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与不平等:21世纪资本的两个向度及其反思※
2015-02-26宁殿霞
宁殿霞
财富创造与积累过程是人类在各种社会关系矛盾运动中追求自身解放与发展的历程,人类社会历史进程因财富的创造与积累而生成,它与人类的生存与交往、社会制度的生成与发展、现代性的发育与进程关系密切。财富与社会平等是人类的永恒追求,而不平等又是永久难题。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再一次将这一问题推向前沿,他的主要观点是将财富等同于资本,证明21世纪是一个更加不平等的世纪。
一、皮凯蒂资本概念的内涵、理论依据及其缺失
《21世纪资本论》通篇围绕21世纪资本的财富向度与不平等向度展开的以资本收益率大于经济增长率(r﹥g)概括了21世纪根本性的不平等“与任何形式的市场缺陷都无关。而恰恰相反,资本市场越完善,r﹥g的可能性就越大。”皮凯蒂在书中对资本概念的内涵做了相对比较严格的界定,在他的语境中,“‘资本’与‘财富’含义完全一样,两个词可以相互替换。根据某些定义,用‘资本’这个词来描述人们积累的财富更为合适(房屋、机器、基础设施等)。”该书中提到的“‘资本’均不包括经济学家们经常提及的‘人力资本’。人力资本通常包括个人的劳动力、技术、熟练程度和能力。”在皮凯蒂看来,“资本指的是能够划分所有权、可在市场中交换的非人力资产的总和,不仅包括所有形式的不动产(含居民住宅),还包括公司和政府机构所使用的金融资本和专业资本 (厂房、基础设施、机器、专利等)。”皮凯蒂最后把资本综合定义为“除了人力资本以外的,包含了私人(或私人团体)可以拥有并且能够在市场上永久交易的所有形式的财富。”
目前很多学者认为,皮凯蒂资本概念其实就是财富的概念,这一资本概念的内涵与马克思资本概念的内涵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所以不能相提并论。甚至有学者认为《21世纪资本论》是一本“没有资本的资本论”。马克思反复强调:“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他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特有的社会性质。”其实,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看,皮凯蒂的资本概念具备四个条件:一是所有的资本(即财富)都是对象化的死劳动,不包括活劳动,即可变资本(“排除人力资本”;排除了土地和自然资源等一般被认为是“人天生就有的而无须积累”的对象);二是所有的资本能够按所有权进行确认;三是所有的资本都能够在市场上永久交易(这一点与盈利与否没有直接关系);四是这些资本有的不参与价值创造(金融资本、房屋等),有的参与价值创造,作为不变资本转移价值(机器、基础设施、专利等),但是所有的资本都能以所有权的形式进行交易,从而参与价值分割。皮凯蒂讨论的资本主要是执行价值分割权力的资本。“能够划分所有权的可在市场中交换的所有形式的不动产、公司和政府机构所使用的金融资本和专业资本”虽然都不创造价值,但是只要参与价值分割,它就构成了“实现价值增殖的生产关系”的一部分。换句话说,皮凯蒂的全书讨论的资本概念,首先包括作为物的财富的内涵,同时更包括 “资本所有权意义上执行价值分割权力的资本”的内涵,而且这个资本还被赋予“特有的社会性质”。很显然,皮凯蒂的资本概念的内涵一定小于马克思的资本概念的内涵,但是就价值分割权力这一层面来讲,他的“财富就是资本”不仅是成立的,而且没有背离马克思的资本概念作为执行价值分割权力的内涵。
从理论上看,皮凯蒂把财富等同于资本反映了当代现实,是合理的、进步的,然而,他却是未加反思的,或者说仅仅是外部反思,因为21世纪财富的自身性质及其结构发生了深刻变化。早在一个世纪前的1909年,被誉为《资本论》续篇的《金融资本》的作者希法亭就提出“从形式上看,金融资本的运动是一种独立的运动,它是资本的一种反映形式。在资本运动的过程中,金融资本与产业资本分道扬镳。”时至21世纪,金融资本更是今非昔比。在原有财富的分析框架中,21世纪的财富在社会存在论的本体论上不只是资本化,更是金融化、信息化了,而资本自身的性质及其代表的人格化的资本家阶级也发生了改变。首先,金融全球化改变了资本的结构。