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文要的是“诚意溢出”
2015-02-03叶匡政
叶匡政
导语:公文属于科学文章中的应用文体,说起来十分拗口却有许许多多的人每天都在撰写、传播、使用。在信息传播迅速的时代,在语言美逐渐趋于粉饰太平的当下,公文将何去何从?
公文抄袭与公文空洞,已成为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民间也有很多讽刺段子,来讽刺公文中的官场话语,比如涨价说“调价”,下滑说“负增长”,停滞说“零增长”,贫困说“不富裕”等等。这类公文修辞术的目的,就是为了使事实变得模糊不清,分散民众和媒体的注意力,使人们尽量少地通过这些词语去关心言辞背后的事实真相。热爱这类堂而皇之的公文修辞术的,并不只是官员,也传染到了媒体和学术界,使得我们的公文、新闻和学术话语都越来越远离民众的常识世界。
悠久的公文
中国是一个非常重视公文的国度。我们留存下来的第一部历史文献《尚书》,就是一部公文汇编,名列四书五经的五经之首。《尚书》最早叫《书》,“书”原是记录之意,也就是档案一类的文献,而《尚书》就是“上古之书”的意思。传说《书》最早由孔子编定,并删为百篇,但没有史料表明,孔子教学生所用的《书》就是今天的《尚书》。秦始皇焚书坑儒,使得儒家所传五经中《尚书》残缺得最厉害。一般认为,《尚书》是在汉代成书的。一般把济南伏生传下的《尚书》29篇称为《今文尚书》,因是用当时的隶书抄录并流传开的。到西汉中期,传说从孔子旧居墙壁中,发现了用先秦文体写的《书》。孔子的后人孔安国整理后,发现比通行的《尚书》多出《逸书》等16篇,这就是《古文尚书》。
虽有今古文之争,《尚书》依旧是历代读书人的必修课,却是一个事实。用今天的眼光看,《尚书》中大多是当时官府处理国事的公务文书,文体主要有六类:典、谟、训、诰、誓、命。书中大部分是号令,即向民众宣布的话,小部分是君臣相告的话。号令一般称为“誓”“诰”或“命”,平日的号令为“诰”,与军事相关的叫“誓”,而君对臣的话多叫“命”。而“典”则是对五帝之书的记载,“训”是臣开导君王的话,“谟”则是记录君臣之谋略的。
古之文字
《尚书》虽然“佶屈聱牙”,用的多是古文字,但它的简练和大气,却对后代的公文影响很大。所以历朝历代都有对公文文风的改革,如唐高祖李渊,立国之初就发布了改革文风的《诫表疏不实诏》,指责当时“不肯直陈”的拙劣文风,到中唐韩愈等发起的“古文运动”,更把文风改革推向了高潮。可以说唐代强盛,与这种词强理直、质朴务实的文风是分不开的。明代朱元璋,因官员的建言空泛,还刑责过官员。他在谈到诸葛亮《出师表》时,对公文说了四字要求,叫“诚意溢出”,认为公文如果没有诚意,只是“繁文浮词”,会“徒乱听耳”。
可以说,中国自古就明白,公文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要形成与民众常识的沟通。很多官员可能没意识到,他们的公文或讲话,不仅是一种政治行为,也是当地最为重要的公共话语。小至乡镇,大到国家,所有政治权力的建构与执政行为的实施,首先依赖的是执政者公开的陈述。一旦权力话语变得空洞、贫乏、模糊不清,甚至不动脑子地抄袭,既表明官员对一方的施政理念缺乏见解和设想,说明他们政治想象力和政治使命感的缺失,更会导致基层公务员和民众的认知偏差或理解混乱。权力话语的空泛,折射的不仅是权力的傲慢,也给那些伪善者提供了腐败的精神土壤。在一种装腔作势、辞不达意的话语体系中,人们是无法真实辨认那些权力拥有者的知识和人格的,于是伪善者在这种话语体系中往往如鱼得水,更易形成自己的权威,讲实话讲真话的人,反而会惨遭淘汰。
以史为镜
要把历史,当作我们的先生。从一个地方公文的文风,就能看出一个地方的政治风气和对政治的远见。公文或报告可以说,是一个地方最重要的公共话语,如果它们不能肩负起对政府行为和社会活动肩负的指导,又怎能期望换来民众和社会对相关执政理念的认同?如果一个地方的公文,总是无法满足民众的心理预期,总是带来认知的模糊与混乱,不仅会让民众产生对未来的不安全感,整个社会也会失去方向感。时间久了,自然会招致各种社会阵痛。
公文说到底,是各级政府用来寻求社会认同的一种艺术。这种艺术只要我们读读《尚书》,就能明显得感觉到。这种艺术不仅要有对当下的理解和对未来的洞察,还需要有对公正、常识和良知的尊重,更需要有对民众清晰流畅的表达。这个常识,我想每一个读过《尚书》的人,都会有强烈的感受。我们的现代公文在开启民智和谋求共识方面,总不能比不过一部上古时代的文献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