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收入分配与财富结构的历史趋势之本原探究
2015-02-25葛扬
葛 扬
(南京大学 经济学院,南京 210093)
·经济增长与经济发展·
资本、收入分配与财富结构的历史趋势之本原探究
葛 扬
(南京大学 经济学院,南京 210093)
通过最简单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最大化过程的分析表明,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由于其强势的地位已获得了合理化的收益,这是一种长期的、渐渐拉大社会收入分配差距的因素。值得注意的是,主流经济理论有关财富分配理论解释力受到质疑。因为资本化、金融化的出现使得当前美国等发达国家出现经济发展缓慢、财富分配差距不断扩大的现象。金融化成为一个社会财富迅速积累的杠杆,财富借助于金融化能够实现快速增值。从本质上说,收入分配与财富结构的历史趋势是由资本的生产关系以及这种生产关系的再生产所决定的。因此,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不是医治资本主义顽疾的良方,只是对资本主义发展趋势的历史实证。
收入分配;财富结构;金融化;资本的生产关系
收入差别、财富差距是一个永恒话题。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的新著《21世纪资本论》以一种新的视角,应用计量化历史研究范式,依据自18世纪以来法国、英国、美国、日本以及其他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的家庭与个人财富资料及数据,揭示了多个国家跨越两个多世纪的收入分配与财富结构的变迁历程。皮凯蒂所进行的研究,打破了西方主流经济学一直倡导的良性资本主义神话,即库兹涅茨曲线理论。该理论认为,经济发展和贫富差距的关系是倒U型曲线关系:经济发展初期,贫富差距加大,但随着人均收入达到一定程度,贫富差距就会逐渐缩小而成为常态。《21世纪资本论》认为,库兹涅茨的例证只是一个特例,真正的常态是差距越来越大。因此,从更长周期的角度看,库兹涅茨曲线理论是存在缺陷的。皮凯蒂的研究和结论触动了现代西方经济学及市场机制的根本,也就是说,收入分配与财富结构的历史趋势,是现代西方经济学及市场机制所致。本文就此试图探究资本主义条件下收入分配与财富结构的历史趋势本原。
一、皮凯蒂的理论逻辑、启示与评论
1.收入与财富的关系。人们常常将收入和财富放在一起谈论,其实两者是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两个概念。收入是流量概念,是一段时间内经济利益的流入,流量是一定时期内发生的变量,是动态的概念,收入反映的是一个人一定时期内获得的来自各种要素的报酬,包括工资性收入、经营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财富是存量概念,而存量是一个时点上存在的变量,是静态的概念,也是多年积累的结果,财富不仅包括收入性财富,还包括资源性财富,财富反映的是拥有存款、房产、金融证券、矿产资源等能够通过市场变现,并能够产生现金流的财产。
根据上面对于收入和财富各自内涵的分析,自然就会认识到收入分配与财富分配也存在重大区别。收入分配是指个人收入的分配,它是在国民收入分配的基础上进行的。财富分配是指国民收入的分配,分配的物质对象是一年内劳动者创造的新价值,即V+M,财富分配或国民收入的分配,主要是处理好国家、集体、个人三方面的利益关系,同时还要处理好投资与消费的关系。
基于上面的分析,还可以进一步从是否满足人的需要角度来看收入与财富的联系与区别。直接满足人的需要的收入是财富,尚未直接满足人的需要的收入还不是财富。比如说,你将月薪直接放在家里,既不消费也不存入银行,那这笔钱只能算作收入而不是财富,因为它尚未直接满足自己的需求;不过,当你将这笔钱消费了,或者存到银行了,那么它就是财富了。因为当你使用这笔钱时,就会满足自己的某些方面的需求,当然也满足了厂商的需求,他赚到钱才能继续生产产品,创造更多财富,并且能够增加就业机会,否则经济就会衰退;如果你将这笔钱存到银行,尽管没有满足自己的需求,但满足了筹资者和投资者的需求,从而也能够参与财富的创造。可见,能够满足需求的收入可称之为财富。因此,财富的内涵更为宽泛,比收入的内涵更大。