“如果我们以长远的眼光展望20世纪以后的情况,那么资本收入与劳动收入的比重保持稳定的观点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资本自身的性质发生了彻底改变(从18世纪的土地和其他不动产变为 21世纪的产业和金融资本)。”根据皮凯蒂的结论,20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经济发生的重要变化就是 “全球经济的广泛金融化,深刻地改变了财富结构,使得不同主体(家庭、企业和政府机构)持有的金融资产和负债总量的增速超过了净财富增速,”遗憾的是他只是从表面上进行阐述,并没有深入到以金融资本为主导的充满流动性和不确定性的本质之中。其次,金融全球化在时间与空间上实现了叠加,改变了资本流动在时间上的速度和空间上的广度,金融化的财富在原有资本化的流动基础上实现了加速度流动。空间上打破了原有的地理限制,身居世界各地的人们都可以通过金融网络投资地球另一端的企业。资本打破了原有的地区、国家的壁垒,在全球范围内跨时空流动,以极其灵敏的嗅觉和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投资机会。最后,随着金融资产与非金融资产界限的模糊,阶级的界限从表面上看也渐趋模糊,整个世界都被金融化了,资本代表的人格化的资本家阶级也发生了改变。财富不仅是物的聚集,更是以物为中介、以虚拟资本为载体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升级。如果说黑格尔的理论表明了人们“从存在向占有的明显堕落——人类实现的不再等同于他们的之所是,而是他们之所占有”,那么,皮凯蒂展示的21世纪“根本性的不平等”则是“经济积累的结果完全占据了社会生活,并进而导向了从占有向显现的普遍转向。”原有物化了的财富进一步幻化了。
皮凯蒂的资本概念是未加反思或者仅仅是外部反思,这是因为皮凯蒂只是看到了财富作为资本的物的一面,而没有看到财富作为资本的社会关系的一面,也就是他没有看到21世纪的资本概念相比以前的资本概念背后的生产关系的变迁。谈及财富、资本,必然关涉到这个社会的生产方式。“当今人类生活的空间、状态和潜能都发生了变化……与以往最大不同的是我们使用的工具和管理社会的规则不同。” 全球化过程中“数量革命、迁移革命、心态革命的来袭,帮助人们挣脱地域与时间的禁锢”,一方面加速了财富在时间空间上的流转,另一方面也改变了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创意、情感、符号、关系等非物质劳动渐成主流,非物质生产出世并越来越居于霸权地位,从而使原有的社会权力结构发生了改变。今天,需要在发生论上重新写就财富的原理,因为“精神对物质的反作用史无前例,配置精神资源比配置物质资源更要紧。”未来统领财富的不是冰冷的机器,可能是艺术家、创意大师,他们统领技术、掌管实体。人与人之间可能突破劳资关系,交往与创意将构成新的财富体系。每一个人不仅是消费者,更是生产者,代表着一个个“微权力行为体”。在新的财富的分析框架中,微权力行为体对抗传统权力的壁垒,精神生产渐成主流,成为物质生产的导向。这一点皮凯蒂并没有注意到。
二、皮凯蒂财富资本化成为不平等的放大器之精彩与缺憾
财富的本质早在黑格尔那里就被证明具有不平等的属性。首先财富的诞生本身就意味着不平等。在黑格尔看来,财富之所以成为财富,在于它拥有不同以往剩余产品的三大要素:第一要素是在人的精神领域启动了“私”的概念。人们在劳动过程中结成各种社会关系并获取越来越多的劳动产品。劳动产品“作为外在性的物没有自身目的”,它是从人的“私”的“意志中获得它的规定和灵魂的”。“私”首先在人的精神层面激活了人的欲望。第二个要素是人在物质领域对剩余产品的占有。部落主开始为了个人利益或为了少数统治阶层的利益,慢慢学会对本部落或其他部落的剩余产品进行强行占有。占有是对“私”的确认,是“私”的物化形式。第三个要素是国家的出现,即得到法权确认的私有制的出现。国家是财富从特殊性上升到普遍性的关键。财富的三要素揭示了财富持有的人的异质性的显现和社会不平等的萌芽与出场。单个人的所有权,成为个人自由的定在。“平等只能是抽象的人本身的平等……关于占有的一切——它是这种不平等的基地——是属于抽象的人的平等之外的。”即抽象的人的平等原则直接简单地搬到财富占有领域就意味着财富占有的不平等。如果不承认现实财富的占有的不平等,就等于否定了抽象的人本身的平等。
