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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话》的接受与“暴露派”的转向——以刘白羽、艾青为考察中心

2015-02-21商昌宝

关键词:艾青延安讲话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1001-5981( 2015) 05-0096-04

收稿日期: 2015-03-09

作者简介:商昌宝( 1973-),男,吉林敦化人,文学博士,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讲话〉接受史与当代文学机制的构建》( 12CZW076)阶段性研究成果。

延安整风运动,以及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和《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的发表是1940年代文艺界的重要事件,并直接影响和决定了1949年后的文学走向。作为文艺整风的对象以及《讲话》的接受主体,延安文人在这其中经历了一个怎样的思想转变、改造的历程,无疑是一个具有学术价值的课题。限于篇幅,本文选择“暴露派”的刘白羽、艾青作为个案进行考察。

一、延安整风与文艺座谈会的召开 应该承认,

1942年前的延安集中出现了一股儿准自由化浪潮,其中最为突出的表现是《解放日报》相继刊发了《一个钉子》、《厂长追猪去了》、《间隔》等“暴露”小说以及《三八节有感》、《野百合花》、《了解作家、尊重作家》、《还是杂文的时代》等批判性杂文;《轻骑兵》、《矢与的》等媒介未能领会毛泽东整风的真正意图,反而在延安掀起一股针对党的高级干部、特权现象、老干部文化水平低等现象的批评风潮,尤其是王实味将批判的矛头直指毛泽东本人,导致延安高层,包括军方的强烈不满。这其中,王震在范文澜陪同下看过墙报后生气地说:“前方的同志为党为全国人民流血牺牲,你们在后方吃饱饭骂党。” [1]17;6毛泽东也由卫兵陪同提着马灯看了墙报,并当即指出:“思想斗争有了目标了。” [2]17,105;483;6据胡乔木和王首道回忆说,毛泽东阅读《野百合花》的“三四节”后更是“猛拍办公桌上的报纸”,厉声喝道:“这是王实味挂帅,还是马克思主义挂帅?”当即给《解放日报》打电话,“要求报社作出深刻检查”。 [3]4491942年3月31日《解放日报》的改版会上贺龙当面不客气地说:“丁玲,你是我的老乡呵,你怎么写出这样的文章?跳舞有什么妨碍?值得这样挖苦?” [4]55据相关研究著作载,贺龙还当面骂过《三八节有感》的作者是“臭婊子”。 [5]102毛泽东在会上暗示说:“关于整顿三风问题,各部门已开始热烈讨论,这是很好的现象。但也有些人是从不正确的立场说话的,这就是绝对平均主义的观念和冷嘲暗箭的办法。” [6]何其芳则回忆补充说:“当时我在延安,还听说过,贺龙同志还直接对写过‘暴露黑暗’的作品的人说:‘我们在晋西北,是这样对军队讲的:你们在这里,有很重要的任务:就是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延安。’你们有些人却说延安有黑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就要‘班师回朝’了!” [7]394

这样一种激烈的反批评态势直接影响到延安中央的决策: 4月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康生、王稼祥、博古等人将批评矛头指向文艺界; 4月3日,中宣部做出“四三决定”,开始对整风运动进行“纠偏”; 4月22日,新华总社播发了《有关延安文艺运动的“党务广播”稿》,其中说道:“在延安集中了一大批文人,脱离工作,脱离实际。加以国内政治环境的沉闷,物质条件困难的增长,某些文化人对革命认识的模糊观点,内奸破坏分子的暗中作祟,于是延安文化人中暴出许多严重问题。”“有人想把艺术放在政治上,或者脱离政治。”“有人以为作家可以不要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或者以为有了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就会妨碍写作。”“有人主张对抗战与革命应‘暴露黑暗,写光明就是公式主义(所谓歌功颂德),还是‘杂文时代’(即主张用鲁迅对敌人的杂文来讽刺革命)一类口号也出来了。代表这些偏向的作品在文艺刊物甚至党报上都盛极一时。” [8]

