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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子男的星期天

2015-02-26孙彦良

海燕 2015年3期
关键词:母亲妈妈

□孙彦良

秋日吝啬的阳台上,栀子花一直谢着,一瓣儿一瓣儿,间奏拉得好长,窸窸窣窣,连累栀子叶儿,忧伤地萎靡着。看来,离仙逝不远了。

“少管我!伺候您的花儿去吧!妈——”

伏在书桌上的子男,将埋在初三课本里的头猛地抬起来,可怜兮兮地喊道。她的眼里并没有哭腔中的泪光,手指着窗口蔚蓝的天方块,那里有自由的雁儿南飞的影儿,一闪而过。这一天,是个难得明媚的星期天,没有补课骚扰就可以忽略任何不快,何况离十五周岁还有一天。还有一天,犹如一道儿僵尸大战关上关,哪弄装备去闯呢?她这么理智地想。

妈妈芸莆侍卫一般威武地站在女儿身旁,用已经过了美丽定义的眼神,望一眼暗淡里的阳台,并未肯让怒气如汗水一般,轻易地挥发掉,混沌的眼底布满血丝,透视着内心的焦虑。真是老生常谈,早恋怎么会如网瘾,打死也戒不掉呢?她愤愤地想。

“说吧。”芸莆将强硬软下来,精心铺设着陷阱,有点儿请君入瓮的意味,口气中生硬的亲情却透着毋庸置疑。

“还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

“说出他是谁,什么情况,老妈不会去找他,也不会去找他的父母,告他的状,更不会拿严重影响学习说事儿。你放心。”

“我还得说几遍?他……他是我假想的,是不存在的!”

“编——你就编吧!你以为老妈是傻瓜?”

“您是傻瓜倒好了,不至于整天神经兮兮,疑神疑鬼,把爸爸逼走了,还想逼走我吗?”

“这怎么叫逼呢?这是对你负责任——不知好歹,和你爸一个德性!放任自流,自由散慢,由着你的性子,你就高兴了?”

芸莆说到气头上,本想大吵起来,配合骤然紧张的气氛,口诛笔伐,却将一打儿在书包里搓磨烂了的空白卷子,抓在手里,犹豫起来。也觉得孩子不完成作业,自然可气,这作业无穷无尽,也着实让人打憷。但是母爱的责任,再次战胜狭隘,让自己的气儿飞蹿上发梢儿。

“没有余地!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子男心跳得厉害,仿佛要冲溃膨胀着的酥胸,只好抱着膀儿,让自己心猿意马,从手指爬上手机,跳到空气里,让忧伤冷却下来。想起父亲,勉强苦笑一下:

“我只想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而不是整天裸露在您的视线里,觉得不爽。”

“你出生时是穿着的?嘁——你不裸露给妈妈,想裸露给谁?”芸莆瞪大眼睛,血丝儿要辐射出来,八爪鱼一样向子男的丘脑飞来,吓得她后退一步,险些靠倒盆景。

“我只想裸露给我爱的人。”

“嘿嘿,承认了吧!快说说,他是谁?”芸莆步步紧逼。

“真想知道?”

“说吧。”

“说哪一个?”

“你有很多吗?”

“当然很多。否则,在学校这三年,不就白混了?”

“真不要脸!”芸莆的嘴唇在发抖,像烫了热芋。

“什么叫‘不要脸’?”子男压不住声音,尖细地吼起来。

“好意思说!有很多什么?”

“您逼问我什么,就是指什么!”

“你终于承认了。”芸莆露出得意却不依不饶的冷笑,“隐瞒不住了吧?我告诉你,你长多大,都是我的女儿,你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当母亲的,你给我记住!”

子男也讪笑一下,自嘲地说:“当然,也请您相信,您的女儿就是有魅力。和您一样。算风骚也行。”

“你真的不要脸了!啧啧——”

芸莆坐下来,把手里一直拎着的纸口袋摔在茶几上,抽出里面花花绿绿的信笺,得意地问:“说说吧。这些信,是写给谁的?”

子男看到自己发出的信件,有十几封的样子,又退回到眼前,便惊愕了:“这些信件,怎么会在你那儿?”