一般而言,收入多,财富就多。但是,从更为宽泛的角度讲,收入少的未必就不富有。例如,古时候的颜回,生活很贫穷,没什么收入,有史料记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说明他拥有的财富是智慧。
2.《21世纪资本论》的基本定律及其评论。皮凯蒂的基本经济模型其实并不复杂,简单地说,可以归纳为两个基本规律和一个不等式。
皮凯蒂的第一个经济规律[1]52,该定律阐释了资本存量与资本收入流量之间的关系。资本—收入比β与国民收入中资本收入的比重α的关系可用如下公式表示:α=rβ。其中,r是资本收益率。
皮凯蒂的第二个经济规律[1]168,是指在一个稳定体系中,上面定义的资本—收入比率β等于储蓄率s除以经济年增长率:β=s/g。这个规律在皮凯蒂理论中只起了次要作用。
皮凯蒂最关键的命题,是在“正常”历史条件下的不等式[1]360:r>g
这个不等式说明,在“正常”的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年回报率总是高于经济年增长率(长期来看,战后前30年与上述不等式不相符合),结果,财富增长就可以快于国民收入的增长,所以财富的集中程度就会越来越高。这一基本不等式的重要含义便是资本持有者的收入增长永远高于普通民众的收入增长。因为前者的收入只会有小部分用于消费,而普通穷人的收入则几乎全部用于维生,造成两者的贫富差距只增不减。
上述两个经济规律和一个不等式分别解释了收入和财富分配不平等的机理。这不仅是皮凯蒂运用历史数据进行计量分析得出的,而且在理论上与新古典理论一脉相承。新古典理论认为,储蓄率取决于个人为了最大化效用所做出的选择,经济增长率取决于技术进步和储蓄率,而资本收益率取决于生产函数和资本的边际生产力。可见,这些背后的决定因素都是外生的。
皮凯蒂在书中运用大量本人及其他经济学家的统计分析表明,财富的集中度有不断提升的趋势,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也就是第一轮全球化结束之前达到顶峰。在20世纪初的欧美,10%最富的人占社会总财富的46%。上述现象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19世纪的工业革命导致财富集中度提升,也就是资本收益相对劳工收益的比值日益提升。不过,20世纪初的美国情况则是一个例外,它的贫富差距晚到经济大萧条的1929年左右才达到顶峰。财富分配结构、收入分配差距经历了30多年的持续改善,资本收益占比和财富集中度都在降低。但是,随着20世纪70年代末期冷战的结束、新一轮全球化的重启,世界的贫富差距重新恶化,财富集中度出现提升,不管是美国、西欧、日本这些发达国家,还是巴西、印度、印尼、中国等新兴市场国家,财富和收入再次往少数人手里集中,直至今天上述趋势仍在继续。当前,在美国10%最富的人掌握了全社会48%的财富,而1%最富的人掌握了20%的财富。在皮凯蒂看来,资本条件下的市场机制只会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
经过统计分析,皮凯蒂得出两个重要结论:第一,资本与国民收入之比的规律性变化。过去300年以来,在发达国家的市场经济运行中,资本与国民收入之比出现明显的规律性变化,即1700—1910年,该比例高达600%~700%;1914—1945年,其下降并稳定在200%~300%;而20世纪80年代英美等国开始推行新自由主义政策之后,此比例逐步上升,达到500%~600%,而且还在上升。与此同时,财富所得占整体GDP的比重在不断提高,从1975年的20%左右上升到2010年的25%~30%。第二,资本所有权的集中度上升,比如,美国1%最富有的人群所占有的资本量从二三十年前的不到10%上升到今天的20%以上。
基于上述结论,皮凯蒂进一步推论:现代市场经济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财富存量在不断提高,财富所得占GDP的比重也在提高,而财富分配结构越来越不合理,收入分配差距越来越不均衡。皮凯蒂经过分析表明,随着资本和收入之比的持续上升,21世纪不平等程度还要加剧。当今世界,发达国家食利阶层的财富占比回归到“一战”前的水平,食利阶层正在恢复,一个符合民主、公平理念的市场经济正在远去。客观地看,皮凯蒂和他的研究团队经过近十年的研究所做出的以上两个历史性统计结论是有确凿证据的。尽管最近英国《金融时报》的记者对此提出了一些疑义,整体经济学界基本是接受皮凯蒂的统计研究工作的。毫无疑问,皮凯蒂所进行的统计研究是有重大理论价值的,皮凯蒂所得到的两个统计结论是有重要理论启示的。
