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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儿童:孤独带他们走向何方?

2015-02-03刘畅黄维佳

中外文摘 2014年22期
关键词:姨妈荷花妹妹

刘畅+黄维佳

“6名留守儿童成为抢劫案被告人,专门在深夜僻静处抢劫单身女性,开庭时4人父母没有到场。”这是2014年7月29日《齐鲁晚报》发出的一则报道,充满心痛地讲述这个故事的是菏泽市中级人民法院少年庭法官于莉。于莉法官还讲述了另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案例:一名留守少女协助母亲诱骗同学卖淫,导致同学自杀。这名留守少女说,她之所以这样做,仅仅因为“那天,离家很久的妈妈在校门外远远地挥手,喊我的名字,那一刻,我心里热乎乎的,我想留住这久违的母爱,不管让我做什么”。

近年来,留守儿童犯罪事件屡见报端,究其原因,是爱的缺失影响着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没有父母的陪伴,孩子们在孤独无助中一天天长大,痛苦沉淀得过久,便衍生出各种不为法律社会所容的行为。

近期,记者走进广西桂林市兴安县司门小学,探访那里的留守儿童,了解孩子们真实的成长经历和内心世界。

龙荷花那沉甸甸的思念

龙荷花11岁了,上四年级,很瘦,嘴唇薄薄,眉眼都很清秀。如果不是采访结束后她站了起来,我没感觉到她个子其实挺高的,因为她整个人的气息始终是乖乖怯怯的,很柔弱。

龙荷花有两个哥哥和一个10岁的妹妹。她3岁那年,父母就离家到广东打工了。两个哥哥目前在湖南打工,而她和妹妹八九年来一直由姨妈抚养。姨妈快60岁了,体弱多病,丈夫早逝。

三年级的时候,龙荷花到了现在的学校,可是一开始,有半个学期的时间她都在“生病”,无法正常学习。她的“病”是这样的,上着上着课,吃着吃着饭,便会突然哭起来。老师和同学不明白怎么回事,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便会打电话叫姨妈把她接走。姨妈每天都要到学校接她一次,直到有一天,妈妈打电话来说:“你既然到了这个学校,就要好好读书,不要总是生病。否则干脆给我回去,关在家里不要出来。”老师也说:“如果你再这样就不要来了。”打那以后,龙荷花真的不再“生病”了,她被吓住了。

“别人不知道,我其实没有病,我是太想爸爸妈妈了才哭的。半年都不在身边,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我们。妹妹也会跟我说:‘姐姐,爸爸妈妈这么久还不回来看我们,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好想他们哪,快回来看我们吧。”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泣不成声。

龙荷花的妈妈生下她才带了她一两年,离乡打工后便每年只回家两次,暑期一次,过年一次,每次两星期。也就是说,从3岁开始,龙荷花每年见到妈妈的时间只有一个月。爸爸回来得更少,这么多年只在春节时回来过两三次,他说想多挣点钱给姐妹俩读书。真正把荷花抚养长大的人是姨妈,可龙荷花始终无法忘记她的亲生父母,弥漫她整个精神空间的,便是对他们的思念和盼望。

妈妈每次回家前一个星期,是龙荷花等得最心焦的,她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数:今天会不会回来?明天会不会回来?后天呢?大后天呢?在村子里玩,如果看到有汽车开过来,她都会马上跑过去看,是不是妈妈到了。日复一日,不知道失望多少次,才能真正见到妈妈。妈妈真回来时,每次都会拎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是从城里买回来的给小姐妹的吃食。看着豆大的汗珠从妈妈头上滚下来,小荷花很心疼,鼻子酸酸地想:妈妈原来是这么关心我们。

平时,妈妈每星期会给姐妹俩打一次电话,主要是问学习成绩怎么样,在学校里听不听话。每次妈妈的电话来了,姐妹俩总要争着跑过去接,妹妹跑得快些,龙荷花便常常得不到和妈妈说话的机会。其实不听也知道,妈妈问的还是那些话,学习怎么样,在学校里听不听话,可她还是深深地失望——再想听妈妈的声音,要等下个星期。

