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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握手

2015-02-13杜霞

中国教师 2015年1期
关键词:朝外校长学校

杜霞

每次去朝外,见到老校长时,她都会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

朝外是朝阳外国语学校的简称,2012年的春天,我开始频繁出入于坐落在鸟巢附近的这所学校。那些空气依然清冷的早晨,在慧忠里的朝外小学部,那些好小好小的孩子,会争先恐后地跑过来,仰着花盘似的小脸,和你热热地说一句:“老师好!”

老校长姓郝,名字颇富中性色彩:郝又明。但我喜欢叫她老校长,在我不长的从事教育工作的履历中,她是我见过的最年长的一位校长了。

机缘巧合,在给朝外做了一次有关阅读的讲座之后,我就和这所学校结下了不解之缘。老校长热情地把我们一次次邀去,坚定地说:我看准了,我要做阅读!

老校长生于1934年的北平,195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系,她说那时教她的老师中就有著名水利专家黄万里先生。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开始,郝又明就开始了英语教师的职业生涯,先后在北京二十五中、求实中学、海淀十一学校进行英语教学的教改实验,曾获“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北京市胡楚南奖”“北京市人民教师”等诸多嘉奖。1989年,她作为中国唯一的中学教师代表,参加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举办的“21世纪教育研讨会”。

而我以为,老校长真正快意淋漓的教育人生,开始于1998年。那一年,六十四岁的她在亚运村一片普通的住宅群里挂牌成立了北京朝阳外国语学校。据说临近开学了,教室里还是一踩一脚灰,好不容易招来一批学生,还陆续走了一百多人。然而,在此后的13年中,朝外由单一的初中建制逐步扩充完善了高中和小学,完成了从民办公助到国有民办再到公办学校的转变,实现了由普通学校到区级示范校的跨越。

2011年冬季,我第一次见老校长,就被她腋下的双拐所震撼,听说她因为股骨头坏死,疼得在学校的地下打滚。我不能想象,这位体育场上曾经的健将、清华摩托车队的辅导员,如何面对她生命中那些彻骨的疼痛?

那一晚,我在电话里向也曾饱受腰疼折磨的母亲诉说了老校长的故事,惹得老妈连连赞叹。在不同的人生坐标里,有的人确实走得更远。

就像她在六十四岁高龄选择又一次起飞,老校长看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于是,建构阅读课程、提升阅读素养的课题,就在老校长悠长而执著的目光中开启了,我们没有多少成熟的经验可遵循,也没有多少现成的模板可复制,但这里有宽松的课时安排,切实的制度保障,这里还有年轻的同道者们,他们渴望探索、渴望改变……

还因为,“阅读”关乎于心灵的润泽,生命的壮大,关乎人之为人的根基与气脉。

在几年前的媒体采访中,老校长曾说:熬了十年,朝外才有了今天。我今年都快七十五岁了,临走前还是想再呐喊一声,希望教育能按规律办。现在有些学校为什么路越走越窄,就是因为没有做人的工作。“品格第一”“做最好的自己”,这是朝外奉行的教育原则,我一定要把这个model做好,交给我的接班人,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春天里,刚刚开学,倡导“品格第一”的老校长就买了奥巴马总统写给女儿的励志读物《赞美你》,送给学校的每一位老师和同学,我们的阅读课程,也在这春风化雨的“赞美”中悄然带给孩子一份感动和美好。

在读过几篇关于台湾教改的文章后,老校长向我打听起北师大的课程教学论专家王策三先生,原来是王老先生关于基础教育改革推行的稳妥立场,让老校长心有戚戚,如遇知音。我不由地想起第一次见面,老校长就明确地表达了对教育改革中“一刀切”作风的不满,朝外的学校食堂,也正是因为当时没有跟风废除而得以保留,如今看来,这一个慢半拍的举动,让孩子们在健康上受益多多。