皮凯蒂认为,《21世纪资本论》的两个重要统计结论是当代市场经济发展的必然规律,为此,他提出必须采取制度性的手段才能抑制其发展。具体地说,皮凯蒂提出的解决财富差距扩大难题的核心政策建议,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对高净资产人群和资本高额征税。其实,皮凯蒂提出的解决办法并不是根本性的,基础理论决定着研究的思路和解决问题的方案。皮凯蒂所做研究的理论基础是索罗的新古典增长理论,因此解决问题的方案也很难不受上述理论的影响。我们认为,应该从市场经济生产函数和财富金融化的角度来分析,才能在本质层面解释资本与国民收入之比的规律性变化和资本所有权的集中度上升的现象,进而才能弄清楚其内在机理。
二、生产函数中资本的作用与收入分配
西方经济学生产理论认为,任何生产都是劳动、资本、土地、企业家才能、技术等要素共同创造的。按其形式来看,生产函数都是描述生产过程中投入的生产要素与产出量间关系的数学表达式。生产函数的实质反映了生产过程中投入与产出间的技术关系,生产函数对分配起着重要作用,可以说生产函数是分配机制形成的基础。
分配理论的一个原则就是——贡献与报酬对等的原则。价值(效用)由谁创造,理应由谁将其所创造出来的价值分配殆尽。在西方经济学多要素生产理论中,产品是由多个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分配也必然涉及多个要素。当然,资本是最重要的要素。
首先,西方经济学中的生产函数一般满足如下三个合理性假定:
1.生产函数f(x)是r次齐次函数,即f(σx)=σrf(x),x是投入向量。
2.生产者在有限资源条件的约束下,追求利润的最大化。
3.根据贡献与报酬对等的原则,各种生产要素根据合理的比例将所生产的产品分配殆尽。
根据以上假设内容,厂商的最大化行为可以描述为如下极值问题:
Max:pf(x)
(1)
(2)
(3)
(3)式为假设3的要求,等式最左端是生产要素的贡献,中间是生产要素的报酬,分配原则要求两者相等。
为了进行更具体的分析,选择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的一般形式,即:
f(x)=ALαKβ
(4)
其中,A代表综合技术水平,L是劳动,K是资本。f(x)是(α+β)次齐次函数。构建拉格朗日函数,求一阶段条件结果为:
AaLα-1Kβ/PL=AβLαKβ-1/PK=λ/P
(5)
或者
PAαLα-1Kβ=λPL
(6)
PAβLαKβ-1=λPK
(7)
表明生产要素需求量的配置是满足一定条件的:各种生产要素边际产量与各自价格的比均相等,才能使厂商在有限成本M基础上获得利润最大化。
由于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是(α+β)次齐次函数,根据欧拉定理:
(8)
两边同时乘以p后,变形可得:
(9)
根据假设有:
pf(x)=(pLL+pkK)=M
(10)
所以:
λ=α+β
(11)
即拉格朗日因子λ是始终等于道格拉斯生产函数的次数。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按照(α+β)的不同可以分为三种形式:(α+β)>1时,称为递增报酬型;(α+β)<1时,称为递减报酬型;(α+β)=1时,称为不变报酬型。分别作如下讨论:
一是当(α+β)>1时,为递增报酬。此时λ=α+β>1,因而:
(12)
所以资本(劳动同样)的边际产值大于资本的边际报酬,也就是资本的市场价格。资本获得的分配收入小于它所创造的边际价值,因此生产者虽然已经在目前的约束条件下获得了最大正常利润,但是只要有可能,生产者就一定会扩充资金(M),提高资本和劳动的购买量,扩大生产规模,生产出更多的商品来。但是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化,递增报酬效应会不断减弱,直至进入递减报酬效应。
二是当(α+β)<1时,为递减报酬。λ=(α+β)<1。因此:
所以资本(劳动同样)的边际产值小于资本的边际报酬,也就是资本的市场价格。资本获得的分配收入大于它所创造的边际价值,从而出现内在不经济,这是每个生产者都会避免的经济现象,即使有再多的资金都不会扩大生产规模。
三是当(α+β)=1时,为不变报酬。这种形式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也是西方经济学中最经典的简化形式,此时生产函数为一次齐次。并且资本和劳动获得的报酬正好与各自边际产出的价值相当,这是一个相当稳定的状态,也是规模经济的客观要求。