皮凯蒂的财富概念相对于黑尔格的财富概念,具有放大不平等的内涵。财富既可以是存量也可以是流量,皮凯蒂的资本概念之所以能等同于财富概念,就在于存量向流量的转换。皮凯蒂的资本首先是存量。“在发达国家,这两种形式的资产大约各占了资本存量的一半。”“目前,在发展程度最高的国家,公共财富的数量并不高 (由于公共债务超过了公共资产,公共财富甚至会是负数)。……国民财富几乎全部由私人财富构成,而几乎所有国家都是如此。”“资本是存量,它与某个时间点上所拥有的财富总额相关,是此前所有年份获得或积累的财富总量。”根据马克思的理论,这些存量当然不参与创造价值,有的虽然参与价值创造,但它本身只是转移价值,而并不创造价值,因为“活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但是皮凯蒂的资本概念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都能获得 “资本性收入”。皮凯蒂的资本属于存量,是所有权条件下的存量,重要的是这个存量不是固定封存的,而是作为一种“权力证书”拥有“索取权”,可以进入市场参与价值分割,从而能获得“资本性收入”。所以,皮凯蒂的资本正是通过财富从存量向流量转换而界定的,皮凯蒂的资本即资本化了的财富。而这一转化带来的“资本性收入”导致原有财富意义上的不平等在资本这一放大器的作用下大大加剧,这正是他把财富等同于资本,从而表明不平等被放大的精彩之处。
然而,皮凯蒂只是展示了资本化的财富使不平等进一步加剧的放大器作用,却没有深入到财富背后人的精神变化及其与财富之间的相互关系。20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经济发生的重大变化之一就是金融全球化时代的到来,财富的所有权与使用权的分离,这一点皮凯蒂用数据做了淋漓尽致地展示,但是更重要的方面是人的精神发生了进一步变化,增殖成为意识形态。金融全球化的21世纪,财富在原有可流动的基础上加速流动。如果说财富资本化激活了人的欲望,那么财富金融化则使人疯狂。首先,作为使用权的财富,即实体的资本,尽可能多地吸取了社会的剩余,使财富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积聚,生产更加规模化。美国学者里夫金笔下的“免费”现象的出现就是真实的写照,所谓的免费并不是真正的免费,而是更大规模更强力量的资本权力竞争的结果之体现。其次,在金融全球化背景下,财富所有权已不再是作为物的形态上的占有,事实上,它已经成为虚拟化的意识,展示为一种幻象,进而成为一种物质化的世界观。财富金融化就是财富的镜像化和财富所有者赌徒化,追求财富增殖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在财富金融化的经济秩序中,目标已不存在,增殖就是一切,作为意识的财富的目标就在于它自身。疯狂追求虚拟财富的增殖意识似乎就是他的目标。如果说黑格尔的财富是个人的静态的占有,21世纪的财富则是整体的动态的显现。最后,在全球化的网络中,前所未有的协作网络和不计其数的节点构成复杂的权力结构,微权力行为体构成网络的节点,不同的节点保持着差异,却又是和谐的关联在网络中。网络的边界是开放的,新的节点在不断涌入。在这一网络中,原有的社会关系被重组,生产既在工厂之内,也在工厂之外;收入既在劳资关系之内,又在劳资关系之外。这也意味着剥削无处不在,与之相对立的反抗也无处不在,但是被谁剥削,与谁对抗,从表面上看并不十分清晰,原有的以工业文明为基础的阶级对抗关系逐渐式微,发展为资本与人之间隐形的对抗关系。而财富似乎更趋向精神意向性,表现为更为复杂的人与人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21世纪是金融资本为主导时代,这一时代的财富分配与野蛮时期人与人之间的抢夺、强占几乎如出一辙,它的文明只在于这时的抢夺、强占是合理合法的,有着那些“精英们”绞尽脑汁制定的符合他们利益的游戏规则。而抢夺、强占后的不平等相比野蛮时期完全是天壤之别。“随着全球经济增速的放缓以及各国对资本的竞争加剧,现在有理由认为,未来几十年资本收益率将远远高于经济增长率。如果再考虑初始财富越大回报就越高的效应,随着全球金融市场的发展,这种分化现象可能会被进一步强化,显然,前 1%和1%的超级富豪的财富就会越来越多,与普罗大众的差距也会越拉越大。” “赌博已经代替劳动,并且也代替了直接的暴力,而表现为夺取资本财产的原始方法。”社会财富在金融系统中以金融产品的形式存在,“它的运动和转移就纯粹变成了交易所里赌博的过程和结果;在这种赌博中,小鱼为鲨鱼所吞掉,羊为交易所的狼所吞掉。”所以,21世纪的财富在占有层面上表现为极端不平等。
