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萨姆的告别
2015-02-12严文华
严文华
兰萨姆是一个从小在德国长大的中国移民第二代,他来中国做交换生。如果他只是站在你面前,你很难发现他和中国人不一样,因为他有一张中国人的脸。但他一开口一做事,你马上就会发现他的思维方式、做事方式和中国人不同。
比如和他一起过马路,他不但绝对不会闯红灯,而且即使绿灯亮了,他也会转动脖子左看右看,确认5米之内没有车,才会走。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刚到上海时,也是看到绿灯就过马路,结果有一辆右转的车急刹在他身边,司机指着他的鼻尖指责他没长眼睛。他本来就惊魂未定,再被人这样指责,从此对过马路便有了创伤性记忆。他过马路要比别人慢好几拍,而且经常被后面的人撞上。他为此非常苦恼,说:“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有技巧,走在拥挤的街头彼此不发生肢体接触?为什么我没有这种技巧?”他对肢体接触非常敏感,被别人一撞,他会立即停下来说“对不起”,但往往他的“对不起”找不到接收者。“他们为什么不在我说‘对不起时稍微停留一下?他们为什么不向我说‘对不起?毕竟是他们撞了我。”他不解而气愤地说。
兰萨姆来中国之前从没唱过卡拉OK,来到中国后很快喜欢上这种娱乐方式。他的同学们发现他有天籁般的声音,而且能声情并茂地用多种语言演唱多国情歌。后来校园歌手大赛,有人推荐了他。开始时他兴致勃勃,不仅增加了排练时间,而且在排练时主动和其他歌手交流。但有些歌手并不愿意和他交流,尤其当他询问别人的参赛曲目等信息时。有热心人悄悄告诉他这些都是敏感信息,最好不要打听,他惊讶万分地问:“活动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把热爱唱歌的人聚集起来吗?我们相互交流会进步得更快啊!”初赛时,他表现不俗,但比赛后期他却萎靡不振,他的热情好像被抽空了。朋友们问他原因,他说:“比赛那天评委们给我打分,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然后给了我一个平均分,但没有人告诉我哪里唱得好,哪里唱得不好。在宣布结果之前,主持人还要我们拉选票,抬高自己、贬低别人,强调自己一定会赢。我很不喜欢这种竞争方式,参加这个活动只是因为兴趣。”他最终放弃了进入决赛的机会。
过了一阵,兰萨姆来向我告别,说他要回德国。我有些惊讶,因为之前他一直在回德国还是留在中国之间犹豫。他常感叹中国带给他的新奇,我以为他更倾向于留在中国。他说:“中国确实非常吸引我,它在文化和物产上的多样性和丰富性确实是德国没办法比的。但我是在德国文化熏陶下长大的,我在某些方面无法适应中国。中国太快了,中国人太想赢了。”他提到了过马路的经历:“在德国,行人过马路时自然会看红绿灯,但更多的时候,是司机看到有人过马路主动停车让行人先过,我以为这是每一个行人的权利。但来到中国,我才知道德国的行人是多么幸运。德国人信奉的是谁慢谁拥有更多的权利,所以司机要给行人让路。而在中国,谁快谁拥有更多的权利。没有人愿意慢一点,没有人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还提到了中国人好胜的竞争思维。他说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和中国这种竞争观念格格不入。他曾观摩过中国一所小学的运动会,看到小朋友们大呼小叫地给本班的运动员加油、一定要赢其他运动员时,他非常惊讶。德国小学的运动会更注重学生的参与、趣味性和锻炼身体,与其说是运动会,不如说是身体素质的检测。虽然也有人发令,也有人喊加油,也有裁判在终点计时,但每个人都不是和别人比,而是和自己比。他看到一些中国同学对竞技类游戏和活动那么上瘾,玩起来一定要赢对方,他完全不能理解,在他看来,这样玩还有什么乐趣?
兰萨姆最后说:“可能是我的名字注定我无法在中国定居,因为我的名字Langsam在德文中是‘慢的意思。中国现在太崇尚快了,我只能和它告别。我不知道当我年老时再来中国,中国是否能够适合我这样的人?”
(许成君摘自《大学生》2014年第12期,辛 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