综上,通过分析最简单的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最大化过程可以看出,资本等要素的分配取决于资本等要素对于目标函数的边际效果,与生产函数的形式无关,因为最后总会稳定在最后一单位资本的产出和资本报酬相等的情况下。其实,生产函数的分析表明,资本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由于其强势的地位已获得了合理化的收益,这是一种长期的、渐渐拉大社会收入分配差距的因素。可以把生产函数中资本对分配的作用看作是间接作用。
三、资本化、金融化与社会财富结构的变化
20世纪70年代后,发达国家出现了从以制造业为主要内容的生产主导型经济形态到以金融为主要内容的非生产主导型经济形态的转变。出现上述转变后,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在一国国内经济主体(主要包括居民、金融企业和非金融企业)改变自身生产或经营方式后,自然也就改变了国内总体生产构成和价值构成,从而影响包括所有制结构和产业结构等在内的经济结构的变化,最终导致社会财富结构的显著变动。
随着国际金融危机、债务危机的发生,现代主流经济理论有关财富分配的理论受到一定的质疑,但是,非主流经济关于财富分配则表现出现实解释力。非主流经济学认为,资本化、金融化的出现使得当前美国等发达国家出现经济发展缓慢、财富分配差距不断扩大的现象。“资本化”与“金融化”是既相互联系、又有差别的两个范畴。“资本化”是“金融化”的基础,“金融化”则是“资本化”的深化。
所谓“资本化”,主要是指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生产要素的资本化过程。在市场机制作用下,一切投入生产过程的人、财、物等生产要素,还包括间接影响的诸如信誉、专利与经营理念等,都是经营者赖以实现赢利的“资本”。上述生产要素构成的“实体经济”的生产,其本质特征是社会经济活动同时存在于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影响的物质和价值两种形态。值得注意的是,价值形态的运作对实体经济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有时这种影响是至关重要的。简单来说,这种价值形态运作就是所谓资本化的过程。在市场经济制度下,无论是宏观还是微观层面,如果不把生产要素当资本,或者忽视经济活动中的资本经营,无论你的生产物质条件有多好,是很难有效参与现代财富的分配的。生产要素实现资本化的前提是,产权明确,产权的范围和归属要清晰,能够形成产权化的契约,能够实现自由买卖和产权抵押。资本化具有加快资源的配置速度、降低配置成本、提升配置效率的功能。
所谓“金融化”,是指社会财富的金融化。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社会经济活动的很大一部分是金融活动。市场经济主体,无论政府、企业或者个人,都必须拥有必要数量的金融资产。这里的金融资产不只是货币,也包括了可以在市场自由操作兑换的股票、基金、债券、外汇、黄金及其他贵金属等。如果不善于运用现代金融手段运作自己的金融资产,那么将会产生具有明显差距的财富效应。美国学者托马斯·帕利认为,金融化同时在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上改变着经济体系的运作方式。金融化的影响主要体现在:(1)提升金融部门相对于实体部门的重要性;(2)将收入从实体部门转移到金融部门;(3)加剧收入分配不平等并导致薪资停滞[2]。