“我没有看……”做母亲的这样说的时候,并非完全理直气壮。

子男一把抢过来,不知道往哪儿塞,就仓皇地逃回自己的卧室,哗地反锁上门。

也许睡了有一个世纪,称之死过去也行。可恶的是,现在醒了。醒了,世界还在,浮现在眼前,说明眼睛也在。

浑身的疲惫已经结痂。动一下,都要爆裂,并将付出意志的代价……

子男张开勉强张开的单眼皮,目光透过狼狈的睫毛,还弄不清楚自己在哪儿。但是,可以看清楚眼前,型男靓仔图片组成的墙体世界,浮出一张粉色信笺,用墨笔写着几个字,剌痛了她的混沌神经。上面赫然写道:

妈妈走了!

心一惊,子男完全醒了过来,忽地坐起来,掀掉毛巾被。看到墙上的确多了这么张纸,而且这张纸,因为这四个字,具有了击溃自己的能量!

她到处找手机,却不见了。来到客厅,父母的房间,卫生间,厨房,又进到明亮起来的阳台。阳台上的栀子花还在凋谢着,但是没有手机,也没有妈妈的影子。踅回客厅,用座机给妈妈打手机,就是唱着歌不接;打自己的手机,却在沙发缝隙里把歌唱。

子男用自己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还是不接,便打开手机信息箱,找信箱里的信件和短信里的信息,都是写给小刚的……还在。每读一遍,都会让自己感动,被自己感动,会替小刚感动,就觉得自己有了爱。爱,像阳光一样,拥抱着自己,那么温暖。

“我爱小刚!”她自言自语。

“我爱你,小刚!”她虔诚地眨一眨眼。

忽然,她看到开着的卧室门里,型男靓仔们中间的那张粉色信笺,极像耶路撒冷的哭墙,但是,她根本没想哭,一个念头就倏地跳进脑海,把清静的水面击成了碎片——妈妈走了!妈妈走了?会像栀子花一样凋谢吗?

这样想,早吓得自己哆嗦起来,走路就觉得空气裹住双腿,铅一样重,阻挡着不听话的思维,挪向阳台。打开阳台窗子,向下张望,没有看到地面有什么死尸,或者一摊血迹,呼吸才均匀些。恰在这时,手机唱起歌来。

子男想到了医院,也想到了太平间,连忙接起来,颤着声问:“喂,哪位?”

“是原朝吗?”一个男人苍老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打错了!”子男生气地关了电话。只要不是母亲的噩耗就行,她想。她喜欢把手机后背贴在脸颊上,感觉它冰冷的体温,就像躺在冰面上,等待冷藏一千年的样子。就想,这个男人倒有趣,或许是在找条宠物狗哩。

又拨了一遍母亲的电话,若还不接就结束最后一遍,果然没有接,就转拨父亲的电话,或许母亲去找父亲了。他俩是她不放心,或者说不省心的两个人,一个不会放过,一个不会和好。

父亲也是关机。

子男要走出家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上了。

这是母亲为这户房屋,专门定制的门锁。只锁两个人,一个是爸爸,一个是自己。

她忽然觉得可笑,反问自己:

“为什么找母亲呢?——又不是孩子!”

光参考书就可以建道长城了。

子男搬出所有的书籍,堆在客厅里,尤其将参考书,工工整整地铺在地板上,垒座墓穴。

小时候,叫城堡。

城堡等于墓穴。城市等于墓地。

然后,她脱光自己,很斯文地,一件一件,犹如凋落着的花瓣儿。还未完全成熟的玉体,在突然强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纵身一跃,就跳进墓穴,然后把课本垒上一圈儿,超过坐着的酥肩,再将几本挂历,横盖上盖儿。

挂历上的美女并不如自己。

但是,她还是亲一下她们,然后将手伸出书缝儿,将事先做好的纸折三角牌,放置在上面。上面写着四个字:

子男之墓!

音乐又轻悦地奏响,打碎死寂。炸了尸?她想。

还是手机里,传出真实的声音,那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谦恭地问:“打扰了吗?”

子男气愤地说:“你打错了!”待要挂断,那个声音却说:“你给我写的信,我都给你退回了。今天这封,因为留了电话,才打给你……你不是子男吗?”

