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警察
2015-02-26谢淼焱
谢淼焱
确切点说,我是一个善于寻找快乐的人。
每当我成功地完成一个恶作剧,比如,给女生书包里塞只活青蛙,或者跑步的时候故意绊人一个大跟头,看到受我戏耍的人惊恐、羞愧甚至哭泣时,那种从脚底下一直冲到脑门心的快乐让我欲罢不能。可坏事做多了,大家都有意无意地离我远远的。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那天早晨,我背起书包走到村口小河边时才发现,鸡还未叫,烟囱还没冒烟,村子还在沉睡之中,离上课还早得很,于是我在小河边闲逛起来。
这河边可真热闹,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紫色的茄子,白色的角瓜,牵着藤的丝瓜,扯着线的豆角,还有顶着黄色小喇叭的南瓜,一垄挨着一垄,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整个河堤。我很快就在水坝附近发现了一个大南瓜。它通体绿油油的,鼓起的肋棱泛着金光。我眼珠子一转,把它挖成一个鬼脸,摆在路边上见人就挤眉弄眼的,岂不是很好玩?
说干就干,我掏出削笔刀,先挖一个歪斜的大嘴巴,露出的几颗瓜子刚好当牙齿,再挖一眯一睁大小不一的两只眼睛,我还刻了两条眉毛,一撇八字胡,大南瓜真的就变成了一个愁眉苦脸的鬼脸。
就在我考虑把鬼脸南瓜放在什么位置更打眼的时候,我好像听到身后有什么声音。“嘿嘿——唧唧”,这不像青蛙,也不像禾鸡,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像是冷笑,又像是在窃窃私语。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四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小河里的水静静地流,河畔的风轻轻地吹,难道是我听错了?
我蹲下来继续整理鬼脸南瓜,一个伟大的作品,总得精雕细凿才行。
“嘿嘿——唧唧唧”,又是那声音,冷冷的。
循着声音望过去,我看到水坝对面的草丛里,探出一个尖尖的脑袋来,接着是黄色的细脖子,黄色的身躯,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黄鼬。不,不是一只,等我看清楚的时候,那只黄鼬的身后竟然牵着线儿一般,鱼贯儿钻出五只一模一样的黄鼬来。它们竟然像人那样直立着身子,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走得整整齐齐,像体育课上迈的齐步。“嘿嘿——唧唧唧”,那声音竟然是它们前进的节奏。它们走到水坝中间,排成一排。
“嗨,你们干什么呢?”我冲着它们大喊。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真有些害怕,据说黄鼬不仅偷鸡,还会放毒气,一股毒气能熏晕个大活人。
黄鼬们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喊话,齐整整地排好队,冲着太阳出来的方向站好。
“嘿嘿”,为首的那只叫一声。
“唧唧唧唧”,后面的四只跟着叫。
这情形把我吓坏了。我脑子里所有关于牛鬼蛇神的传闻在那一刻全都涌了出来,什么化成人形到家里讨水喝的狐狸呀,什么站在身后叫你名字的蛇呀。也许,我今天真的是碰到妖怪了。
谁来救救我啊。
我趴下身子,猫在草丛里大气都不敢喘,心里祈祷着那五只妖怪黄鼬能快点走。可那些家伙像是看透了我心思似的,在水坝上对着太阳作个揖,便头尾相连,在坝面上转着圈圈,一圈两圈,像跳舞,边跳,还边叫喊着,“嘿嘿嘿,唧唧唧”。它们跳得欢快,我却看得毛骨悚然。莫非,它们跳舞是假,消耗我的体力最后把我迷晕才是真?