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金融资产可以看成是财富,但财富不全是金融资产,财富的范围要比金融宽泛。只有在一定条件下实现增值功能的财富才能称之为金融资产。财富只有通过金融化才能得以增值,从而创造更多的财富。金融资产是财富的集中体现,而且也是财富创造的最主要的形式。金融化的一个标志,是非金融企业源于金融投资而并非生产活动的收入的程度[3]。财富金融化具有依附性、权益性和流动性的特点,第一,财富是金融化载体。财富具有使用价值,如果没有财富就不可能产生金融化活动。因此,金融化必须以财富为载体(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第二,财富金融化的前提是完善的产权制度。清晰的产权能够赋予财富拥有者处置和支配财富的权利,从而给财富拥有者带来收益。财富金融化是产权关系在经济上的复杂体现。如果它的财产权利并不完整,那就无法实现处置和支配权利,也就不能称之为金融资产。第三,财富金融化的目的是使财富(尤其是非流动财富)在流动(包括相对流动)中增值。尽管金融化后的财富的流通性较货币差,但它能够在流动中产生新价值,尤其是能够直接参加分配。比如,未来的收入是财富,但常常是通过金融工具将其票据化、证券化,并使其流动起来才能变现的,否则,就不可能产生未来现金流,也就不可能成为财富。
财富的金融化,不仅表现为流动财富的金融化,更表现为非流动财富的金融化。一方面,资本市场的发展为流动财富的金融化提供了便利的条件。流动财富可以变现为资金,如果资金持有者不满足于仅仅投资银行存款、国债等传统的低收益率的金融工具,那么数额庞大的私人财富就可以通过参与资本市场的运作,寻找各种可能增值的途径而实现财富金融化。另一方面,产权化之后的土地、房产和自然资源可以随时出售变现,转化成流动财富。同时,土地使用权可以在二级市场上进行交易,这让其使用权证具备了资本的属性,土地所承载的财富能够使社会的资本增加。与此同时,土地附着物,例如房屋,在房产私有且可自由交易的情况下,它既可以作为银行贷款的抵押物,也可以通过住房按揭贷款将房产所占用土地、住房本身实现金融化。
金融化是一个社会的财富迅速积累的杠杆,财富借助于金融化能够实现快速增值。简单地说,财富金融化的作用机理,是将各类财富资源(包括居民资产在内的有形资产和未来的现金流),通过产权化、证券化或者金融票据化等流转形式变成可以流通的金融资本,从而实现财富增值过程,尤其是使非流动的财富和未来收入流,通过现代金融的作用机制实现流动性和增值性。当金融工具种类单一、金融制度不发达时,居民的收入大部分转化成储蓄,通过银行等金融部门发挥着间接财富分配作用,不过,这个时候财富的增值功能也不够大。随着资本市场的不断发展和完善,居民闲置资产与企业可以直接联系起来,不仅增强了金融资本供给,而且强化了财富的资本化能力。
具体地看,财富金融化的作用机理是从三个方面展开的。首先,居民劳动报酬的金融化。居民可以将劳动报酬金融化,也就是通过债券、股票以及租赁等资产投资的方式,获得财产收入。不过,融资进行生产所获报酬远低于金融投资。能否进行劳动报酬的金融化,直接影响着财富分配差距,而且是非常显著的,因为财富金融化的过程具有放大财富分配差距的功能。其次,非金融企业的金融化经营。现代非金融企业既可以进行生产投资(从事商品和服务生产)获得营业盈余和固定资产折旧,也可以融资或把盈余用于金融投资。当非金融企业把资金和资源用于生产,就能够创造更多就业机会,积累经济剩余,尤其是可以降低社会的收入不平等程度。而非金融企业把资金和资源用于金融投资获得高额利润,然后再把利润用于金融投资,如此循环往复分割社会经济剩余,可以使企业快速积累资本,不再进行生产性投资。在总经济剩余不变或缓慢增长的情况下,分割有限经济剩余的竞争,将导致企业倒闭乃至行业衰败,影响收入分配。“在2001—2007 年间,投资银行业务与金融化了的个人收入相结合,使美国和其他地方产生了巨大的泡沫,并最终导致了灾难!”[4]再次,财富金融化过程中金融机构的杠杆作用。金融机构的资金运作直接反映着企业发展情况,影响一国经济结构。从资金使用方向上看,如果金融机构向企业或居民提供的是生产性资金,那么将有利于实体经济的持续发展,从而能够缓解收入分配不平等。但是,如果金融机构为了追求高额利润,偏好于非生产性资金的提供,也就是为居民与非金融企业进一步金融化提供资金,结果就会在较短的时间内进一步放大社会财富分配的差距。
四、资本的生产关系及其再生产是社会财富分配差距扩大的根本原因
前面的分析表明,资本在收入分配、财富分配中的作用已经从间接转变为直接,尤其通过资本化、金融化,社会财富的形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但是社会财富分配的差距始终存在,而且存在扩大的趋势。这是由资本的生产关系以及这种生产关系的再生产所决定的。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表明,经济关系或一定社会的生产关系是整个社会关系的基础,也是影响经济运行的根本性制度因素。而资本内涵的基本规定性就体现在对一定生产关系的反映上。西方经济学一直把资本当作生产要素,是一种“物”,忽略了资本背后的经济关系。