味があるのだろうか。

“绿色食品”（助词）追求意义（助词）有什么用？

句译：说具体点，我们在沙漠里很饥饿时，追求“绿色食品”有什么用？

汉语中的“名词+里”可以表示：a指处所；b指时间；c指范围；d指机构，处所，或家里的人等[1]。与汉语中的名词所不同的是，日文中的“里”是名词，名词不能够在句中单独使用，必须和一些助词（介词，前置词）一起使用，比如表时间的名词要后接“に”，表范围的名词要后接“で”，表处所的名词要后接“に”或“で”，这是汉日方位词在表达形式上最明显的差异。在很多汉日对译中，中文的方位词似乎可以视为与日文的“に”和“で”对应，而实际上，“に”或“で”与中文的方位词的对应关系却是不精确的，比如“に”翻译成汉语有时候可以表示“上”，但也可以表示“里”[2]。例如：

（4）壁の上にスイッチがあります。

词译：墙上开关有。

句译：墙上有开关。

（5）事務所に田中さんがいます。

词译：办公室里田中先生在

句译：办公室里在田中先生。

句（4）中，“に”对应的是汉语方位词“上”，句（5）中“に”对应的是汉语方位词“里”，正是由于这些助词表达的灵活性，导致日本留学生在学习汉语方位词时产生了偏误。由此不难推测，（1）*的偏误成因是母语负迁移。根据对比分析的理论，当母语中的某个语言项目对应第二语言中的多个项目时，属于对比等级第五级，难度等级最高的第六级：分化。由于该语言项目习得难度较高，所以也很容易产生偏误[3]。

而（2）*、（3）*的偏误成因则可能要归因于目的语规则泛化。

（2，）安楽死という考えは患者と周りの人々の苦しみ

词译：安乐死想法（助词）病人和周围的人的痛苦

から生まれ、本当に最後の考えとして選ぶことであり、

从来源，真是最后的一个想法不得不选的，

句译：安乐死的想法的来源是病人和周围人的痛苦，真是不得不选的最后一个想法。

（3，）親の血の半分が私の体に、

词译：父母的血的一半（助词）我的身体在，

永遠に切り離すことができない。

永远（助词）隔离名词化（助词）不开

句译：父母的血的一半在我的身体里，永远离不开的。

具体到以上偏误句的成因，我们还可以从在汉语表达中的一些框架结构表达形式来发现问题，吕叔湘（1999）指出汉语框架结构“名+上”和“名+里”在表示事物位置时很多时候意义相通，“名+上”表示范围时，有时表达的也是“里”的意思，比如：

书上、报纸上、世界上、课堂上的秩序一直很好。

这些结构中的“上”其实都表达了“里”的含义，“书上”指的是“书里”；“报纸上”指的是“报纸里”，但在汉语的表达中，我们更多地倾向于使用“书上”、“报纸上”而不常用“书里”、“报纸里”。所以（2）*中的“短文上”也可能是因为受到目的语规则泛化的影响，因而产生了偏误。此句应该改为：安乐死的想法的来源是病人和周围人的痛苦，真是不得不选的最后一个想法。除此之外，（3）*的偏误也可能应归因于目的语规则泛化。因为，当汉语“名+上”的结构和某些表示人体部分的名词组合时可以表达虚指的“里”的含义，例如：

不要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这几天我手上有点儿紧

但在具体的上下文环境中，当把身体作为一个相对封闭的容量范围时，强调的是身体内部的器官时，在身体名词之后加上“上”或者“里”往往是为了区别具体位置，而不是传达某种虚指的含义。（3）*所强调的是血液是在血管里流动的，血管是包含在身体之内的，所以，不能用方位词“上”，而应该改为“里”。因此，此句应该改为：父母的血的一半在我身体里，永远离不开的。以上分析可见，日本留学生以上偏误的产生是受到母语负迁移和目的语规则泛化的双重影响所致。

2.该用“里”的地方用了“下”

（6）*法律制度不健全的国度下，抽烟是自然的不良行为。

（7）*人在大自然下，听听鸟声、川流的声音、听听牛马的声音。

日本留学生为什么会混淆“里”与“下”的用法呢？从表面看，这两个方位词的含义似乎并无交集，但在日语表达中，两者是有交集的。在日语中，表示方位“下”的词是“した”。“した”的主要意义是指低于某参照点的方位[4]。例如：

