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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小说中时间的运用

2015-02-13袁海红

关键词:呼兰河萧红意识

袁海红

(陕西理工学院 文学院, 陕西 汉中 723001)

“人们通常把小说理解为时间的艺术”[1],可想而知时间在小说中的重要性。萧红在其小说中就因对时间的特殊运用造就了她独特的叙事风格。胡风在《生死场》读后记里认为全篇多是一些散漫的描写,作者的组织欠缺,情节不够紧凑,不能让读者感受到小说应有的跌宕起伏。其实不仅是《生死场》,萧红大多数小说的叙述确实是闲散的、情节较少的,而这也正是萧红在小说中对时间独特的运用形成的,也正因如此才形成了其“注册商标式的文笔”[2]。而萧红小说中时间运用主要体现在故事时间的模糊化和由叙述时间引起的情节的弱化。

一、故事时间与人物意识

(一)故事时间的模糊化

在很多作品中,都会对时间有一个明晰的说明,开篇就会指出具体的时间刻度。譬如余华的《往事与刑罚》一开头就指出是1990年的某个夏夜,莫言在《红高粱》的开头指出时间是1939年八月初九。但并不是有了具体时间就说明了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的,比如莫言的《红高粱》是纯属虚构的文本,余华在写《往事与刑罚》的时候是1989年,只是这样能给读者一种强烈的现实感。而萧红小说中的时间几乎都是模糊的,只给读者一个大概的时间,或者读者只能从作者的描述中猜出是某个季节,而不是某年某日。《生死场》中第一章——麦场,读者根据赵三提到麦子还在场上堆着没打完知道这是夏天。第三章——老马走进屠场,作者漫不经心的一句“深秋的田地好像没有感觉的光了毛的皮革远近平铺着”让读者知道故事进行到了秋天。第四章——荒山,开头作者写“冬天,女人们像松子树那样容易聚集,在王婆家里满炕坐着女人”,接着便是女人们的谈话,这是冬天到了。第五章——羊群,“山顶像是开着小花一般,绿了!而且变红了!”由此而知春天来了。紧接着第六章——刑法的日子,“夏天又来到了人间,叶子上树了。”故事中一年过去了,开始了第二个夏天,开始了轮回。《生死场》整个故事在时间上也只是区分了春夏秋冬,而没有具体的日子,而故事中的人,要不忙着生,要不忙着死,只有这两种情况,所以具体的日子对故事中的人物也没有太大关系,他们的每一天和前一天没有什么区别,过了很多天很多年和过了一天一年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在《呼兰河传》里时间更是模糊不清的,都是些零散的生活片段。作者只写呼兰河的人,第一章总的概括了呼兰河具有特色的人和零碎的事情,赶车的车夫、卖馒头的、卖豆腐的老头,十字街口的药店,东二道街上的火磨和两家学堂,大泥坑还有西二道街和小胡同的一些情景。第二章写了除第一章概括的琐碎平凡的实际生活之外的几大精神上的盛举: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娘娘庙大会。虽然作者在文章中写到放河灯是每年七月十五盂兰会的时候,秋收的时候唱野台子戏,娘娘庙大会在每年的四月十八,尤其是盂兰会和娘娘庙大会都有了具体的时间,但这也只是在这篇小说中极少有的精确的时间,而作者在此更多的是为了介绍风俗,对整个小说时间的确定影响不大。而后面几章写到了我的祖父、小团圆媳妇、有二伯等,都没有过多地提及时间,时间在这部小说中似乎消逝了,而萧红笔下的人物仿佛也没有时间意识,好似他们也忘了时间的存在。

(二)人物意识的麻木

“我们的一切知识虽然不以经验终,但却无不从经验始。而时间是人类经验得以显影的最基本的一种范畴,人类生命意识的觉醒便是从时间意识的形成而开始的。”[3]但是《生死场》整个村的人都随着四季的变化过着相似的生活,《呼兰河传》中整个呼兰河的人也都过着没有太多起伏的日常生活。时间的本质意味着变化,“生命来自时间,时间的流逝使生命体衰老、消亡”[4],萧红小说中的人物对时间没有意识,他们的生命意识也没有觉醒。《呼兰河传》中性情古怪的有二伯三十年前来到我家,现在已经六十多岁,别人叫他有二掌柜的他就高兴,叫他乳名有子他就生气,喜欢和动物说话,自言自语,宝贝他的行李,过上两三天就要缝一缝他的被子枕头。有二伯不受人尊敬,自己也没什么正当行业,有时候偷点小东西,被“我”的三十多岁的父亲打了,也只是佯装着要上吊要跳井,而最后也还活着,一如既往,十年如一日。有二伯的意识是没有觉醒的,时间对有二伯而言不重要,有二伯只是这么活着,没太多人关注他,然后一直到死去。