不是从经济活动的历史中去把握资本,只是把资本看作是一种静态的物。马克思则看到了资本物的形态背后的经济关系,从经济活动历史中界定资本的本质。马克思说:“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5]877-878。“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也就不是资本了……资本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它是一种历史的生产关系。”[6]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资本反映了资本家和工人的利益关系。资本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基础,反映着社会生产关系,表现出物对人的关系,这是一种社会属性。在社会再生产过程中,资本的总公式表明,资本是能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它反映着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一种价值只有在运动中能够“自行增值”才能成为资本。在简单商品流通中,价值只表现为生产者之间交换劳动和劳动产品的关系,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力成为商品的条件下,价值才表现为一种自行增值的作用。因为劳动力是一种“能够作为使用价值,即作为有用的东西来同资本本身相对立的”[7]。劳动不仅本身具有使用价值,而且资本家通过买来的劳动力产生价值和剩余价值。劳动使资本增值,从而使资本作为资本保存下去的东西。可见,脱离了一定的关系,资本就不成其为资本了。在《资本论》第1卷中,马克思分析到,从表面上看,资本总是表现为一定的物质属性,如货币、商品、生产资料等。资本的确是以这些物质资料的形式存在的,但这些物本身并不是资本,也不能反映资本的本质。货币等生产要素只是资本为了实现价值增值而用来和他人发生经济关系的手段。货币能作为资本存在,是因为它能适应这种雇佣关系。货币所有者可以雇佣到劳动工人。在马克思的时代里,资本家和雇佣劳动者的关系正是资本的本质。“资本显然是关系,而且只能是生产关系”[8]。
上面的分析表明,资本运动是在一定的社会经济制度下进行的,是不能脱离一定社会生产关系而独立进行的过程,从另一角度说,资本运动的不同特点是相应的生产关系的体现,不同的资本增值运动反映不同的社会生产关系。在马克思的资本理论体系中,对资本的外延阐述得十分全面,不仅指出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商品资本等不同形态,而且对各种形态的资本都进行了论述。不过,资本的深层本质不是物,物只是资本依存的载体,其本质是以物作为外壳掩盖下的一种生产关系。马克思资本理论体系不仅认识到资本依附于一定载体的客观事实,而且进一步探究了资本的深层本质——一定生产关系的体现。西方资本理论体系基本上不承认资本的社会性和历史性,看不到资本后面隐藏的生产关系,而是把资本看作物,认为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就是资本。
马克思的资本理论直接导出资本增值的表现形式或实现形式是价值增值。尽管西方资本理论也认同资本增值性,但是在表述中使用多种概念,常常用“收入”“财富”等概念来解释资本增值的实现形式。随之而来的是,对资本增值部分的归属,即分配的分析也采取了相应的逻辑。马克思从生产关系中、从本质上论述了资本增值后的分配问题,价值增值部分在资本主义经济中,不归劳动者占有,而是无偿地被资本家所有,并指出其根源是生产资料的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西方资本理论体系对资本价值增值的分配论述中,却主要倾向于由资本所有者所获得,并论证其合理性、永恒性和自然性。
