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抗战时期典型民营企业的发展命运及内迁意义
2015-01-30刘斌
[摘要]抗战时期,民营企业的战时命运关乎全民族抗战的最终成败。在抗战过程中,不同地区的民营企业面对着不同的发展走向和时代命运,透过若干典型民营企业在抗战中的抉择可以充分体现出民营企业家深切的国家观念与民族情怀。
收稿日期:2015—06—04
作者简介:刘斌,西南科技大学政治学院硕士研究生。
关于抗战时期民营企业的研究,普遍表现为对民营企业以地区进行划分的企业集群的研究,主要成果有朱婷《抗战时期上海民营工厂内迁与内迁中的民族企业家》、江满情的《论战时民营工厂内迁中国民政府与企业主》。学界对于抗战时期民营企业内迁与企业主的研究着力较多,但对抗战时期较为典型的民营企业的发展走向和命运历程的关注并不充分。
本文结合抗战民营工厂内迁的历程与抗战形势的发展,对不同地区的典型的民营企业发展命运进行关注,以期探求主流民营企业在抗战过程中的具体行动与其行动所反映出的民营企业家之国家观念、民族情怀。
1937年卢沟桥事变以后,日本帝国主义从华北、华东、华南三个方向向我国东部沿海展开全面疯狂进攻,上海面临的战争危险日趋严重。为避免民族工商企业被敌人所占领的厄运,一场在经济领域类似于敦刻尔克大撤退的工商业空间迁移逐步形成。但并不是所有企业都能得以顺利内迁,而且即使内迁的企业也经历了艰难坎坷的历程。诸多企业在迁移过程中经历了复杂和焦灼,能迁则迁,不迁则毁的精神进一步汇聚起了抗日救国的洪流,为夺取抗战胜利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吴蕴初的天字号企业
吴蕴初的“天”字号企业,是当时国内有名的大厂之一。1932年“一二八”事变中,其天原电化长、天利氮气厂均参与军用物资生产,支持十九路军抗战。“八一三”事变一打响,吴蕴初即向政府提出内迁申请,内迁预算9月5日制成。当局拖了将近一个月才完成“天”字号企业的迁移申请。在这一个月中,吴蕴初在递交申请的同时,已经对机器着手进行拆卸。由于天原、天利两厂地处沪西,其雇佣的车船已全部被部队和警察局扣用。吴蕴初几次向资源委员会致电“前敝厂在苏州河内雇得空船四只,拟通过乌镇路桥至敝厂搬运机件,当驶至乌镇路桥时,为水警扣留,”“在松江方面雇定空船7只,而在泗江口又被该处驻军扣留,且将淞沪警备司令部舟车通行证章一并扣去” [1]直到10月22日天原厂雇得一批空船,到10月26日装满。就在刚出发不久天原即遭到日机的轰炸,战火中一条装满物资的船被炸沉于苏州河。吴蕴初内迁汉口无法立足,不得不再次内迁,于1938年1月3日将第一批物资从武汉出发起运至四川。二次内迁由宜昌进重庆,川江段滩多路险,运输船只奇缺。很多厂家只能分段运输,天原、天利两厂运输较早雇佣6只大帆船,将200多吨的物资运往重庆。及至1938年10月底,武汉危机四伏,天原电化厂从国外购买的一套三效蒸发机,从香港运输到武汉。几十吨重的新式设备,让吴蕴初十分纠结,为了不丢给敌人,吴多方协调沟通,将设备搭载于汉阳铁厂的内迁船只上顺利到达重庆。
到重庆以后,吴蕴初尽快勘察厂址,最后选择在猫儿石地区安排建厂。但当时吴蕴初的企业损失惨重,天利氮气厂在内迁过程中全部损失,天原电化厂设备损失近半,仅存天盛陶瓷设备保存较为完好。如此情况下,吴蕴初重建复工遭遇严重的资本短缺。政府方面的投资则趁机进入,以少量投资掌握了天原电化厂的49%的股份。天原电化厂到1940年6月开工生产,为争取早日开工,吴蕴初亲自指挥各类设备安装。吴的天字号企业,从1937年10月下旬内迁,历经坎坷设备损失大半,到重庆复工历时2年8个月。