龙荷花很内向,不会主动把心事告诉别人,想妈妈,只会一个人跑出家门去哭,躲在被子里哭,或者把思念写成日记。老师曾说,有心事,可以给老师写张字条,塞进门缝,老师看到就会找他们谈心。龙荷花写过一次,可是没有去塞。她希望不塞纸条,老师也会主动来关心她。但往往都是老师看到她上课走神,或者无端地哭,才会把她叫到办公室。这时,她会告诉老师心里话:我这样全是因为想妈妈。龙荷花说,这时老师即使不做什么,只讲一句,“在学校,我会像妈妈一样关心你的”,她心里便会好受很多。

这沉甸甸的思念,龙荷花却从来没有亲口对妈妈说过。偶尔父母一个星期都没有打电话来,她便暗下决心,下次来电话,一定要告诉他们:爸爸妈妈我爱你们,我好想你们,你们回来一次吧。可是电话来了的时候又被妹妹抢去了,最后总是没说出来。她更不会用哭声对妈妈表达委屈,她常常用老师的话告诫自己,成长的路上必须坚强。她更不想给妈妈增加负担,她很怕如果哭了,妈妈在工作的时候想起她会走神,然后被老板骂。

其实,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告诉龙荷花他们在外面打工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小荷花总能从爸爸满手的老茧和妈妈弯曲的手指中看出父母的辛苦和不易。她说,如果爸爸妈妈回家,她会给他们捶背、倒水、拿药、洗衣,做一切她能做的,只是可能仍然说不出她最想说的那句:“爸爸妈妈你们辛苦了,我爱你们”。

姨妈年纪越来越大,浑身是病,每天都要吃药,情绪波动很大,常常对着荷花姐妹哭,有时还会对她们说:如果我病死了,就要把你们送到哪里哪里。每到这时,小姐妹只有跟着一起哭,安慰姨妈,也是安慰她们自己说:“姨妈你不会死的,你会长命百岁。”

庄弼臻不得不选择的坚强

12岁的小男孩庄弼臻,个子比同龄的女孩子还矮些,上眼皮有些肿,两颗大门牙一长一短,笑起来有点地包天。本以为男孩子不会像女孩子那样心思细腻,谈父母呀、感情呀,会没话说,可是不然。

庄弼臻的父母带着他两岁的妹妹在南宁打工,每年过年的时候回来一个月,其他时候,要隔好几个月才会来一通电话。“他们很忙,要挣钱买房子……可是父母不在家,得不到爸妈的爱,我很孤独。”庄弼臻说。

从1岁开始,庄弼臻就由爷爷奶奶抚养,很少见到父母。今年开始,他到姨妈家生活。姨妈家有一个比他大1岁的表姐,还有一个和他妹妹一样大的孩子。姨父也在外打工,所以,平时是姨妈一个人带他们3个小孩。endprint

在姨妈家,庄弼臻每天的工作程序是这样的: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是帮姨妈做饭,然后上学;中午放学、晚上放学,第一件事同样是帮姨妈做饭:如果做完作业有时间,他会扫地、洗衣服。他的衣服都是自己洗。而大他1岁的表姐则什么都不用做,因为她有妈妈。

别的同学的爸妈到学校来接,庄弼臻会把目光移开,故意不看,因为他受不了内心的刺痛。他会赶紧跑去找小伙伴玩儿,让自己暂时忘掉不开心。“看到小伙伴在玩儿,我会主动加入,在别人眼中我是活泼开朗的小孩,但别人不知道,我也有孤单难过的时候。”

班里有五六个平时跟他要好的男生,其中两个和他情况一样,父母不在身边。这样的孩子有时会问他:“你想爸爸妈妈了怎么办?”他会向他们传授“经验”:“不要想,要学会暂时忘记。班里还有谁谁谁和我们一样,我们可以一起玩。”可是这些话庄弼臻不会对朝夕相处的表姐说,因为他觉得她有妈妈在身边,不会理解;他也不会对老师说,因为他觉得老师更关心他的学习成绩,而不是他开不开心。想爸爸妈妈,会让庄弼臻时常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整个人没精神,上课也不爱听讲。这时老师就会找他谈话,可是他不会告诉老师真实原因,只会讳莫如深地说“我有一点私事”,这样,老师便不会再问。