子男一惊,转而高兴起来:“好哇。您是小刚?”

“叫我原朝吧。”

“您不是找原朝吗?”

“我是在替你找。因为你找的不对。”

子男憋不住地闷乐了:“谢谢您。您有什么能耐?”

原朝语气亲切起来,语速也快了:“高富帅。”

“扯!您一定老得走不动了吧?”

“你咋知道?”

子男扑哧乐了:“我可以看到您。所以,您最好对我真诚,不要虚头巴脑。”

“我真的是走不动了。我的下肢没了。跳楼,摔的。没死掉,就残了。”

“现在死也来得及呀!”

“不不。当我在若干年前,为了一个女人,纵身一跳,摔在路面上,失去了双脚,才知道生命是如此珍贵,因为……如果生命不存在了,腿多可怜呐。还有心、肝、肺,都统统会随着尸体,化为灰烬。我活,它们也活。我死,它们也死。”

子男的脸有些苍白。贴着手机,任眼睛湿润了。瞻仰着自己的胴体,泣不成声。

弑母的念头一闪,并未因哭泣而破产。

因为原朝就开着电话,放在他的轮椅手扣里。原朝告诉子男,妈妈找上门来了。

原朝是用遥控装置,打开了房门,请这个风韵犹存的芸莆,忸怩地坐下来。他摘下帽子,让她看清自己的秃顶。也用诡秘的目光,引导她多疑的目光,落在满墙的教育成果和光辉年代的老相片上。

“我是老教授。不站起来,还绅士吧?”

“你的孙子呢?”

“他在上学。”

“为什么要缠着我的女儿?”

“我的孙子,才六岁。”

原朝像捡了个天大的笑话,望着这个可爱的女人。中了魔,也不过如此。

芸莆语塞,有点儿难堪,却突然觉悟,反问:“子男是我的女儿,怎么会想要杀我?”

“也许她要杀的不是你,而是她想像的一个妈妈。你没想到吗?”

“胡扯!她竟然求助的,是你这么个残疾人!”

“当一个人不想实现自己愿望的时候,会选择一条不可能成功的路去走,反正也行不通,那么,她的愿望就永远不会实现……”

“那想干什么?吓唬人?”

“一种释放,荷尔蒙堆积,像垃圾填埋到一定时期,爆炸并不亚于原子弹……”

“危言耸听!骇人听闻!”

“不管是危言耸听,还是骇人听闻,我问你,尊敬的女士,你一直和女儿关系紧张?”

“她到了容易受骗上当的年龄。”

“受骗上当的年龄是什么年龄?”

“就是不懂事儿,青春期逆反,心长草……”

“你没经历过这些吗?”

“正因为经历过,才特别害怕,特别在意。”

“那么,”原朝语气严肃得能结冰,“你坏掉了吗?”

“我……”芸莆一时语塞。挣扎了一下,反问,“你觉得我不坏吗?”

芸莆并不为自己的反诘找答案,挺起臃肿的上身,心里已经放弃了这个目标。她搜查的这个第九个目标,一样让她失望。她觉得女儿所谓的“亲爱的小刚”,一定另有其人。

“怎么——不和一个残疾人说再见吗?唔对了——您还没有对此次您的造访,说对不起呢。”

原朝这样调侃着,把假肢安上,将自己推上电动轮椅,来到门口,为芸莆打开房门。同时,又像幽灵一样地问:

“还要继续搜查吗?谁是下一个目标?”

芸莆一直找不到失踪的丈夫,心早乱了。没精打采地回到家,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血流逶迤地,一直从门底淌出来……

沿着血迹,她冲进客厅,却见客厅中间,整齐的一座书山赫然而立,像堆石灰岩。又见“子男之墓”纸板儿,呼吸没了,心跳如雷,直扑过去,就将书山扑得山崩地裂。抓狂地拨开,才见女儿一动不动,躺在里面。

“子男——”芸莆凄厉地喊道。竟然没有留意到子男的一丝不挂,抱起来就往外跑,边掏手机边喊:“120!120!”