可以说,因为对毛泽东发动整风运动不明就里,延安文人掀起的这股准自由化浪潮直接引火上身。党史研究专家陈晋就曾说:“这种思潮渐渐超出整风运动的初衷和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能接受的程度,乃至同延安主流生活所显示出来的热烈的时代气氛,形成了不协调的冲撞。于是,整风整到这些文化人头上,就势所难免了。” [9]223毛泽东在1945年七大会议上也说得很明白:“党要统一思想才能前进,否则意见分歧。王实味称王称霸,就不能前进。42年,王实味在延安挂帅,他出墙报,引得南门外各地的人都去看。他是‘总司令’,我们打了败仗。我们承认打了败仗。于是好好整风。” [5]74-75

接下来,针对文艺界的整风运动便提上日程,延安文艺座谈会随即召开,《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也就跟着出炉了。

二、及时转变的刘白羽

尽管刘白羽在延安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中规中矩的革命文艺工作者,而且还担任了“文抗”的支部书记,但在延安文艺整风前的那段“自由空气”中———他后来将其描述为“蔓延开来的文艺浊流影响”———“思想也摇摆了” [10],先后写出两篇颇具讽刺和批判意味的小说《胡铃》和《陆康的歌声》:前一篇被说成是美化了小资产阶级而丑化工农出身的干部,后一篇则被说成是歌颂了一个虚无主义的孤独的个人主义者。刘白羽晚年在《我与胡乔木同志》一文中仍不忘自我批评道:发表这两篇作品,“轻一点说,起码是‘小资产阶级的自我表现’,重一点说,也可以属于‘暴露黑暗’”。 [10]刘白羽的自我判断和认知应当说比较符合当时的情形,即他虽然未成为王实味、丁玲、萧军那样的“出头鸟”,但是作为“暴露派”的普通一员,是没有异议的。

不过,刘白羽虽然作为“暴露派”一员,但是能够及时刹车、幡然悔悟。在晚年的回忆文章中,他这样记述了自己在座谈会召开前被毛泽东接见的情景:“经毛主席两次教诲,我已觉得自己犯了错误,所以提出了‘犯了错误怎么办?’”以及“要是写了错误的文章,白纸黑字印了出来呢”的问题,而毛泽东则回答说:“犯了错误,你在什么范围犯的,你就在什么范围收回来。”“一个人讲了错误的话,是影响不好的,如果写成了文字印了出来,就更大的传播了谬误,那影响的范围就更大更久,真正有好心的人应该在原来发表文章的地方,再写一篇文章,批判错误,收回影响。” [10]话说得如此明白,刘白羽自然领会最高领袖的教导。恰在座谈会召开在即,为了使会议顺利召开,中组部长陈云事先专门找了党员作家丁玲和刘白羽“谆谆教导”,要他们“在会上站稳立场”。 [11]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思想基础和事前通气,5月21日,也即文艺座谈会尚在进行中,刘白羽即根据毛泽东5月2日的“引言”写就了《对当前文艺上诸问题的意见》,成为最早接受“讲话”的文本之一。文中,关于“文艺和政治”问题,他认为文艺“应该服从政治”。“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是“那一时代的革命斗争的战士”,“他的全部生活,就是政治的斗争”。关于“立场”问题,他认为“世界上没有没立场的事”,“小资产阶级有时所表现的立场不够”,是因为“从旧社会长期生活中所受统治阶级思想的影响”。“资产阶级立场”强调“发展个人,扯散集体”,“使人民都在个人利害烦琐中兜圈子,减少团结反抗的力量”。因此,“为了立场的坚强稳定”,就要“向自己的脑子开刀”,要“清除旧的,批判旧的文艺理论创作上的非马列主义,非唯物辩证法的根深蒂固的影响”。关于“写光明还是写黑暗”的问题,他说:“我们是光明的,作家作品中能成为反映这一时代的精神的主导的方向,是要写光明的斗争的。” [12]