三、21世纪财富的内在否定性及其走向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是从人与人的关系“之间”寻找矛盾运动的对立面,在关系“之间”寻找事物自身运动的前提与界限及其逻辑。旧的生产关系在自身运动中不断否定自身,新的生产关系不断生成,而财富是这一关系的过程,是物化的社会关系。财富概念由来于“抽象的人的平等”,在黑格尔那里,它是“自由的定在”,在占有条件下显示出不平等;皮凯蒂呈现了财富资本化使原有的不平等加以放大的事实;其实,21世纪更是一个财富金融化的时代,财富的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了,原有的不平等不止加速放大,而且充满不确定性。财富的不平等真实显现出来,“抽象的人的平等”陷入悖论,这一悖论是由财富的本性决定的。财富的本性来自资本的内在否定性,因为,财富的积累有其自身的前提和界限:一方面,财富放在市场的运行过程中,必然遇到两极分化的趋势,这是由财富内在实存的否定性矛盾决定的。实际上市场的竞争集中地反映在财富的最大化和最小化两个趋势上。所以,有财富属性的社会,少数人富有多数人贫穷是一个铁律。在私有制社会一旦谈到财富,就是两个极端。社会总财富是以两个极端化来运动的,而不是超一个相互均衡的状态发展的,否则就不是财富。越是均衡的社会就越不是凸显财富的社会。另一方面,财富是一个历史范畴,随着历史的实践不断地发展、改变自身,不断地挑战、超越自身,同时也不断地否定自身。马克思正是把经济学家研究的经济规律叠加到宏大的历史哲学那里,“资本”、“财富”、“私有”这些概念在马克思那里并不是永恒的,而是流变的、不断转化的、不断否定自身的过程。资本扩张过程中吸收三种自然力,在实现资本积累的同时,必然导致贫困积累,也就是经济危机、生态危机和人的发展危机的可能性与必然性。
财富内在的各种关系在实现资本积累与贫困积累运动的过程中充满矛盾与冲突,这正是财富内在否定性的动力之所在。在以财富作为个人自由确认的社会里,主要存在六个方面的矛盾与冲突。其一,财富的私向化属性与财富的社会化属性之间的对立。一方面,财富的确认来自产权,来自私有制,是个人概念的确认;另一方面,财富又是集体的产物,它只有通过全体社会成员的共同活动才能实现。也就是财富的创造过程具有明显的社会化属性,而财富的占有却具有明显的私向化属性。其二,少数人富有与多数人贫困之间的对立。资本积累与资本积聚必然导致财富积聚。一个社会创造的财富越多经济增长就越快,同时,财富的积聚效应也越明显,贫富分化也就越严重。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他的产品的数量和力量越大他就越贫穷。”其三,活劳动对财富的索取权与物化劳动(表现为皮凯蒂的财富)对财富的索取权之间的矛盾。只有活劳动才能创造价值,物化劳动作为价值载体,只是参与价值创造或根本不参与价值创造,但是它却有权索取价值,即分割价值。而且这种分割往往不成比例,物化劳动相比活劳动,分割的比例要大得多。其四,作为实体的财富与作为资本的财富之间的矛盾。财富资本化是以资本为轴心的社会的重要特征,也是皮凯蒂资本概念内涵的真实表达。这种条件下,利益最大化成为一切经济行为的逻辑预设。如果财富不平等仅仅是占有的不平等(以传统社会为主),似乎并不那么可怕。但是,财富一旦资本化,变为投资的工具,就会作为索取权在市场上分割本不是它创造的剩余价值。资本化作为权力放大器将原有的不平等进一步放大。其五,作为实体的财富与金融化的财富之间的分离。财富金融化进一步使有形财富迅速转向了以信用为支撑条件的无形财富,在市场运作中,财富赖以存在的有形财产的规定性(使用权)与财富的“特殊变体”(所有权)之间越来越趋向分离。马克思指出:“作为财富的社会形式的信用,排挤货币,并篡夺它的位置”。 金融化作为权力放大器不仅将财富原有的分割剩余价值的能力进一步放大,而且充满了严重的不确定性。其六,作为实体的财富与作为精神的财富(思想中的财富)的脱节。财富扩张的哲学理念与政治谱系的同构,使人们对财富的追求成为精神性的目标。总之,财富内在的各种矛盾关系来自财富的本性,在皮凯蒂这里,财富的逻辑上升为资本的逻辑,并进一步上升为金融资本的逻辑。根据皮凯蒂的统计数据,贫富两极分化在21世纪将进一步加剧,在世界创造财富之多并高度集中与财富两极分化不断加剧的今天,这一矛盾仅靠以资本为轴心的社会制度是不可能得到解决的。