我不能坐以待毙,决心主动出击。情急之中,我看到了刚被我挖好的鬼脸南瓜。我把南瓜一把扯下来,举过头顶,铆足了劲,像扔炸药包一样往水坝上扔去。只听得啪一声,南瓜在水坝中间炸开了花。黄鼬们呜里哇啦一阵乱叫,抱着头往水坝下方的涵洞里逃去。跑在最后的那只屁股一甩一甩的,样子很痛苦。很显然,它的哪条腿被我的南瓜炸弹给炸着了。哈哈,我大获全胜,原来它们竟然不堪一击。
我为自己的胜利欢呼,也为自己的勇敢庆贺。
几只小小的黄鼬就想把我打败,没门。啦啦啦,我学着黄鼬的样子,在水坝上跳起了圆圈舞。
“湘宝,你干吗呢?”当我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毛小豆背着书包来到了小河边。
“小豆,我路过这里,发现坝上有动静,便过来看看。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什么?”毛小豆蹲在河边问我。毛小豆很少对我的话题感兴趣。不管我说什么,他总是躲得远远的,仿佛我的身上有刺似的。我灵机一动,决心戏弄他一下。
“呀,不得了啦。”我眼珠子一转,没着没落地就冲毛小豆喊开了。我一边装腔作势地喊,一边想着下一句话该怎么编。
“怎么啦,怎么啦?”看我严肃而慌乱的表情,毛小豆问得更加关切。
“都是你家的事啊,小豆,我跟你说,我看见五只黄鼬从你家篱笆墙出来,把你家最大的那只竹花鸡给抬到涵洞里去了。”我边说边摇着头,显得很可惜的样子。
“是吗?”毛小豆扔下书包,一个跨步就冲到了水坝边。
“你自己看吧。”我指了指涵洞的方向,“咯,我刚才还用南瓜砸它们来着,可惜,没砸着,让它们给跑了。”我长叹了口气。
毛小豆看了看水坝上砸得稀碎的南瓜,竟然相信了我的话。
“怎么办,我家的鸡还有救吗?”毛小豆问。
“那只能试试看了,把它们都撵出来,鸡自然就有救了。”我说完,指了指南瓜藤架上一根长长的竹竿。
毛小豆立刻会意,一把将竹竿子扯出来,南瓜花儿落满一地。
“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毛小豆嘟嘟囔囔满脸气愤,我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等着看一出好戏。
毛小豆把竹竿子塞进涵洞口,嘴里喊着:“叫你们偷我家的鸡,叫你们偷我家的鸡。”
毛小豆的竹竿像是捅进了一堆棉花团里,没有半点声响。难道黄鼬放毒气的传说是假的?我大失所望,如果黄鼬真能放毒气的话,我想毛小豆此刻肯定已经被熏倒在涵洞口了。
毛小豆没有放弃,不依不饶地继续往涵洞里捅。就在这时候,意外的情况出现了。毛小豆那根插进涵洞里的竹竿不知插进了哪个石头缝里,左拔右拔出不来。毛小豆一着急,用力将整个身子往竹竿上压。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竹竿应声而断。咣当,毛小豆已经跌落在了齐腰深的小河中。泥水浸过他的裤管,溅得满脸都是,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一刻,我强忍住笑声,伸手把毛小豆拉上岸来。
“怎么办?”毛小豆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还来不及从惊恐中缓过神来,焦虑地说,“让我妈知道了,非骂死我不可。”
“那就把衣服脱下来,在河边晒干再走吧。”我说。其时,我伟大的想法是,等毛小豆真把裤子脱下来,我就趁机把他的裤子拿跑,让他光着屁股哪也去不成。
毛小豆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爬到水坝上,将裤子鞋子全都脱下来,在清水中洗了洗,平铺在水泥板上,光着屁股等着太阳把裤子晒干。我不动声色地挪到坝上,正想趁机把他的裤子拎走,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毛小豆的屁股蛋上,有两块巴掌大的红色印迹,像是两只大手印严实地捂在那里。这真是太好笑了,如果这事让班上的同学看到,不知道会有多轰动。我心里另一个计谋应运而生。这个计谋比起拎裤子,要高明得多。我转而又关切地对毛小豆说:“小豆,今天的太阳劲足,你就在这里晒着,等裤子干了再上学,我先到学校去秦老师那请个假,就说你家鸡丢了,你正帮妈妈四处找呢。”
毛小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答应了。
我到学校给他请了假,此时,秦老师正带着大家念唐诗,并没有对毛小豆的事情过多地怀疑。
等到课间操结束,大家进到教室重新上课时,毛小豆才穿着皱巴巴,还没干透的裤子赶到教室。就在他走过我的课桌旁时,我一把将他的松紧裤扯下来,嘴里大喊:“快看,猴子红屁股。”
毛小豆的红屁股一下子就暴露在全班同学面前,这可是班里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事,毛小豆的屁股上居然长了两个大红印子,大家哈哈大笑,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毛小豆隐藏多年的秘密被我给揭开了,他羞得不得了,红着脸提着裤子逃出教室,哭哭啼啼地跑回家去了。
这是我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个恶作剧,但因此,我也遭到了秦老师最严厉的处罚——我被她拎到办公室反省。秦老师当众发了火,脸蛋儿气得白里透红。我头一回见她生这么大的气。