（8）いすの下にボールがあります。

词译：椅子的下（助词）球（助词）有句译：椅子下有一个球。

但有些时候，日语中的“下”就不仅指低于某参照物方位之下，还包含“里”的含义，例如：

（9）和服のしたに着るシャツが

ほしい！

词译：和服的下（助词）穿衬衫（助词）想要

句译：我想要和服里穿的衬衫！

（10）スカートのしたにストキングを履く

词译：裙子的下（助词）丝袜（助词）穿

句译：裙子里面穿丝袜。

由于日语中的“下”包含了“里”的含义，而这一语义所指在汉语中是没有的，所以，站在对比分析的角度，第一语言中有而第二语言中没有的语言项目，初学者容易将第一语言的语言项目搬到第二语言中，出现介入性干扰[5]。另外，除了母语负迁移的影响之外，目的语规则泛化也是导致偏误的潜在因素。在汉语中，可以用“在+名（+之）+下”结构表条件，但名词前要有修饰语，限指抽象事物。比如：

（11）在非常困难的条件下，他们还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12）在全班同学的帮助之下，他进步很快。

在这样的框架结构中，虽然名词之后用了“下”，但整个框架所表达的含义是在指在某一个条件所设定的范围之内，与“里”的含义相同，所以，日本留学生在遇到这样的框架结构时，可能会认为都可以用“下”来表达“范围之内”即“里”的含义。所以，例句（6）*、（7）*的偏误成因都基本一致，都是由于母语负迁移和目的语规则泛化而导致的，都应将句子中的“下”改为“里”。

（二）遗漏

日本留学生在使用汉语方位词“里”时出现的第二种偏误是“遗漏”，也就是该用“里”时却没有用“里”，比如：

（13）*当初在一座高山上的一座庙（）有一个和尚，每天都要到山底下自己挑水喝。

（14）*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在外国一个人工作，一年（）头只有一两个月在家。

“遗漏”这一偏误形式在日本留学生使用汉语方位词“里”时出现的频率较高，原因何在呢？首先，我们从母语的角度来分析。在日语的句子中，方位词的存在是灵活的。王克西(1994)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汉语中的“里”与日语中的“なか”并不是简单的对应，当汉语句子是介词“在”/“到”+名词+方位词“里”/“当中”等格式时，方位词多与介词搭配使用。而日语相对应的译文有的使用了方位词，有的没有加方位词，没有方位词的句子均有助词“に”，有方位词的句子除了有“に”还有“で”、“は”等。日语助词“に”在存现句中可以指示方位。有了“に”，如果其前面的名词又是立体空间场所名词的话，方位词“なか”可以不加，如果加上方位词是为了表示确切的方位[6]。

（13）*在日语的翻译中就带有指示方位的助词”に“，如下所示：

（13，）最初、高い山にあるお寺に

一人の和尚さんがいて、

词译：当初高山（助词）有庙（助词）一个和尚（助词）有，

毎日山の麓まで下りて、飲み水を担いでいた。

每天山底下到下水（助词）挑（过去形）。

句译：当初在一座高山上的一座庙里有一个和尚，每天都要到山底下自己挑水喝。

（13）*句中“寺庙”是立体空间场所名词，（13）*的句意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和尚”是“归属于寺庙的和尚”，此句并不强调“和尚”在“寺庙”的具体哪个位置，所以，类似于这样的句子按照日本留学生的认知，都容易出现遗漏方位词的偏误。而汉语在指示方位时通常要用“介词+名词+方位词”或“名词+方位词”，有时也用“介词+名词”等形式，方位词的出现非常频繁。日语中由于有指示方位意义的助词“に”，方位词的出现没有汉语那么频繁，并且日语是可以不用方位词而用助词来指示方位的，这一巨大的差异导致了日本留学生在学习汉语方位词时很有可能会受到母语表达方式的影响。

根据对比分析理论，第一语言中的某个语言项在第二语言中虽有相应的项目，但在项目的分布方面有差异，学习者必须把它作为新项目重新习得，这属于对比等级第二级，困难等级的第三级“再解释”。所以，（11）应该添加方位词“里”。

（14）*的偏误成因则有可能是因为目的语规则泛化引起的。

（14，）小さいころ、父が一人で海外で働いて、

词译：小的时候父亲（助词）一个人（助词）外国在工作，

一年のうち、家にいるのはたったの1，2か月で、

一年的里家（助词）在只有一两个月（助词），

句译：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在外国一个人工作，一年里头只有一两个月在家。

在汉语表达中，方位词除了表示具体方位之外，还能与时间名词结合表时间，比如表时段的词语作状语时可以加“里”、“内”、“中”等，这些方位词有时候也是可以省略的[7]。但如果在这些词后面加上的是“里头”“以内”“之间”这样的复合方位词，方位词的出现必须是完整的。比如：

几年都没有什么消息。

几年里都没有什么消息。

几年里头都没有什么消息。

以上三个句子都是正确的，但如果第三个句子中的“里”被省略掉，这个句子就成了偏误句。所以，（14）*的偏误成因可能是受到了目的语规则泛化的影响而遗漏了“里”，应该改为：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在外国一个人工作，一年里头只有一两个月在家。