另外,财富在保障人的自由与权利的同时反过来又支配人。财富的不平等因占有和所有权两个要素而起,越是凸显财富的社会,越是各种权力合作和冲突的社会,由此产生了人与人之间各种各样的社会关系结构,这种社会关系结构只有物化才能成为定在。但是物化的社会关系,一方面保障了人的自由与权利,另一方面却反过来又支配人,使人的自由与权利受到限制,甚至扼杀。财富内在各种关系之间实存的六大矛盾与冲突进一步证明财富的本质就是不平等,而且随着矛盾的不断运动而使不平等趋向进一步分化。《21世纪资本论》中呈现的不平等是一个本体论的存在,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人与人之间在财富上的分化与差等的出现使世界越来越异化。这个异化的社会需要反思、批判、纠正、变革,但绝不是皮凯蒂提出的在既成结果基础上的“全球资本累进税制”。越是凸现财富的社会,越是两极分化的社会,在以财富作为自由确认的社会里,“人们被由其自己构筑的新的客观力量——客观的社会关系结构及其规律所支配”。马克思认为,“在资本的简单概念中已经潜在地包含着以后才暴露出来的那些矛盾”,注定财富自身充满着对立、分裂和自我否定。财富内在各种关系之间实存的六大矛盾与冲突决定了财富内在否定的本性,形成巨大的分裂力量,即活劳动与死劳动的对立,也就是劳动与财富(资本)的对立,并且,财富资本化、金融化的事实在虚拟的市场交换中遮蔽了剩余价值的传统生产与分割的范式。在21世纪,财富积累与贫困积累都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速度与规模,财富只有超越原有的理论、思想、制度的界限,才能突破占有的局限,成为人的真正的拥有,人类创造的财富才能真正为人的发展服务,满足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需要。
四、结束语
财富与不平等作为21世纪资本的两个向度,作为历史运动过程中的两个范畴,不只是贯穿于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全书,更是贯穿于整个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之中。“真实的、自然的、历史和辩证的否定正是一切发展的推动力。”黑格尔否定性辩证法注重精神与物质的关系的能动性,马克思把黑格尔的物质与精神关系颠倒过来,为否定性辩证法注入了现实的历史主体,在劳动创造财富结成的各种社会关系之间的矛盾中找出了财富内在实存的一连串否定运动。财富作为一个历史概念范畴,作为物化劳动,通过人类实践推动人类历史的发展与进步是首要的,同时,它自身内在实存着否定性。一方面,人们在财富带来的繁荣与富足中评判着自由、平等、进步的永恒话题;另一方面,又在财富展示的矛盾与冲突中体味着财富不平等带来的阻碍、被动与无助。财富概念正如资本概念一样,它的本性不只在于不平等,而且在于其自身的内在否定性,它在历史中生成,也必将在历史发展中走向自身的反面。
皮凯蒂的财富与资本两个概念之所以能“相互替换”,在于财富通过流转、投资,成为“资本所有权意义上执行价值分割权利的资本”。在理论上,皮凯蒂的资本概念符合马克思资本概念“价值分割权利”的内涵;在现实中,他看到了财富资本化。更可贵之处在于内涵拥有明显的特征,即财富资本化对原有的不平等具有放大的作用。需要强调的是,并不是皮凯蒂的概念放大了财富的不平等,而是他通过“财富等于资本”反映了21世纪财富更加不平等的现实。进一步说,皮凯蒂的财富概念有着进一步放大不平等的内涵。皮凯蒂也注意到了金融全球化,但他并没有揭示这一时期生产方式与交往方式的变化。他关注了不平等,但只涉及不平等的伦理矛盾,从不平等的结果上进行批判,当然他的解决方案也不可能触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身的矛盾。财富金融化进程中,原有分析框架下财富的社会存在论发生了变化,与之对应的资本自身的性质及其代表的人格化的资本家阶级也悄悄地发生了改变,也就是21世纪资本范畴的变化。财富的使用权和所有权分离为实体资本的财富和镜像化的精神的财富,追求财富增殖成为一种意识形态。财富占有的不平等在一次又一次的加剧,而财富概念得以诞生的“抽象的人本身的平等”也一次又一次被证明是谎言。马克思深刻地揭示了财富在保证人的自由与权利、促进人的发展的同时,也有自身的前提和界限,只有扬弃了“占有”,财富才能真正显现出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