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之死
2015-02-05黄梦菲
黄梦菲
摘 要: 在世纪交替的20世纪90年代,一系列重复发生的诗人自杀事件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甚至有一些人对“诗人之死”产生了过分的赞颂和推崇,发展到关注诗人超过诗歌的地步。对于诗人的自杀我们不需要过分推崇,但诗人自杀与一般人自杀是否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诗人之死究竟是否具有形而上的意义,这却可以引起我们的一些思考。
关键词: 诗人 自杀 价值重估
面对爱情的背叛,美丽温柔的蝌蚪用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吟唱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没有人知道他是否看到了心中最美的风景;因海子的死写下《绝响》的诗人方向说道“为这一切,我要活着”,可是仅仅一年他就抛弃了他的誓言,在千岛湖畔服毒自尽;那个“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顾城也未能幸免,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堕入了永恒的黑暗。
在世纪交替的20世纪90年代,这一系列重复发生的诗人自杀事件引起了人们的关注。甚至有一些人对“诗人之死”产生了过分的赞颂和推崇,发展到关注诗人超过诗歌的地步。对于诗人的自杀我们不需要过分推崇,但诗人自杀与一般人自杀是否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诗人之死究竟是否具有形而上的意义,这却可以引起我们的一些思考。
(一)诗人与普通人
诗人的自杀与一般人的自杀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个自主选择的对生命的永恒离弃,都是一场不能复生的失去。但是在这场死生游戏之中,诗人似乎总是比一般人占有先天的优势:诗人的自杀不仅能得到更多的关注,而且总会与某种诗意的唯美性联系在一起。
那么,究竟诗人与一般人有什么样的区别么,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诗人呢?其实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又难以回答清楚的问题,对于诗人下定义就如对于文学下定义一般,无法给出科学而准确的回答。
若从最浅显可懂的定义来看,“诗人首先是人,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诗人与常人不同的是他具备写诗的天赋和才能”①。在我的理解中,所谓写诗的天赋和才能,起码得包含两个方面。其一,需要有敏感的神经,能从平凡的生活中发掘出不平凡的事物,将人眼看不见的大千世界隐藏的美馈赠给世人。其二,需要有卓越的文字功底,能将发掘出的美用美的文字表述出来,并且通过这种有诗意的文字感染他人。可是何谓隐藏的美,如何才能发掘出隐藏于平凡中的美,何谓富有诗意的文字,如何才能写出富有诗意的文字,却又成了下一个问题。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②中第一次把狄奥尼索斯引进了美学领域,提出了一种酒神的状态。他认为人们的心灵分成两个层次:上面是思维和空间的想象,是美、公平和均衡的国度,如同太阳神阿波罗给人的感觉;而下面则是恐怖与狂喜的世界,奔涌着自然的波涛,呈现出迷狂与痛苦,这正是一种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状态。他认为只有处于酒神的状态中,才能追求一种完美、充盈的生命形式。诗人的生命形式似乎也与这种酒神的状态不可分割。一直处于均衡秩序的世界中很难产生灵魂的波动,而只有把自己推入迷狂和痛苦的深渊,才能最有可能获得一种心灵的震颤,进而迸发出不可抑制的诗的灵感。
刘小枫先生在《拯救与逍遥》中也对诗人下过一个定义——“诗人何许人也?诗人是懂得世界没有意义的人,他们与常人不同之处首先在于,他们是通过主动赋予世界以意义来向世界索求意义的。”③这一带有哲学意味的定义表达了对诗人的一种态度,即在刘小枫先生的眼中,只有在真正的诗的言说中,真理才能被昭示出来;而正是由于诗歌具有这种特性和功能,诗人就具有了这种特殊的天职和使命——赋予世界意义。事实上,刘小枫先生的观点并不仅仅是代表了一种对于诗人的态度,甚至是诗人自身也有着这样的自觉。大多数有担当的诗人都心怀“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渴望着能通过自己赋予世界真实的意义。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与一般人相比,诗人更需要处于一种迷狂的酒神状态之中,同时又要肩负着赋予世界意义的重担,由此产生的叠加刺激着诗人敏感而脆弱的神经,进而使得诗人在获得夺目光环的同时也更加接近死亡。
(二)诗意与死亡
死亡对诗人来说不是什么陌生的话题了,几乎每个诗人都不同程度地思考过死亡,对死亡也都有一定的理解。相对来说,东方的死亡观相对富有诗意,如自古以来就有生死循环、人生如梦等说法,死与生变成一种无差别的境界,从而也就降低了死亡的阴暗和可怕;西方的死亡观则显得理性而超然,所谓的“灵魂不死”指出肉体灭亡并不能磨灭人的理念,当我们专注于思维而超越死亡之时,就不会害怕死亡了。
然而,即便可以以平静而淡然的态度接受死亡,不可躲避的死亡和自主选择的死亡又是不同的。卡尔·门林格尔在其《人对抗自己——自杀心理研究》中指出,当前流行的自杀观念可以总结为以下公式:“自杀是对不可忍受的生活境遇的一种逃避。”④而这种逃避又是永恒的,不可挽回的。那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在世纪交替的20世纪90年代一系列的诗人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逃避”呢?