萧红小说中人物生活麻木,对时间的意识不清晰,只有当时间与生命连接的时候、当生死对立的时候才有了时间的知觉。在他们的意识中时间只有生与死、活着和死亡。《生死场》中的月英本来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嫁人之后生病瘫痪了,月英的屋子黝黑,她坐在炕上,四周被枕头围着,一年来都没能躺着睡觉,丈夫嫌她晦气不理她,还用砖头把月英围住。月英每天这样的生活着,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牙绿了,身子脏污了,像个鬼魂一样地活着,死了之后被葬在了荒山下。月英死了,时间于月英而言结束了,而死人没了,活人计算着怎么活下去。女人们继续麻木地在家当牛做马,男人们考虑着怎么让一家老小在未来的日子不至饿死。对于活着的人而言依旧过着重复的生活,依旧在混沌的时间中生存。

在萧红小说中,也有极少数的人物有着时间意识,《后花园》中磨官冯二成子是寂寞的,冬天没有朋友来访他,他也不去访别人。他才三十多岁却老得不像样,头发白得像个老头,外面的世界是晴天还是阴雨他从来不过问,所有的日子对他而言都是一样。冯二成子每天都在磨房,除了拉磨其他的事情都与他无关,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邻居女孩子的笑声,他的时间意识和生命意识忽然觉醒了,他看到邻家女儿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样子,冯二成子竟无缘无故地心跳起来,从此邻居那边传来的各种声音越发清晰。此刻,冯二成子才觉察到自己这两年来生活的悲哀,他想起母亲来看过他一次,后来回到乡下去世了,他送完葬后依旧回来拉磨,他又回想起更幼小的时候的一些生活。此时,冯二成子有了觉醒,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来,也越来越关注其邻居的女儿来。这一段时间,他的生活是鲜亮的,他开始有了情感有了对生活的期待,可最后邻居女儿出嫁了,赵老太太也去了女儿那边生活,冯二成子送完赵老太太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些劳作的人们,他开始可怜那些人,终归,那些劳作的人们到最后什么也没有。觉醒的冯二成子认为那些劳作的人一辈子都白活了,他们从不觉得他们活得是那么的不堪,吃不饱,穿不暖,但他们却不自知,他们从没想过为什么活着。此时,冯二成子是萧红笔下生命意识最强烈的人物,后来他和王寡妇结了婚生了一个孩子,可最后王寡妇死了,后来孩子也死了,冯二成子又恢复到了他以前的生活,又陷入了他混沌的时间之中。

二、叙述时间与情节弱化

(一)频率与情节弱化

“频率是叙述时间的另一面,有两种类型:事件的重复和叙述的重复。事件的重复指的是故事内容的重复,即同一类型的事件反复出现。”[5]《呼兰河传》第一章写赶车的车夫顶着三星,天刚蒙蒙亮就进了大店;卖豆腐的人清早起来沿着人家去叫卖;卖馒头的老头背着木箱子,太阳一出来,就在街上叫唤。虽然萧红只是进行了一次细致的描写,但呈现给读者的是:呼兰河每天的开始都有赶车的、卖豆腐的、卖馒头的,渐渐拉开呼兰河一天的日常生活,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而作者对事件重复手法的使用降低了对情节的推动,不能让读者感受到情节的连贯性。东二街道上的大泥坑,经常有动物掉进去,有时候是马掉进去了,有时候是猪掉进去了。市上的猪肉卖得便宜了,大家纷纷去买猪肉吃,吃完之后又不放心,怕是瘟猪肉,但又安慰自己一定是那泥坑子里淹死的猪肉。吃到的便宜猪肉多了,心里竟感谢那个泥坑,终究没人想着去填它,所以经常有家禽掉下去,而买了便宜猪肉的人们安慰自己不是瘟猪肉是泥坑里面的猪肉这样的事情重复发生。萧红展现给读者的是日常的琐碎生活,好似就发生在身边,丝毫看不到对情节的推动发展,而作者似乎也不愿去刻意使情节跌宕,只顺着自己的意愿去描写,而这生动的描写也使读者感到亲切温馨。除了这些平常日子里经常发生的事情,呼兰河也有不少盛举,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和娘娘庙大会。家里有人生病了就去请大神;放河灯是每年七月十五盂兰会的时候;秋收的时候唱野台子戏;娘娘庙大会在每年的四月十八。看了作者的描写,就会了解平时呼兰河的人们在干什么,每一年又有哪些重大的活动。在这么多年里,小孩长大,年轻人变老,而同一类型的事情反复发生,好似每年都在过着一样的日子。没有太大的波澜,没有起伏的情节,萧红用这种手法将呼兰河平静的生活展现在读者面前。