座谈会结束后一周,刘白羽又撰写了《与现实斗争生活结合》一文发表在《解放日报》上。文章指出,“你要永远正确的去改造旁人的思想,你必须先向自己改造,好保证———你那阴暗思想不去同你读者阴暗思想结合而起损害作用”,“不但如此,同时正因为他是作家,时代的喉舌,他应该更敏感、更彻底的改造自己。”刘白羽还针对延安的左翼作家发表意见说:“那些十余年来参加革命斗争,左翼运动的先进的作家们,我们是尊敬他们,而且学习他们,但是,说到思想革命,无疑问的,还是我们共同的事……由此而发生的个人主义,野心主义,自由主义,宗派主义种种恶劣倾向,却是不正当的,它妨碍着集团的结合。” [13]

尽管刘白羽已经尽可能地遵照《讲话》精神有意识地改造自己,但是这样积极的表现和进步并未得到组织的完全认可。刘白羽后来回忆说,整风时,自己因为被“挑战”,受命写思想自传,结果一连被否定了八次,在准备向张如心提交第九稿时, ① [14]391他这样写道:“我突然灰心了,我踯躅不前,向下看着那深深的河水,我想,不如跳下去算了。真可怕呀!”当得到张如心“造就了新生”的表扬后,自己“胸口一热,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心里只是念着一句话:我总算通过了!我总算通过了”! [15]可见,即便是刘白羽如此真诚地接受《讲话》、改造思想,“过关”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过,晚年的刘白羽对于这样的精神炼狱仍情有独钟:“对于一个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来说,这种否定的否定,批判的批判,是多么不容易啊。……脱胎换骨的思想改造是不容易的……一个人要成为真正的人,必须严格解剖自己,才能批判现实,正因为如此,延安整风,成为我整个人生的一个彻底的大转折。” [14]392-393

在经历了一番炼狱式的考验后,刘白羽表示自己的“信仰坚定了,认识提高了”,“决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毛主席的指导,进行公开的自我批评,不抱残守缺,要光明磊落”。所以当胡乔木告诉他:“现在,毛主席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要在《解放日报》发表了,最好有人写点文章表示自己的态度。”刘白羽立刻附和说:“我正在准备写一篇文章,绝不欠党的债,欠人民的债。” [10]之后,刘白羽花了几个通宵,于1943年11月19日黎明时写出了《读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笔记》。经过胡乔木修改后,此文于1943年12月26日发表在《解放日报》,成为《讲话》发表后的第一个、也是最有代表性的接受文本。

文中,刘白羽开篇即表示:“拥护毛主席面向工农兵的方向,对于我,首先应该进行自我批评。”在援引《讲话》后,他即表示要“清算自己由于不正确的立场在群众事业上所做的错误,脱离地主资产阶级思想统治着的文艺范围,走到新的以工农兵为主的真正属于群众的文艺方向中间来”。针对自己在1942年春文艺整风运动前的“暴露”写作,他说是自己放弃了“所写也是所‘爱’的‘农民’,‘突然’的站到顽固的小资产阶级立场上”,是“在无产阶级领导的人民群众阵营里发出呓语”。在《胡玲》与《陆康的歌声》中,体现了自己“糊涂的在地主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下把他们的罪恶当做‘真理’”。他还进一步批判胡玲是个“染有浓厚小资产阶级恶习的女孩子,带了许多毒素到革命中间来”,陆康是“一个疯子一个神经衰弱的变态者”,“在工农群众面前做了无谓的呻吟与哀号”。为此他检讨道:“我看不见改造的斗争,我更以一点点个人狭隘的眼光掩盖了革命客观环境,把一部分自己的错觉夸张为现实。”“我失掉了党的立场,也就无从得到正确的艺术的观念。”“我的责任,是因为在革命的斗争中离开了工农群众离开了党,在真理的行程上投下了阻碍,违背了工农群众与党的意志。”(结尾是按胡乔木意见修改的 [11])面对这样的学习心得,刘白羽晚年时仍然若有所思地补充说:“从前只把《讲话》当做一篇文艺理论来对待,现在,我知道这是一个阶级、一种宇宙观的最根本的人生哲学。” [14]395看来,《讲话》精神之于刘白羽已经沁入心脾了,自然他也因此获得组织的信任。