这个男孩儿把所有的想念都叠进了纸星星里,每次想爸爸妈妈的时候他就叠星星,叠了好多好多。上次见到爸爸妈妈,他把一大罐星星送给了他们,可是他没有说,那是因为想他们才叠的。

12岁的他至今记忆犹新、最常回味的情景,是5岁那年的春节,爸爸妈妈回家了,爸爸带他到山上玩儿了一次捉迷藏,他很开心,可是太短暂了,过后就再也没有了。他觉得,如果爸爸妈妈能在身边,让他给他们洗衣服,对他来说也是天大的幸福。可是他没勇气把这些想法告诉父母。每次父母打电话来,他只会小大人似的问:“你们好不好?妹妹乖不乖?”父母便回答他:“我们很好。妹妹很乖。”即使他特别想念父母,也不会主动打电话过去,即使姨妈的手机,随时都在旁边。

我们问他,想不想到爸爸妈妈身边去生活?为什么不问问爸爸妈妈,既然能把妹妹带在身边,为什么不把他也接去?庄弼臻回答:“不想。我可以……自己……”

庄弼臻每天都在伪装自己,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坚强的人,可是又说:“我长大了当了爸爸的时候不会出去打工,因为我的孩子需要我。当爸爸妈妈就是要给孩子很多的爱,就是要和孩子在一起,把孩子带在身边。”他把自己放进一个父亲的角色中,才敢说出当孩子的心声。

蒋晓燕藏在心底的盼望

蒋晓燕是这所学校五年级的学生。她来到我面前时双手背后,低着头,好像一个犯了错误准备接受批评的孩子。我搬了把椅子请她坐下,她缓慢地蹭到椅子前,浅浅地只坐了个椅子边儿。打开录音笔,我随便和她聊了几句,希望缓解紧张气氛,可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僵硬地盯着录音笔上闪烁的红灯,一动不动。我只得关了录音笔,放进包里。从她的彩色手链,到身上的T恤、球鞋,扯了半天闲话,她才渐渐放下防备,开口跟我说话,声音还是小得像只蚊子。

蒋晓燕家里很穷,她3岁的时候,父母决定去江西打工。蒋晓燕被留在外公外婆家。外婆今年81岁,外公84岁。蒋晓燕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不仅帮忙做饭、扫地、洗衣服,还会帮外公外婆下地干活,小小的个子竟然能抡动铁锹。冬天的井水冰凉刺骨,可蒋晓燕早就习惯了,无论春夏秋冬,她都要手洗全家人的衣服,哪怕是厚厚的冬衣,她也能用刷子刷干净,拧干,晾起。每次开家长会,她都不让外公外婆来,因为路程太远。两位老人年岁太大。有特别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家长到场时,晓燕才会拜托爷爷来参加。爷爷家住得很近,但爷爷已经90多岁了,蒋晓燕会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爷爷,提前给他搬好凳子。

蒋晓燕的班主任康艳红告诉我,这个孩子很懂事,但常常又很被动。每次学校组织活动,她都不报名,后来老师就替她报了名,结果她特别高兴,表现得也特别好。老师这才知道,晓燕其实是愿意表现自己的,只是不敢开口。

去年暑假,爸爸妈妈破天荒地把晓燕接去江西的工厂住了一个月,说起那一个月,蒋晓燕顿时乐开了花。白天,她在妈妈的宿舍写作业,晚上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看电视。三伏天的晚上,她和妈妈挤在窄窄的单人床上望着天花板,宿舍里连电扇也没有,必须要妈妈扇着扇子,晓燕才能勉强入睡。可即便如此,她仍然一直渴望着再去那里和爸妈同住,每天吃爸爸炒的胡萝卜和妈妈做的蛋炒饭。

从江西回来,晓燕经常自己做蛋炒饭,尽管味道不如妈妈炒得好,却可以减轻对妈妈的思念。她珍藏了一张爸爸妈妈结婚时的黑白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外婆家的床头,每个周末的晚上,她都要捧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然后默默地流下泪水。每个月,蒋晓燕都会去邻居家给妈妈打一次电话,每次她都忍不住大哭一通。其实电话的内容简单、雷同:“妈妈,我想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想你,你要乖乖的,好好学习,我们春节就回去了。”这通电话意味着,蒋晓燕见到父母的时间又近了一个月……

(摘自《婚姻与家庭》2014年第8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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