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思在研究资本存在条件下社会再生产过程时,不仅研究物质资料和人类自身的再生产问题,而且还研究生产关系的再生产问题。早在《资本论》出版以前,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就指出,“产品的消费还在一定的客观存在形态下再生产了个人自身,再生产的不但是个人直接的生活力,而且还有它特定的社会关系”[9]。后来,在《资本论》第1卷第21章中,马克思揭示了资本主义简单再生产的一系列原理,他说:“可见,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在联系中加以考察,或作为再生产过程加以考察时,不仅生产商品,不仅生产剩余价值,而且还生产和再生产资本关系本身。一方面是资本家,另一方面是雇佣工人”[5]666。在《资本论》第3卷中,马克思进一步指出:“社会生产过程既是人类生活的物质生存条件的生产过程, 又是一个在特殊的、历史的和经济的生产关系中进行的过程,是生产和再生产着这些生产关系本身,因而生产和再生产着这个过程的承担者、他们的物质生存条件和他们的相互关系即他们的一定的社会经济形式的过程”[10]。由此可见,马克思是把物质资料、人类自身和生产关系的再生产作为既互相区别又互相联系的有机整体加以研究的。
生产关系的再生产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断进行自我扬弃的过程,或者说,是生产关系不改变自身基本性质的自我更新过程。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再生产时,非常明确地指出了资本属性是不变的,他说“生产具有资本主义的形式,再生产也就具有同样的形式 ”[5]653。“起初仅仅是起点的东西,后来通过过程的单纯连续,即通过简单再生产,就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本身的结果而不断重新生产出来,并且永久化了”[5]658。不过,尽管生产关系再生产中的扬弃运动必须保持生产关系的根本属性,但绝不是原版复制,还包含有克服和发展的内容。
作为生产关系重要环节的分配,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出现了自我扬弃的过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发达国家的历史进程表明,财富分配呈现出金融化的趋势。在现代社会,资本在通过生产函数对分配起间接作用的基础上,对财富分配也可起到直接作用。无论是股票市场上的投资及其收入流由“财富”转为“资本”,还是房地产市场上的投资及其收入流由“财富”转为“资本”,都是一个个的金融化过程[11]。不过,资本主义的本质没有改变,仍是以资为本,资本支配劳动,资本控制财富,社会财富的分配始终向资本倾斜。因此,只要资本的生产关系存在,并且再生产这种生产关系,那么,即使表现形式发生显著变化,社会财富分配的差距不会改变[12]。
上面的分析表明,造成收入分配与财富结构历史趋势的本原是内生的资本主义制度根深蒂固的矛盾。因此,解决的根本方案是调整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因为不触动资本的权力地位就无法解决社会财富不平等的问题。但是,皮凯蒂建议,通过征税调节社会财富的不平等。皮凯蒂认为,应该实行累进式收入税(就美国而言,对超过50万或100万美元的年收入,建议征收80%的收入税)和累进式财产税。很显然,皮凯蒂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与其理论相一致的。在皮凯蒂看来,造成分配不平等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内生的资本主义的基本制度,而是各种外生因素所致,那么,解决的方案就只能通过外生的税收政策来加以调节了。所以,皮凯蒂的《21世纪资本论》不是医治资本主义顽疾的良方,只是对资本主义发展趋势的历史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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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房宏琳]
2015-01-09
葛扬(1962—),男,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政治经济学、中国经济问题研究。
F091.3
A
1002-462X(2015)03-0086-07
收入分配与社会公平(专题讨论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