显然,诗人的自杀归于某种单一的原因是可笑的。即使是再冲动的自杀也不可能是单一原因导致,自杀必然是多种原因结合的结果。处于当下的我们不可能完全还原当年诗人的处境与心境,也就不可能完全理解诗人选择自杀的原因。因而,只能对此做一些所谓的合理的推想与猜测吧。
首先,从心理原因去分析,20世纪90年代处于世纪交替的时期,迎来了海德格尔所描述的世界之夜,即人类生存的虚无的暗夜,对人类生存的目的意义和终极价值的怀疑心态,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当世界沉没于黑暗之中,人类似乎走到了尽头。在这种绝境之中,诗人无法忍受这种黑暗的存在,于是便让自己的个体走向毁灭。事实上,在20世纪末,也出现了很多所谓“世界末日”之说,且一系列的诗人自杀事件不仅仅发生在中国,在世界范围内也多有发生。所以这种形而上的解释也许也有一定的道理。
其次,从社会原因去分析,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的诗人是非常风光的。刚从文革的阴影中走出来,在百废待兴的文坛只需要写出一两篇引起人们共鸣的作品便会赢得莫大的荣誉。然而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袭来,中国社会进入全面转型,文化的发展令人眼花缭乱。文学从中心位置退到了边缘位置,诗歌更是不可避免。当人文精神逐渐被物质金钱所稀释,诗人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去生活和创作。他们的诗歌被边缘化了,他们自身也被边缘化了,他们的存在似乎变成了多余的,甚至是他们自己的精神世界也会受到冲击。他们不但无法再赋予世界意义,他们自身的意义似乎都被世界否定了。这种“怀才不遇”的巨大落差感冲击着诗人的神经,使得他们难以摆脱心灵的失重和绝望感。
最后,从个人原因去分析,这往往也是诗人自杀的直接原因,是那“最后一支射穿箭靶的箭”。在我看来,诗人自杀的直接原因可能有着各种各样的形态,但归根到底都是一种,即理想的破灭。蝌蚪自尽是因为丈夫有了外遇,她的爱情理想破灭了;海子在尘世间无法再寻得那春暖花开的幸福桃源,所以他卧轨了;方向因偶像海子卧轨,自己也无法与相恋多年的女友携手,终于也步了海子的后尘;戈麦也是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过大,产生了厌世情绪;顾城也是因为情感的纠葛而最终选择了极端。不得不说,诗人都是热爱生活的,可是他们热爱的是那种童话般完美的,理想中的生活。诗人又多是完美主义者,他们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完美的世界,他们也希望能在现世中寻得这种理想的世界。然而当现实的锋芒刺穿了理想的同时,也会刺穿诗人脆弱的神经。诗人难以“诗意地栖居”,所以他们宁愿用一种最不完美的方式去终结现实中的不完美,而去另一个世界找寻他们心中的“完美理想”。正如刘小枫先生所说:“诗人的自杀不再是依据某种信念所发起的最后冲击,而是因对信念的彻底绝望而发出的‘求援的呼吁。”⑤
(三)毁灭与重生
西尔维亚·普拉斯说过:“死是一门艺术,诗人的死,等于诗人的再生。”肉身的毁灭是否会带来精神的重生,诗人的自杀究竟是否会带来什么意义,也是一个值得我们去思考的问题。
刘小枫在《拯救与逍遥》的绪论中对诗人自杀的意义做过一个讨论。他说,诗人自杀是“死于对信念的彻底绝望,”即诗人无法在现实中找寻到他所信赖的信念,所以他选择与世界完全割断,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大部分诗人在选择自杀之前,都会毁掉自己的大部分诗作。然而,“诗人的自杀同样在恳求侥幸活下来的哲人们想一想,什么才是真实的意义和价值,自己具有的信念是否可靠”,这也是对诗人自杀意义的一种肯定。
然而,同时也有另一种反对的声音。如章启群在《诗人自杀究竟有什么意义》⑥中就认为“无论是逻辑推论还是经验检验,诗人自杀与其他人自杀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因此对诗人自杀进行过分的赞美和神化,在“中国当代的有些诗人似乎已经被诱发出了一种死亡的情绪或情结”的当下反而将为中国诗歌界带来灭顶之灾。
然而不论是持哪一种态度,有一个事实都不能否认,即诗人死亡的同时也为诗人的诗歌带来了一个重生的机会。例如“诗人之死”始终是海子接受史上最不能绕过的问题。海子生前只有少量诗歌发表,“适时而纯洁的死亡”之后,他的诗歌才开始大面积进入公众的视野,引起研究者的重视。然而同时也由于海子的诗歌与海子的死亡联系过于紧密,对海子的诗歌价值的研究反而又有了一定的遮蔽。所以诗人之死对诗人的诗歌究竟是福是祸,也没有一个绝对的答案。
注释:
①冒键著.《最后的神话:诗人自杀之谜》.银川:宁夏出版社,2005.
②[德]尼采著.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③刘小枫著.《拯救与逍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④[美]卡尔·门林格尔著.冯川译.《人对抗自己——自杀心理研究》.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
⑤刘小枫.《诗人自杀的意义》.《拯救与逍遥》.刘小枫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⑥章启群.《诗人自杀究竟有什么意义》,《学术界》,2003(2).
参考文献:
[1]冒键著.《最后的神话:诗人自杀之谜》.银川:宁夏出版社,2005.
[2][德]尼采著.周国平译.《悲剧的诞生》.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3]刘小枫.《诗人自杀的意义》.《拯救与逍遥》.刘小枫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
[4][美]卡尔·门林格尔著.冯川译.《人对抗自己——自杀心理研究》.贵州人民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