我被关在秦老师的办公室里面壁思过,秦老师重重地甩上门,门上仿佛装了一道高压线,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去碰一下。等秦老师上完课回到办公室,她还没开口,我就强挤出几滴泪水来,可怜巴巴地对秦老师说:“老师,真的对不起,我再也不了。”
“知道错了?”秦老师看到我的眼泪,原本紧绷的脸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明天到毛小豆家去,给他道个歉,然后和他一起来学校。”秦老师说。
“好咧!”我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没等秦老师示意,就一溜烟跑出了办公室,背着书包回家去了。一路上,我一蹦一跳,一切都变得轻松畅快,很快就到了水坝前。
“嘿嘿,嘿嘿嘿!”我的身后突然又冒出一声声冷笑来。我竖起耳朵听了听,身上的汗毛都快立起来了,毫无疑问,肯定又是那些黄鼬。
“其实它们也没什么好怕的,既不能放毒气,也不会吃人。”我这样给自己鼓劲,然后转过头来,看到水坝前方的草丛中,探出一个尖尖的黄色脑袋来,不一会就一连串钻出来四只。它们像士兵一样列着队站在那里,呈45度角仰望着我。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拿手里的书包砸向它们时,我听到草丛里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一只黄鼬拨开草丛一步一晃地走出来。它的模样和前四只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它走得出奇的慢,一步三摇晃。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只黄鼬是用三条腿在走路,另一条后腿蜷缩着,颤颤巍巍不敢触地。
现在的情形显而易见,这五只小家伙把我拦在水坝上,是来找我报仇的。我手里紧紧地抓着书包,决心做殊死搏斗。
“三个,三个啦!”前头那只黄鼬居然说话了,而且是冲着我说的。
“三个,是三个。”第二只往另一边探出头,也跟着说。
“三个,三个,很危险啦。”后面的两只各自探出头,说。
这时候,第五只黄鼬已经歪歪斜斜地赶到队伍的后面,喘着粗气喊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前面四只都扭过头来,一起说:“三个。”
最后面那只倔强地说:“四个。”
我被彻底弄糊涂了。它们在数什么,它们不是一共五只吗?难道黄鼬的算术比我还差?
“三个。”
“四个。”
水坝上又吵了起来。
第五只黄鼬似乎在声音上争不过前面的伙伴,干脆耍起赖来:“四个,四个。”它在地上打起了滚。
前头四只一齐摇头,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什么三个,四个,你们分明是五个。”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融入它们的语境,竟然与它们对起话来。
“南瓜鬼脸,毛小豆掉水里,毛小豆红屁股,三个。”领头的那只说。
我再次晕了头,原来他们不是在数自己,而是在说某些事情,这件事情,竟然还与毛小豆有关。
“不对,不对,还有我的腿。”最后一只黄鼬从地上爬起来,举起自己的伤腿说。
“要是四个,就会把他圈起来。”第一只黄鼬扭头对最后一只说。
“圈起来,圈起来了好啊。”最后一只说。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顿时觉得好好笑,这些个奇怪的小家伙,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些什么东西。
“影子啊。”一只说。
“什么影子?”
“你的影子?”
“我有四个影子?”我不相信。
“你过来看看。”最后一只说,“顺便帮我数数,是两个三个还是四个。”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一群黄鼬竟然关心起我有几个影子来。说实在话,我的影子,连我自己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因为这东西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我还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就在我站起来这一刹那,我自己也惊呆了。正午的阳光从头顶投下来,我映在水坝上的影子竟然有四个,而且均匀地散布在我的身边。
“我说是四个吧,哈哈哈,看看我的脚,肯定是四个,影子警察不会算错的。”最后那只黄鼬哈哈大笑,高兴得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什么什么啊?”我有些不解,为什么我会有四个影子呢,这事情又跟它们有什么关系?
“一天做几件坏事,影子警察就会给你做上标记,一件坏事一个影子,你今天做了四件坏事。”
“谁是影子警察啊?”
“就是你的影子啊。”
“我的影子怎么会变成四个啊?”