一进走廊,阴冷的气息袭击子男,让她往母亲怀里蜷缩了一下。自己在母亲怀里,仿佛又是童年。暖心复活,就勾住母亲的脖子,抢下母亲的手机:

“妈,放我下来。”

芸莆忽而见女儿没事儿,萎下的神经又鲜活起来,叫道:“你捉什么妖!”面孔因被捉弄而变形,介于恼羞成怒和喜形于色之间。

“我体验了一次死亡。”

“你咋不真死!”芸莆把女儿扔回屋里,“快穿上,不嫌恶丢人!”

“我又不是你的敌人,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你就是我的敌人!”

“你愿意生我这个敌人,又不是我求你的。”

子男这样气呼呼地说着,穿上内衣,将绊脚的书籍踢开,坐回到沙发里。芸莆那边叫道:“弄得一地什么东西,快拿拖布擦干净。擦不干净,就打折你的狗腿!”

芸莆这样说,竟然想起那个老绅士。

子男也想起那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就说:“多么难得的家休一天呐!——现在请您出去,我要学习了。”跳过狼藉一片的客厅,钻进卧室。

卧室没有一丝光。

电话再次响起,和子男想的一样,准确及时。

“你好!小朋友!”又是那个低沉而缓慢的声音。

“爷爷!”子男脱口而出,吓了自己一大跳儿。

“你不是要自杀吧?”原朝忧心忡忡地问。

“您怎么知道?”子男俏皮地反问。

“我看得到,所以,你最好对我真诚,真诚,真诚,不要虚头巴脑。”

原朝模仿子男的口吻和语句,将紧张释放出来,逗得子男开心地乐了。

“从三楼跳下去,我怕痛。”

“不但痛,还会爬不起来,爬不动……”

“爬不动?那你怎么办?”

“也得爬。——我现在就在爬行。”

原朝说着,在下楼,一级一级地下,很艰难。走廊里黑乎乎的,到处是住户堆在角落里的杂物,逼着他得很小心,不能分神,防止跌下去。

“爬到哪儿去?”子男懵懂地问。

“未来。”原朝回答,微笑着。

“爬向未来,得用一生呀。够漫长的了。”

“漫长的,不是人生,而是心路。人生的路,不在乎以什么方式行走,而在乎以什么心态行走。”

子男看到母亲,在门后偷听,就远离房门,来到窗口。

“我的心情糟糕透了。——你说的是心情吧?”然后大起声来,让门外听到,“你是我的精神支柱。”又带哭腔,“我……我爱你……”

原朝假肢一松,就撞向地面。手机摔向台阶,四分五裂。过路人帮他拾起,扶他到楼外,坐进电动轮椅上的阳光里。

门,锁死了。

但是这次,是从里面锁的,隔开母亲疯狂的擂踹。

像许多孩子一样,子男直等到母亲达到要跳楼的疯狂程度,才慢条斯理地打开一条沟通通道。她早准备好承受母亲理直气壮的责骂,对手机的察看,及对谈话内容的逼问。但是这次不同,芸莆给她递上了一张相片。

“是他吗?”

英俊的男生,明星范儿十足。

“挺帅。眼光不错。哪弄的?”

“他是谁?”

“我正想问您呢!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少装糊涂。你的日记本里夹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你凭什么动我的日记?”子男叫起来。这次,她一向忍让的性格,山洪一般爆发出来。她很可怜母亲,因为父亲躲着母亲,父亲因为自己才守着母亲,不经常回家来,以各种借口玩失踪。

“我没有动。只是从这里面掉出来的,就一张。就是这一张,你不否认它的存在吧?”

子男泄了气,懈怠的神经,让她提不起精神来,无聊地说:“妈妈,我们谈谈吧。”

芸莆来了兴头,给自己和女儿分别倒了杯果汁和咖啡:“说吧。洗耳恭听。”

子男道声谢:“我有男朋友了。”

“他是谁?”

子男盯一眼相片,觉得还比不上自己卧室的型男,见母亲咄咄逼人的目光,嗫嚅地说:“他是个……师哥,临校的。”

“是个大学生吧?”

“你还看了我的QQ?”

“是的。”

“偷看我的QQ,是无耻的!”

“没秘密,怎么会怕看?”

“我喜欢他,怎么了?”

“你、你……”芸莆头晕目眩,“小小年纪,不知道羞耻!”