叙述的重复指的是同一个事件在故事中被反复叙述。在《呼兰河传》第四章里,从第二节开始萧红就一直用“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来开头。反复地提到家和院子的荒凉,给这一章蒙上了淡淡的哀愁,作者运用这样反复的叙述,不用太多刻意描写,只是几句重复的话语,就使读者进入到了她的回忆中,感受着作者的感受。这一章也没有接着前面章节的内容来写,或者说因为没有情节的连贯性,《呼兰河传》的每个章节都能单独成文。而萧红在香港病重卧榻思念家乡时写下《呼兰河传》,重复叙述家的荒凉,通过笔触更多的是表达内心思念的情感,对家乡的回忆,使读者沉浸在这样的回忆中而忽视了对情节的要求。《北中国》里面的一条线索一直贯穿描写工人在锯老榆树,而老榆树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是祖上传下来的,一直以来都是严加保护,树皮都是不能让人偷剥的。今年,老榆树的主人却下命令把老榆树锯了,文中多次提及一排老榆树被砍被锯,而且是主人耿大先生自己的号令。文章的另一条线索是离家出走的大少爷一直没给家里面来信,传闻大少爷去打日本人,作者并没有描写大少爷是如何英勇奋斗,如何牺牲,也没有描写战场上的战争是如何激烈,在这一线索中被反复提及的是老爷一直等不到大少爷向家里报平安的信。作者没有用过多的情节描写,但反复叙述老榆树被锯了和大少爷一直没回信这两个事件就向读者预示着大少爷不好的结局。

作者对频率的运用使得小说没有过多的情节,必然不会像其他作者的小说那样跌宕起伏,让读者阅读起来觉得刺激激动得屏住呼吸,但这也使萧红的小说有一种独特的笔调,使得小说的广度得以延伸,读起来轻松舒适,内心的情感又跟着作者一同起伏。

(二)时距与情节弱化

“时距也可称为叙述的步速,是故事时间长度与文本时间长度相互对照所形成的时间关系。”[3]这样就形成省略、概略、场景、减缓和停顿五种情况。萧红小说中经常运用减缓的手法。“减缓是文本时间长度大于故事时间长度的叙述,也就是叙述步速的减速状态。减缓的叙述通常比场景叙述增添许多细节方面的内容,因而使得叙述语言加长,故事发展的速度被叙述拖延下来。”[3]《呼兰河传》第一章和第二章对整个呼兰河的琐碎生活和重大活动的描写都和情节没有太大的关系,还有后面对后花园详细的描写也只是为了说明后花园对于“我”而言是多么大的乐园,对于情节作用不大。其实萧红小说中的情节性非常弱,更多的是对零碎的场景的描写才形成的整个小说的构架,萧红也正是用减缓有时甚至是停顿的手法使得她的小说形成了这样的风格,并自成一家。

此外,笔者认为萧红小说中的散文化特征同样有一部分来自于她在小说中对时间的运用,时间运用也是其小说具有一种散文化特征的原因。

[1]龚翰熊.文学智慧——走近西方小说[M].成都:巴蜀书社,2005.

[2]葛浩文.萧红传[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3]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4]路易·加迪.文化与时间[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

[5]童庆炳.文学概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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