“因为他是影子警察啊。”
我被它们的车轮子话绕得晕头转向。
最后那只黄鼬爬到了离我最近的地方,得意洋洋地说:“快点给我道歉,然后给我治伤,这样你就可以减少一个影子,就不会被围成圈了。”
“我为什么要道歉,还给你治伤?分明就是你们自找的。”我说。
“我们早上跳太阳舞,你砸伤了我的腿。”黄鼬气鼓鼓地说,“必须道歉,否则,影子警察就会给你四个标记。”
“嘁,有什么嘛。四个影子,你想要都没有,多好玩。”
“四个,四个,圈起来,圈起来。”
这时候五只黄鼬齐声对我喊着,那声音尖尖的,像是无数根钢条从玻璃上划过,吵得我咬牙切齿地难受。我实在忍受不了,捂着耳朵尖叫道:“快点滚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我挥舞着手里的书包,不顾一切冲它们扫去,五只黄鼬落荒而逃,那只受伤的来不及钻进草丛,慌乱中一翻身跳进了小河里。
现在,我变成有四个影子的人了,这事情好神奇。
一路上,我哼着歌,转着圈,四个影子也跟着我旋转,像一台风车。
我独自唱着歌,正准备找人来炫耀一下我的神奇影子。没想到还没有到家,那四个影子竟然越来越长,越长越胖,最后像水流一样融在一起,合成一个圆圆的黑黑的大圈,像是一块黑色的地毯,紧紧地跟着我。如果这个影子再长大一点,是不是会把我的整个人都遮起来?那样,我岂不是成隐形人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我发现影子已经长到膝盖了。为了验证我膝盖以下是不是真的隐了身,我特意蹲在了椅子上。要知道,阿妈平常是绝不允许我这么做的,她总是要求我吃饭的时候规规矩矩地坐着。可是今天不管我在椅子上怎么踩啊,蹦啊,阿妈都没看见。看来,我真的是隐身了。
第二天起床时,我发现影子已经长到了胸口,眼看着就要把我给全部包围起来了。我偷偷地跑到厨房拿一个阿妈煮好的鸡蛋。为了不让阿妈发现我的秘密,我在出门后才对着屋子里喊了一声:“阿妈,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等阿妈追出屋门时,我已经拐过了门口的小山包。
我专挑无人的小路走,走到水坝上,回过头来看毛小豆的家,毛小豆正抱着家门口那根大木头柱子,任凭他阿爸阿妈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去上学,看来他还在介怀昨天露出红屁股的事。
我洋洋得意地坐在水坝上,看蓝天白云、小河流水,感觉这一天是多么的开心。
我再低头看时,发现全身都笼罩在一个圆筒形的影子里面,我的头扭到哪里,手伸到哪里,这影子都会像雾一样变着形状地把我包围住。
啦啦啦,我现在变成隐形人了。
我高兴地唱起了歌,这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情啊。我真的变成隐形人了,我是独一无二,自由自在的,不是吗?
我得意极了,一路狂奔,感觉自己像是一阵风。
上课的时候,秦老师环顾教室一周,嘴里嘀咕着:“毛小豆和湘宝怎么都没来上学?这俩孩子。”
我在教室里学着秦老师的样子,背着手,一会儿走到这个课桌前瞧一瞧,一会儿跑到那个课桌前看一看,还随手扯掉了一个同学的作业本。
接着,我在教室里打滚,把窗户开了又关,把木板门摇得吱呀乱叫,秦老师拿出一根木棍,把窗户支住,又把木板门闩上,嘴里说:“今天的风可真大呀。”
我发现,大家不仅看不到我,而且还听不到我的声音。我站在秦老师的讲台前大喊着:“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的课文,抄一百遍,不,抄一千遍,抄不完不许回家。”
秦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沙沙沙地写着,同学们的书哗啦啦翻着,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溜出教室,在操场上奔跑,抱着旗杆旋转,还溜到秦老师的办公室,把桌子上的作业本翻得乱七八糟。
哎,可惜,我变成隐形人这件事情,没有人能与我分享,这么好玩的事情,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真是太遗憾了,我想。
我在校园里到处闲逛,一个上午不曾停歇。渐渐地,我累了,倦了,想找个人说说话。同学们一个个从我跟前经过,我大声地喊着他们的名字,竟然没有一个人理睬我。我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步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一样,很不踏实。
我漫无目的地游走,不经意间就离开了学校,来到了水坝上,那只受伤的黄鼬正在太阳底下揉着它的伤腿。
我对它说:“我怎么才能去掉影子啊。”
黄鼬分明是看见我了,却赶忙用一朵南瓜花挡住眼睛,说:“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我又趴到它身边,大声地喊:“我怎么才能去掉影子啊,我不想一直隐身啊。”