“爱,有什么羞耻的?不懂得爱,得不到爱,才羞耻呢!如果人活成这样,等于说,做女人失败,做人也失败!”

芸莆被女儿刺中要害,几近疯癫:“你爸爱我,我也爱你爸爸,你少在中间挑拨离间。”

子男失声笑了,泪是因为笑而迸发出的:“是呀,我爸爱你,你也爱我爸。正像你爱我,我也爱你一样……”

子男的手指,按下重拨键,那个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

夜,被灯光撑远了,也少了些宁静。

哭后的头,空得像穴。来自母亲的哭,还荣誉地挂在书橱、衣架、漫画和玩具上面。似乎语言也张着翅膀,在四壁飞翔。不是喜悦,而是悲伤。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在一夜之间,知道了自己早恋的战争,尤其那个还算英俊的男生,不肯多和自己通电话,闪烁其辞。还招来几个嘲讽,仿佛遭了强暴。子男已经打定主意,转学,或者辍学。

但是,在与父亲联系上之前,她不会告诉母亲。青春早到了,未来却终止了。

子男感觉到母亲还没睡,欲去看望一下母亲。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向她表达自己大不敬的忏悔,是自己成熟的标志。她这样想着,就走到门边,却并不奇怪地发现,卧室的门早从外面锁死了。她正待要拽一下,突然一个青面獠牙的幽灵,出现在门玻璃后面,尽管她有心理准备,仍被吓了一大跳。

“放我出去。求你了妈妈。”

“我就知道,你总是半夜往外跑。想到外面过夜吗?”

“你说话越来越难听——我只是偶尔,而不是你说的‘总是’——你在诋毁我!”

“不想让我诋毁,就做出个样儿来,给我看看!”

芸莆说完,唰地把门帘儿拉上。

月光撒不进有灯光的屋子。

所以,子男关掉灯,让书本作业,连同符号、公式、定理等等,统统埋葬进黑暗里。

窗帘被风拽起,放进不安分的夜虫鸣嘈和马达声声,做夜的背景音乐。美妙绝伦。

突然,手机也配合地奏起音乐来,正合时宜,吓了她一大跳。她越来越学会心惊肉跳。

“是爷爷您吗?”子男喜极而泣,“您怎么关机了?”

原朝气喘吁吁,气息微弱:“我来告诉你,你爱的那个人是谁。”

子男一惊,问:“你来……来我家了?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原朝释然地微笑了:“傻丫头。写的信,地址是真的。名字,名字是真的。图片也是真的。你真是个傻丫头。你真容易受骗上当,也容易引狼入室。”

子男跑到窗前,向小区张望。果然见清冷的月光下,一个老者顶着银白的头发,坐在轮椅里,像个绅士,向她挥着手。

“别跳下来。”原朝的声音,在电话里,永远是低沉而缓慢的。

“您的身后,怎么有一条水线?”子男问,有些紧张。

“唔——是我的轮胎破了。我用一只脚蹬着,一直蹬掉了鞋,又把脚趾蹬掉了。我的血,就沿着裤筒儿,淌了一路……”

“您不是,早截肢了吗?”

“还剩一只。这只,就留着,来见你——你别跳下来!”

子男扑到卧室的门上,要去见她的小刚。门还关得死。母亲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玻璃后面,问:“半夜三更不睡觉,又和谁联系呢?”

子男扑通一声跪下来,哀求道:“妈妈,放我下去吧。这很重要。放我下去吧,就这一次,算我求您了!从今往后,我全听您的。您的梦想强加给我,就是我的梦想,我接受了。考上名牌大学,找个好工作,或者出国出家,吃斋念佛,不食人间烟火!”

“你爸总是这么许诺,态度极好,却从不履行诺言。总是承诺,总是犯。你也这么说,怎么知道你不会重蹈覆辙,再犯呢?”

“我爸……”

子男哽咽了。

她用桌布掩上玻璃,用书桌倚上门。然后,将事先准备好的消防逃生绳索,系在腰带上,爬出窗口,顺着防护栏,跳进阳台。

阳台埋在黑暗里,似不存在。栀子花无声无息,也不存在。

但花香还在,只是无人问津。

责任编辑 孙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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