1944年,刘白羽作为文化特使入驻《新华日报》,在中共中央发布《关于执行党的文艺政策的决定》后,又及时写作了《新的艺术,新的群众》予以呼应。文中写道:新的群众,新的英雄,是“四二年以后才矗然以一种灿烂耀目的姿态出现在艺术作品里面,———这是毛泽东同志《文艺座谈会讲话》,分开了在这以前和以后显著的不同;他那有历史意义的讲话,将划分着中国文艺史上两个不同的阶段”。接着,刘白羽从自己在延安时的切身体会,肯定了以农民劳动者为主角的秧歌剧《一朵红花》、《牛永贵受伤》等代表着“文艺走进了一个新的伟大的时代”,因为它们“能正确地反映时代,能正确地把群众生活表现出来”,“从内容到形式”“调协一致,生动,活泼”,“真正表现了群众真实的情感”。他批评了延安前期的《谷雨》、《草叶》等刊物被非群众的“小资产阶级个人琐细与抒情挤占了”,声言“文艺家不先深入到群众中去‘化’了自己,只停留在把大众看成‘落后’或‘空想人物’的观点上,脱离群众”,其实质“就是一种剥削阶级思想意识的露骨表现”。他还历数了陕甘宁边区1942年以后取得的各项艺术成就,并号召艺术工作者向群众学习,创造出新的群众的艺术,这种艺术才是未来文艺的样板。 [15]刘白羽在重庆发表接受《讲话》的心得,一方面是通过现身说法,表明自己经过整风后思想得到极大提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带动和动员重庆左翼文化界检讨自己皈依《讲话》。

由上可见,刘白羽对《讲话》的服膺和各种积极表态,已经彻底从“暴露派”中走出,完全变成一个改造好的“紧跟派”。

三、积极紧跟的艾青

1941年初,艾青在周恩来的授意和安排下由重庆抵达延安。在延安文艺整风前,艾青尽管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还写作了《给太阳》、《野火》、《风的歌》、《雪里钻》等颂诗,但在思想上属于典型的“暴露派”代表,这一点可以从其为因写作小说《间隔》 ①而受到老干部批评的作家马加鸣不平的文章《了解作家,尊重作家》中看出来。文中,他秉笔直书道:“作家并不是百灵鸟,也不是专门唱歌娱乐人的歌妓。……他不能欺骗他的感情去写一篇东西,他只知道根据自己的世界观去看事物,去描写事物,去批判事物。在他创作的时候,就只求忠实于他的情感,因为不这样,他的作品就成了虚伪的,没有生命的。”“希望作家能把癣疥写成花朵,把脓包写成蓓蕾的人,是最没有出息的人———因为他连看见自己丑陋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要他改呢?”“作家……用生命去拥护民主政治的理由之一,就因为民主政治能保障他们的艺术创作的独立的精神。” [16]尽管艾青的夫人高瑛回忆说,艾青当时之所以产生写这篇文章的冲动,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懂政治,容易被人利用。 ② [17]171但是如果审读文章的基本思想可知,这是典型的文艺自由派的体现。或者正如研究者所指出的:“很显然,在艾青的潜意识里,那个在他内心世界里一直纠缠不清的‘时代与个人’的难题,实际才是促使他提笔写文章的根本原因!” [17]171

与刘白羽的经历颇类似,艾青也是较早认识到“错误”的作家。艾青晚年回忆,在座谈会召开前与毛泽东的接触中,“谈的主要是歌颂与暴露的问题”,自己有所反悔后“就根据当时所理解的程度,把文章加以改写,成了《我对目前文艺工作的意见》” [18],刊发于座谈会进行中的5月15日的《解放日报》上。在最后一天的座谈会上,面对朱德有针对性的一句“艾青同志说‘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时韩荆州’,我们的韩荆州是工农兵”时,艾青当场即已深受触动。 [18]