黄鼬又用手塞住耳朵孔,扭转小脑袋说:“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黄鼬是故意不理我,我只好往家里走,希望阿妈能够看见我。
可是阿妈同样看不到我,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大声喊着阿妈,她却当我不存在。
等到天黑吃晚饭的时候,阿妈站在村口喊:“湘宝,回来啊,湘宝,回来吃饭啊……”
我使劲在阿妈身边答应着,但阿妈却一声比一声喊得大,喊得焦虑,以至于嗓子都喊哑了,见找不到我,她伤心地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哭泣。
“湘宝,你快回来,阿妈担心你。”阿妈的呼叫声声滴血。
我跟在阿妈身后,阿妈喊一遍,我就答应一遍,可是,阿妈还是不停地喊,不停地找,越找越着急,越找越伤心,哭得天昏地暗,悲痛欲绝。
我该怎么办,我使劲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最后便把问题归结到影子警察。影子警察到底是谁啊?我使劲想着,脑子里就浮出了那只黄鼬之前反复对我说的话:“道歉,道歉。”
难道道歉了,影子警察就会消失吗?我赶忙出屋来,夜已深了,阿妈还默默地坐在家门口等我回家,晚风吹来阵阵寒意,吹乱了阿妈的头发,把她的脸也吹得煞白。她呆呆地坐着,嘴里一遍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阿爸到现在还没回家,估计是带着村子里的人,到所有我可能去的地方找我了。
我蹲在阿妈边上,说:“阿妈,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捣蛋了。”可是阿妈不理我,还是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又想到了毛小豆,便跑到他家。昏黄的灯光下,毛小豆还在翻算术书,我对毛小豆说:“小豆,我错了,黄鼬根本没偷你家鸡,我也不该让你当众出丑。”可是毛小豆也听不见,正为一道解不开的四则运算题皱紧眉头。
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我成了被这个世界忽略的人。而且现在看来,黄鼬说的道歉也赶不走影子了。我的心里彻底乱了方寸。我决定去给黄鼬道个歉,它要什么草药我就给它采什么草药,我还要给它揉腿,给它用家里的云南白药,让它的腿快点好起来。
第二天,我在水坝上找到了那只晒太阳的黄鼬。我对它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万物生灵都很珍贵,我今后把你当好朋友,早上过来陪你们跳太阳舞,还教你们唱歌,现在,请让我给你揉揉腿吧。”
黄鼬的腿可真细啊,像筷子一般,我小心地给它揉着受伤的部位,还给它敷上云南白药,用一片小小的创可贴包好。
黄鼬两只手枕着头晒太阳,把伤腿跷起来打着节奏。
我又赶到了毛小豆家,毛小豆还是抱着家门口的木柱子不肯上学,任凭阿爸阿妈怎么劝都没有用。我知道,毛小豆其实很想回到学校,因为,连续两个晚上,我都看见他舍不得放下手里的课本,只是怕同学们再笑话他,鼓不起勇气。我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我趁他不注意,一把夺过他的书包,高高地举起,嘴里呜呜地叫着,假装是风的声音。
毛小豆一看他的书包被风刮跑了,立刻松开了木柱子,跟着我跑了起来,嘴里喊着:“我的书包,书包。”
我举着书包,加快脚步往学校的方向跑。毛小豆紧紧地跟着我,一路追赶他的书包。等快到学校的时候,我看到秦老师站在教室门口,于是一使劲,把书包扔到了秦老师怀里。
“小豆同学,欢迎你回到学校,你不知道,这两天你没来,同学们可想你了。”
毛小豆终于追到了他的书包,一看那么多同学都在教室门口等着他。他低着头,红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站在教室门口,“咯咯咯”笑得厉害。
“湘宝,你在门口笑什么,还不快点回到座位上,你们这俩孩子,都耽误两天的课啦。”秦老师一回头,发现了倚在门框旁的我,说。
“啊?我吗?”我惊惶失措,低头看,看到我那双沾满了露水和泥土的运动鞋。我心里波涛汹涌,嘴里却不敢表现出来,低着头,紧闭着嘴,默默地坐到我的座位上。
那天晚上,妈妈用嘶哑的嗓音问我这两天到哪里去了。
我只说:“我去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迷了路,差点就回不来,还好,影子警察提醒了我回家的方向,我一直沿着这个方向走啊,走啊,走了很久很久,终于走回来了。”
妈妈问:“谁是影子警察啊?”
“影子警察就是影子啊。”我说。
妈妈听完,笑着用力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很久很久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