（三）误加

“误加”也是日本留学生在学习使用汉语方位词“里”时经常出现的一种偏误形式，比如：

（15）*特别在中国里，这个行业更有前途。

（16）*除非在大自然大沙漠里等场合，凡是人们吸烟准会发生二手烟问题。

（17）*那时候第一次离开家里过生活了。

（18）*但是这个想法里需要有一定的生活条件，这就是，已经满足衣食住方面的需求。

为何日本留学生在学习汉语方位词“里”时会大量出现“误加”呢？首先，从母语负迁移的角度来看，在日语的方位表达中，有时候可以省略方位词，但处所格助词却不能省略。如：

（17，）家を出て暮らしたのはそのときが初めてだ。

词译：家（助词）离过生活了（助词）那时候（助词）第一次是

句译：那时候第一次离开家（里）过生活了。

（18，）しかし、この考えでは一定の生活条件を必要としている。

词译：但是这个想法里一定的生活条件（助词）需要有

それは、衣食住に関する需要だ。

这（助词），衣食住（助词）方面需求是

句译：但是这个想法（里）需要有一定的生活条件，这就是，已经满足衣食住方面的需求。

（17）*、（18）*的译文中可见，助词“を”和“で”都不能够省略，否则句子将不会成立。所以，受到母语负迁移的影响，日本留学生在这样的句型中容易误加方位词。另外，从根本上来说，中日方位词的最大不同在于，日语表方位的词实际上是处所格助词，它们大多可以翻译成汉语的“在……里/下/中/内/上”，但它们的主要作用类似于介词，在汉语中是前置词，在日语中是后置词。但是，汉语中跟它们对应的“框式介词”即“在……里（等）”，都一定要把后边不同的方位词带上，一旦遗漏就形成偏误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语法结构造成了学习的困难，除了会诱发“误代”、“遗漏”等偏误意以外，有时留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矫枉过正，为了防止“遗漏”还可能会诱发“误加”。（15）*、（16）*就可能是上述原因诱发了“误加”，如译文所示：

（15，）特に中国では、この産業がより有望である。

词译：特别中国在，这个行业（助词）更前途（助词）有

句译：特别在中国，这个行业更有前途。

（16，）大自然や砂漠の中にいない限り、私たちがたばこを吸えば、間接喫煙の問題が必ず発生するだろう。

词译：大自然大沙漠等场合在除非，人们吸烟凡是二手烟问题发生准会

句译：除非在大自然大沙漠等场合，凡是人们吸烟准会发生二手烟问题。

因此，以上几个偏误句都应该去掉“里”。同“遗漏”章节所述，根据对比分析理论，第一语言中的某个语言项在第二语言中虽有相应的项目，但在项目的分布方面有差异，学习者必须把它作为新项目重新习得，这属于对比等级第二级，困难等级的第三级“再解释”，这样的知识点在习得过程中往往有一定难度。

三、教材中出现的相关问题

以上从语言因素的角度分析了偏误句产生的原因之后，我们也可以回到教材中来寻找偏误产生的其他诱因。本文考察了几本日本留学生常用的中国语辞典以及专门针对日本人学汉语的偏误而编著的书籍:（1）由白水社出版，伊地智善继编写的《中国语词典》[8]；（2）由东方书店出版，相原茂、荒川清秀、大川完三郎编写的《东方中国语辞典》[9]；（3）由白帝社出版，上野惠司著的《标准中国语辞典》[10]；（4）由吕才桢、戴惠本、贾永芬著，荒屋劝编写的《日本人学汉语的偏误示例300例》[11]。考察结果显示，上述几本教材在关于知识点“里”的解释和示例上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教材没有对词语进行解释

有些教材在讲解语法知识之前，没有给出“里”的相应解释，如《日本人の误リやすい中国语表现300例》。

（二）教材对于词语的解释过于笼统庞杂

教材关于“里”的解释过于笼统，没有详细对应的使用补充说明，例如《东方中国语辞典》中关于汉语方位词“里”的解释为：“の中”、“…で”“…に”，仅从解释来看，日语与汉语方位词“里”对应的表达形式多样，但辞典对于这些表达形式各自对应的语境和限制条件并没有详加说明。

（三）教材给出的示例不恰当

部分教材给出的示例适用范围不明确，没有上下文提示，容易误导学生。例如：《中国語辞典》中对于汉语方位词“里”的示例为：

（時間を示し）---に、---は

（19）上个月～他来过一次

（20）假期～回家探亲

以上两个例句，在很多时候，汉语母语者不会在句中添加“里”，这里的示例并没有错误，但如果能给出上下文就更科学，否则，在某种程度上可能误导日本留学生“里”的误加。

（四）教材给出的示例是偏误句

有部分教材给出的句子示例本身就是偏误，如《东方中国语辞典》中给出的句子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