《我对于目前文艺上几个问题的意见》(公开发表后的文章标题———笔者注)一文中,艾青虽然一方面强调“文艺并不就是政治的附庸物,或者是政治的留声机和播音器”,但一方面也说:“文艺是从心理上组织民族或阶级,促成民族或阶级团结的武器。文艺是使革命队伍扩大和巩固的工具”,“在为同一的目的而进行艰苦斗争的时代,文艺应该(有时甚至必须)服从政治,因为后者必须具备了组织和汇集了一切力量的能力,才能最后战胜敌人。”在论述“写什么”的主题中,艾青这样写道:“写时代的新的英雄———群众。写广大的有团结的有组织的群众。这是中国革命的最坚固的基础。”在涉及写光明还是黑暗的问题时,艾青写道:“我们现在所生活的地区———边区,没有暴力的统治,没有政治上的腐化,没有中世纪的黑暗,……这些对于一个长期地受过迫害的知识分子是会慢慢地感到的。” [19]遗憾的是,尽管艾青在文中积极向“讲话”精神靠拢,但是,“毛泽东指定《解放日报》在4月15日刊出此文时,实际上仍然是作为反面意见对待的。” [20]

可以检验艾青皈依《讲话》精神的另一表现,是他对王实味的批判。在1942年6月9日的批判会上,艾青作了措辞非常苛刻的发言,后在这个发言的基础上,撰写了题为《现实不容许歪曲》的长文。文中,艾青开篇即写道:“王实味不仅是我们思想上的敌人,同时也是我们政治上的敌人。他的工作,是从思想上、政治上来破坏我们的队伍,有利于法西斯强盗侵略中国的工作。”接着,他按照毛泽东的定性,说“王实味和所有的托洛茨基党徒一样,是善于以‘左’的面貌出现的”。之后,他又逐条反驳王实味在《野百合花》中所提及的延安的阴暗面,将其称为“灵魂的贩卖者”,“用媚笑和‘左倾’名词的脂粉勾引一切天真纯洁的灵魂”。他还用很大的篇幅罗列了延安作为中国“理想的政治”地,“人民有充分的言论、集会的自由”、“学术思想的自由”。针对王实味对延安干部的批评,艾青将其说成是“违反中国人做人的道德”,“本质的是反革命的行为”,“甚至于是卑鄙无耻的行为”。 [21]这样上纲上线、极尽辱骂的言行自然是意在与王实味划清界限,表明自己的进步。不过,1957年“反右运动”中,艾青本人遭遇到同样的待遇,堪称历史的嘲讽。

艾青接受《讲话》的实际表现还有很多。文艺座谈会后,艾青先后写作了《希特勒》、《悼词———献给反法西斯斗争中殉难的朝鲜烈士们》、《向世界宣告吧》、《开展街头诗运动》,还写信给毛泽东要求到晋西北去体验生活。在中央党校整风学习期间,尽管遭遇了当年在苏州反省院“提前保释”和供职于《广西日报》副刊社的被怀疑,以至于情绪低落、痛苦地写交代,有时写不出一个字来,就焦躁地在窑洞里转来转去,吓得孩子大气不敢出。 [17]181好在有惊无险,不但顺利过关,而且担任了秧歌队副队长,先后演出了《牛永贵挂彩》、《妇纺》、《归队》、《张兰英》等剧目,受到中央办公厅5000元的奖励和“艺术工农化”、“提高大众艺术”等评语。

