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生气的母亲
2015-01-30刘丽华
刘丽华
贺军进城打工没几年,靠着一股子拼劲当上了主管。
这天吃过午饭,贺军去上班,快到公司时被一个老太太拦住了。他还以为碰上了叫花子,正打算给俩钱,不料老太太一把抓住他的手,兴奋地说:“军儿,俺是你娘啊。”
这老太太正是贺军的母亲张月娥。张月娥思念儿子,特意千里迢迢从乡下赶了过来。因为舍不得花钱,老人家搭乘的是一辆拉煤的顺风车,在煤堆里滚了一天一夜,弄得分不清鼻子眼睛,难怪连亲儿子都认不出了。
娘儿俩正说着话,走来个穿西装的小伙子,问贺军:“这老太太跟你啥关系?”贺军吓得赶紧撒开了母亲的手。问话的小伙子是公司经理李刚,他的顶头上司。李刚这人特势利,还爱搞小圈子,贺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他拉上关系,得到提拔。要是李刚得知眼前这个脏兮兮的老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不定怎么瞧不起自己,以后就甭想在圈子里混了。想到这里,贺军摇摇头说:“李经理真能开玩笑,我跟她能有啥关系?是这样,这老太太可能患有老年痴呆,想回老家又不认得路,我打算送她去火车站。”说完,他冲母亲眨了眨眼,意思是配合一下。
知子莫如母,张月娥只愣了那么一下,马上会意,就不再出声了。贺军松口气,打算带母亲离开这是非之地,刚一转身,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一道亮光闪过。他一扭头,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络腮胡,手上端着个相机,镜头就对着这边。
这种人贺军了解,俗称拍客,喜欢在街头巷尾找新闻热点。拍就拍吧,反正也没啥坏处,贺军并没往心里去。可走出没几步,就被李刚叫住了。原来,李刚想起半个钟头后公司要召开项目洽谈会,这个会没贺军不行。
贺军只好佯装很抱歉地对母亲说:“老人家对不住了,火车站您只能自己打听着去了。”边说边又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母亲在附近等着,等他忙完就过来接她。
不料,李刚这时候对着拍客镜头,竟然也想客串一把好人,就装模作样地摇起了头:“这怎么行?火车站那么远,万一老太太迷路咋办?”说着,抬手招来一个姓刘的保安,“小刘,这老太太要去火车站,你给送一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贺军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刘把母亲从自己身边带走。直到快上公交了,母亲无助地回头望了一眼,他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又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母亲甩掉小刘。但这次能否奏效,他心里没底,母亲眼神不好,这么远的距离能看得见吗?
开完会,贺军就跑去找小刘。听小刘说母亲已经坐上了火车,这才死心。不过,他倒不担心母亲会怪罪自己,在他的记忆里,不管他怎么冲撞,母亲都不会生气。
上初中那会儿,贺军就犯过同样的错误。一次他跟几个同学逛街,碰巧跟挑担卖菜的母亲撞上了。当母亲叫着他小名走到他跟前,贺军反而瞪了母亲一眼,因为母亲身上的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他怕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母亲非但不生气,还主动给他打圆场:“看我这眼神,错把你看成我儿子了。”
贺军相信,这一次母亲也不会生气。他打算等忙完这阵,就回去跟母亲解释。可过了几天,乡下的大哥打来电话:“小军,娘在你那儿还过得惯不?”贺军一听就觉着不妙,母亲离开有好几天了,这会儿应该早到家了才对呀!
敷衍完大哥,贺军立刻跑去找小刘。小刘说,那回送老太太,换公交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回头人就没了……弄清原委,贺军急得直冒冷汗,他知道母亲有个习惯,就是不管去哪儿,身上带的钱最多不超过一百元。人生地不熟的,啥都得花钱,这点钱只怕早没了,那她到哪里去了?
贺军连班也没心思上了,向小刘打听到母亲走丢的位置,就赶紧找过去。可都过去这么久了,母亲哪能还在原地待着?他白找了半天,正打算回去,这时老远有人冲他打了个招呼。
这人贺军有点印象,就是上回拍照的络腮胡拍客。络腮胡上前就告起了状:“你们公司那个小刘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人家老太太趁他打电话想找地儿方便,也就几分钟的工夫,回来就找不着他人了……”贺军听了眼前一亮,忙问:“你咋知道的?”
“昨天我碰巧遇到了老太太,这就是见到她的情景。”说着,络腮胡拿出一张照片,上面的张月娥比刚来时模样更惨,脸上多了几道血淋淋的口子。络腮胡告诉贺军,这伤是她在路上摔的,毕竟年纪大了,老太太已被他送到了一家救助站。
贺军马上赶往这家救助站,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母亲。母亲正坐在凳子上晒太阳,见到儿子赶紧拿手捂住脸,起身跑进房间,然后“砰”地关上门,不论贺军怎么敲门,就是不肯开。
这动静闹得有点大,救助站站长闻声赶来了。听贺军把情况一说,站长隔着门做起了工作:“大姐我得说你两句,孩子好心过来接你,你咋能这样呢?”母亲总算开了口:“站长你弄错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俺儿子,不信你问他俺叫啥名,看他能答得上不?”
贺军还以为母亲跟他逗着玩,就报出了母亲的大名张月娥。可站长一听就板起了脸:“小伙子,实话告诉你,这里没有张月娥这个人,不管你是出于何种目的来冒认母亲,都请你赶紧离开,否则我要报警了!”
贺军这才知道,母亲为了躲自己,竟然连名字都换了。也难怪,母亲大老远赶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遣送,半道上还遭那么多罪,搁谁受得了?他想,看来自己这回犯大错了,母亲真生气了。与其这么干耗着,倒不如缓一缓,等母亲消消气再说。
可母亲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了。第二天中午,贺军再次来到救助站,却没能见到母亲。原来就在这天早上,救助站工作人员把母亲送上了返乡的列车。贺军顿时傻了。
贺军以为短时间内,母亲是不可能原谅他了。不料没过两天,母亲刚到家就打来电话报平安,而且说话和风细雨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可越是这样,贺军越受不了,不等母亲絮叨下去,干脆直接挑明:“娘,我知道您心里憋着气,要骂您就痛痛快快骂!”
“看你想哪儿去了,娘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吗?军儿,相信娘,俺真没生你气,那天在救助站也是迫不得已,提起这,你还得夸娘。”说到这儿,母亲有点得意起来,“你知道俺是被谁送进救助站的?告诉你,就是上回给俺们娘儿俩拍照的络腮胡。俺还告诉你,救助站的站长就是络腮胡他爹。络腮胡是干什么拍客的,拍客俺听说过,专爱揭人短……”
不等母亲继续往下解释,贺军全懂了,母亲之所以不肯相认,是怕他们的母子关系一旦传到络腮胡耳朵里,他的形象就毁了。不过他想不明白的是,平日里头脑并不灵活的母亲,咋就能考虑得如此缜密?
这时,母亲转移了话题:“军儿,这回的事你别往心里去,那天自打离开你,俺一路上没遭半点罪……”她还以为在救助站捂紧了脸,儿子没看清她的惨样,可她哪里知道,儿子从络腮胡那里早听了个一清二楚。
电话这头,贺军早已泪如雨下。假如时间能够倒流,母亲再次出现在公司门口,即便天塌下来,他也绝不会撒开母亲的手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