老校长说:做教育不能着急,一纸行政命令下来,我总要先琢磨琢磨,看看是不是真的符合教育的规律。她倡导的“分层教学”贯彻“分层不分班、保底不封顶、学生自选层、层间可流动”的原则,所探索的,也正是一种更符合学生个性发展得慢节拍教育。

无奈王策三老先生已是高寿,深居简出,而吾生也晚,一时间似乎无缘相见,但老校长的问题意识也引发了我的兴趣,我复印了几篇王老先生的文章,又找到他的两本专著,在下一次去朝外听课时,送给了老校长。老校长兴奋之余,又握住了我的手,在紧张的听课间隙,和我探讨起“静悄悄的革命”。

好久不曾体会到这样温暖而自然的握手了,被这样握着的时候,某一刻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五、六岁,那时候姥姥还在,她牵着我的小手去打预防针,低下头告诉我说:别怕。

有些东西,就在握手之间,悄悄地传递着,那是急切、是渴求,是一个教育先行者对后来者的叮嘱和寄托。

在很多事情上,老校长都显示出她强大的执著,比如说她坚持让朝外的老师们穿校服,坊间还流传着身着朝外校服的老师被当做附近超市收银员的笑话,年轻的女老师们自然耐不住这份“朴素”,在老校长看不到的地方顽强地绽放个性和美丽。

老校长说:我知道她们不爱穿,但我就得这么一遍遍地要求,而且我自己一定要穿,我有我的道理。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狡黠地眨眨眼睛,唇边漾起孩子似的笑意。

高考刚刚落下帷幕,周末的深夜,在朝外的阅读博客“涵咏”上,我看到了一组朝外高考花絮。照片上的老校长坐在轮椅上,或殷殷目送,或谆谆叮嘱,和朝外的师生共同经历着这一年一度的严峻与考验。但无论是和老师还是和孩子们,老校长都无一例外地,握住了他们的手。

不知怎么,眼睛就那么一热,心里同样有热热的东西涌上来。是因为轮椅上那年已八旬的老人吗?还是因为那饱经沧桑的掌心里的热度?一时间,我甚至无法说清自己的感受。

我从小就渴望从教,比如说做一个中学语文老师,或者在大学中文系讲授现当代文学,但我没有想到,命运给了我一个更大的讲台,让我的教育之梦更加聚焦,让我得以在一个更阔大的背景下去理解教育。在过往的五年里,随着对教育领域探索的深入,我内心的焦灼与忧虑也日益加深。在从南到北、从城市到乡镇的一次次观摩、听课、培训、讲座中,我也一次次地与教育的“真实”遭遇,而这样的“真实”,常常会让你坐立不安……也每每在这个时候,我会深深地体会到同为北师大校友的北京十五中校长邰亚晨所说的:在今天谈教育的成功,是一种耻辱。

但毕竟还有那么一些人在努力着。鲁迅先生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在中国做教育,需要的正是这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如果没有足够的担当、足够的奉献、足够的隐忍坚持和无怨无悔,那就请远离这个事业。而教育的公平、民主、均衡……这些语词如果不真实地落实在一个个坚实或并不坚实的臂膀上,如果不真实地源自于每一所学校、每一位校长、每一个老师的躬身实践,那么它就只能是规划报告里的愿景和瞻望。

在这个静谧的夜晚,凝视着那些握手的瞬间,我仿佛又感受到了老人掌心里的热力。

后来才知道,照片上署名“侯奕光”的拍摄者,就是朝外培养的学生,曾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大学,目前在中国广播电台工作。我不知是怎样的机缘让小侯同学拍下了这样的一组照片,但从他写于2010年的一篇回母校“探亲”的网络日志中,我似乎读懂了他镜头背后的深意:来到校长室门口,校长伸手,我赶紧一把抓住,慈祥、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校长对我已经没有当初的严厉,只是欣慰和鼓励,看得出她喜欢我的工作,希望我继续学好俄语,看得出这工作很合他老人家的意……

那深深的一握,握住的,是中国的未来。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文学博士,艺术学博士后)

(责任编辑:史雅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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