艾青在秧歌剧实践的基础上,还写作了《论秧歌剧的形式》、《论秧歌剧的创作与演出》等文。在前文中,艾青写道:“我们已临到了一个群众的喜剧时代。过去的戏剧把群众当做小丑,悲剧的角色,牺牲品;群众是奴顺的,不会反抗的,没有语言的存在。现在不同了。现在群众在舞台上大笑,大叫大嚷,大声唱歌,扬眉吐气,昂首阔步走来走去,洋溢着愉快,群众成了一切剧本的主人公。这真叫做‘翻了身’!”“旧剧里的收场,是封建制度的凯旋,写的是一切维护封建制度的‘大团圆’。”新秧歌剧的“大团圆”,“在今天,在新民主主义的社会里,是表现人民胜利”。 [22]毛泽东为此曾专门给胡乔木写信说:“此文写得很切实、生动,反映了与具体解决了年来秧歌剧的情况和问题,除报上发表外,可印成小册子,可起教本的作用。” [23]232在一个晚会上,毛泽东还当面对艾青说:“你的文章我看了,写得很好,你应该写三十篇。” [18]

1943年艾青入住延安南区吴家枣园的劳动模范吴满有家,不但很快用通俗化的叙事诗形式写作了长诗《吴满有》,而且还一句一句地念给农民听,以此作为修改定稿时的参考。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光景象春花春草,/一天更比一天好,/暖炕暖窑。/炕上铺的是毡子,/蓝的马褥子; /叠的是新被子,/绣花枕子。” [24]对于艾青这种深入工农兵的行为,《解放日报》还专程发表社论称赞艾青,借以鼓励更多的文艺工作者为工农兵写作。之后,艾青与古元等搭上运盐骆驼队深入陕北“三边”,考察民间艺术。后来写作了《窗花剪纸》等文。接着,又与萧三等人率领陕甘宁边区文化界慰问团到三五九旅劳军。艾青又写作了《拥护自己的军队———献给三五九旅》一诗,还亲自登台朗诵诗篇。后写有《人民的城》、《欢呼》等。1947年底至1948年春参加获鹿等县的土改工作,写作组诗《布谷鸟》。1949年2月随解放军进北京前出版散文集《走向胜利》。

艾青如此身体力行地实践《讲话》精神,自然获得毛泽东等中央领导的认可。1944年艾青被推选参加边区劳模代表大会,获得由毛泽东签名的中央直属机关“模范工作者”的奖状。中央党校也为其颁发了“为人民服务的模范”奖状。对于艾青的进步,中共中央党校劳动英雄模范工作者选举总筹委会为其写下的评语《甲等模范文化工作者———艾青同志》中作了很全面的总结。1945年,艾青被批准加入共产党。抗战惨胜后,艾青遵照延安的指令开始奔赴东北、华北,这其中他出任华北文艺工作团团长,率队赴张家口。1946年后任华北联合大学文艺学院副院长、华北大学第三部副主任,并曾主讲“毛泽东文艺思想”的课程。之后便是满怀喜悦之情等待1949年的到来了。

艾青的这些光鲜的举措和事迹听来很是令人振奋,不过有一些问题却无法遮掩。例如,艾青在整风———抢救运动中的真实心境如何?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艾青传》中的这番话颇值得玩味:“他如何解脱的过程和细节,也未留下片纸只字,但这件事显然与周恩来回到延安有关,所以事后他经常心怀感激地讲述,还是周公了解我,还是周公了解我。” [17]182不仅于此,艾青曾大唱颂歌的对象———吴满有,在胡宗南攻占延安后“变节投敌”,从此他的长诗《吴满有》成为一个尴尬的存在。更为尴尬的是,1957年“反右”运动中,努力践行《讲话》精神的艾青未能幸免,随着所谓“丁、陈反党集团”一同覆灭,在众叛亲离、多次自杀未遂后,被发配到北大荒,然后再赴新疆石河子。

刘白羽、艾青等人接受《讲话》并适时转变思想的历程,不过是延安众多文人中的一个缩影,但仅仅是这个缩影也能够窥见延安整风运动后,无论是“歌德派”还是“暴露派”,无论是党员作家还是左翼作家,无论是真心信奉者还是努力迎合者,都皈依在《讲话》精神的旗帜下,文坛也形成延安后期文学、“十七年文学”以致“文革文学”等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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