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佩佩++洪红

一

上床后，我没有马上就睡觉，而是拿出手机偷偷玩儿起来。这要是被妈妈和奶奶看见，肯定又要唠叨不休了。

也许她们以为我真的乖乖睡觉了，外屋的说话声传入了我的耳中。还是那个老话题，依旧是奶奶先开口的：“茹儿，你看，海子都上学念书了，他爸爸也走了好多年，我看，你该尽早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了，你不能这么苦一辈子呀。”

茹儿是我妈妈，海子就是我了。只听妈妈说：“算了吧，如果找个男人，不能待您和海子好，那怎么办？我看咱们一家三口，这么相守一生挺好的。”接着便是奶奶的一声长叹：“唉，你呀，为了我这老太婆，把自己的事都耽搁了。”后来便是长久的沉默。而我，也失眠了。

爸爸走得早，在我还不大记事时，就离开了人世。体弱多病的奶奶一直跟我和妈妈住在一起，妈妈越是精心照料奶奶，奶奶就越是忧心忡忡。她时常在我耳边念叨：“海子，是奶奶误了你妈妈呀！她还这么年轻，心地又善良，真不该守我一辈子。”那时，我会偎在奶奶怀里说：“那就让我守你一辈子吧。”

奶奶听了，就会边笑边抹眼泪，“傻孩子，你也别守着我这老不死的，让妈妈找个疼你的新爸爸吧。”

二

又有人给妈妈介绍男人了，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那人好像很有钱，挺着圆圆的肚子，戴着粗粗的金项链。他刚走进我家屋门，奶奶就牵着我的手要往外走，妈妈立刻叫住了我们：“妈，海子，你们不要走！”然后她又对那个男人说，“认识一下吧，这孩子是我儿子，叫海子。”

男人笑眯眯地伸出胖手摸了摸我的脸蛋，“嘿，小帅哥，长得真像你妈妈。”

妈妈又牵着奶奶说：“这位是海子的奶奶，跟我们一起生活。”

男人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半晌才说：“你……你说她是海子的奶奶？也就是说，她是你前夫的妈妈了？”见妈妈肯定地点了点头，那人愣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一边装模作样地按着，一边慌张地说，“噢，我差点忘了，我还有点急事，告辞了。”

那男人逃也似的离去后，奶奶又唉声叹气了：“唉，都怪我……”妈妈笑着哄奶奶：“妈，怎么能怪您呢？这种男人，他就是不走，我都会撵他走的。”

后来妈妈曾私下里对我说：“你奶奶总说我苦，其实她更苦。她含辛茹苦养大了你爸爸，可是，我们这个家庭刚刚过上好日子，你爸爸就去世了。她已经失去最亲的人了，你说她有多苦。我们不能让她老无所依，孤苦伶仃啊！”妈妈说到动情时，眼中饱含泪花。

三

星期五傍晚，邻居于阿姨来了。她说明天要领个男人来我家介绍给我妈妈认识，还说那人品貌俱佳。妈妈倒是很平静，她问：“你告诉过他我家的情况吗？”于阿姨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们先见个面，其他情况嘛，慢慢了解呗。”

奶奶当然也听到了她们的谈话。晚上，奶奶搂着我说：“海子，明天奶奶领你去公园玩儿吧。”我知道她的心思，欣然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我和奶奶吃过早饭就离开了家。公交车站已排了不少人，我们也去站排。

当公交车驶进站时，排好的队伍“呼啦”一下子就乱了，有人拼命往前挤，我紧紧拉住奶奶。忽然，身后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我和奶奶挤倒了。

我很快就爬了起来，可奶奶却倒在地上，她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口中呻吟着。我忙叫了起来：“奶奶……”

蜂拥的人群顿时散开了，人们都躲出几米开外，纷纷议论声也随之传来：“她是被挤倒的还是假装摔倒的？”“没受伤吧？”“要不要扶她起来或是送医院去？”“可不能扶她，现在讹人的事还少吗？别多管闲事。”“是呀，一旦被讹上了，那就是无底洞呀！”……

我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哭着央求：“叔叔阿姨，求求你们，救救我奶奶吧！”可是，没人肯走过来，议论声却一直不断：“要不要打120？”“要不打个报警电话吧。”……

听着议论，我绝望了，我真的感到了无助。就在这时，一位高大英俊的叔叔分开人丛，快步走来，边走边问：“怎么了，老人摔伤了吗？”有人在他身后叫着：“别管闲事，小心被讹上！”

叔叔似乎没听见，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会儿，便抱起奶奶对我说：“你是她的家人吗？跟我送她去医院，我有汽车！”

叔叔将奶奶抱进他的车里，我也上了车。叔叔掏出手机大声冲着电话喊：“于姐，我在路上遇到了突发情况，有老人昏倒了，我处理一下，可能要耽误一些时间，请您跟对方解释一下吧！”然后他关掉手机，一踩油门。

四

幸亏奶奶被及时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奶奶是突发心脏病，如果再晚来几分钟就危险了。

那位好心的叔叔呢，我们全家该如何感激他？不过，叔叔说：“感激什么？我们现在不是已经成一家人了吗？海子，你何时改口喊我爸爸呀？”听他这么说，我脸红了，小声叫着：“爸……”其实，我早就想这样喊他了。

还是于阿姨说得好：“你们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扇门。这是缘分。那天，他给我打电话说是遇到了突发情况，我还埋怨他不该多管闲事呢。看来，人哪，有时候必须要管闲事。”（责任编辑 张仁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