二、范旭东的永利化工
同“天”字号企业类似,化工集团中的天津“永久黄”的内迁更为惨烈。其创始人范旭东作为“永久黄”的创始人亲自指挥、组织了企业集团的内迁。“七七”事变以后,“永久黄”企业集团开始内迁,范旭东首先把人才放在了企业未来发展的第一位,他优先组织黄海化学工业社的300名技术人员进行迁移。黄海化学工业社作为我国第一家民间化学科研机构,在范的精心经营下已经成为一个拥有众多著名的化学专家的科研机构。化学工业社将贵重仪器、实验药品、图纸和国外图书,以及家属共千余人,从天津塘沽出发内迁至湖南长沙,后又再迁川南岷江一带。
而其永利碱厂是一家生产纯碱的工厂,由于技术先进,纯碱年产量可达到5.54万吨、烧碱4446吨,在国际上久负盛名。该厂得到日本人的青睐希望通过合法手续得到产权。日方的企业代表多次同留守工厂的负责人以及范旭东本人进行商洽,屡屡碰壁。日本军部的兴中公司以及三菱公司多次纠缠范旭东拟商洽合作事宜,但均遭到范旭东的断然拒绝。最后1937年12月10日,丧心病狂的日本侵略者,组织军队和工作人员强行接管永利碱厂,自此,范旭东在塘沽的全部产业均落入敌手。
在天津工厂全部陷落以后,范旭东赶到南京着手拆迁南京的硫酸 厂。永利 厂于1934年动工修建,投资1200多万,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工厂也是东亚最大的工厂。该厂在1937年2月开工生产,在“八一三事变”过程中其大量生产军用产品,有效支持了上海的抗战。日本人十分重视该厂,有意通过各种手段将其完整保存下来。但是,多次与范旭东的协商沟通均遭到其严词拒绝。他对全体职工宣称“宁可为工厂开追悼会,也不与侵略者合作” [2]。南京战事打响,范旭东下令将可以带走的材料、图样、模型抢运西迁,无法迁移的设备将仪表带走,实在搬不走的设备或埋起来,或投入长江,以免为日寇所用。日本侵略者先后三次轰炸南京永利 厂,厂区中87弹,狼藉一片,与范旭东一起建厂的科学家侯德榜痛不欲生。南京沦陷以后,日本三井公司占领南京 厂,并将该厂的硝酸制造设备拆运日本使用。
永利 厂原定迁往原料丰富的湖南,但日军进逼湖南很快告急,于是他们又从湖南改迁至四川犍为县五通桥。重建工厂异常艰难,以购进化工设备尤为复杂,1940年越南沦陷,永利进口器材只能从缅甸内运。为打通运输渠道,范旭东亲赴美国订购200辆福特重卡自行组织运输队,但该运输队途径缅甸时太平洋战争爆发,入缅日军抢劫卡车和器材,残剩部分在改运印度过程中遭到美军和远征军的征用,永利厂在运输线上遭受的损失达到80多万元。抗战时期的永利在四川艰难生存,主要靠久大的盐厂收入和永利生产的玻璃、除虫菌、炼油等产品维持工厂运转。
三、荣氏家族的纺织、面粉企业
民族资本家当中,荣氏家族的企业历来为人称道。其通过勤俭节约、自力更生建立的一个个企业在日军攻占上海时受到致命的摧毁。八一三淞沪会战打响,上海沪东、闸北等地的荣氏申新、福新等厂位于战区,位于沪东的申新纱厂首当其冲。中日军队在申新五厂展开巷战,厂房机器货栈全部被毁。申新六厂中弹起火,纱锭损失万枚。申新八厂是荣氏纱厂中设备最先进的一家,产品质量超过日本纱厂。其遭受破坏最为严重,在战争中遭受日本轰炸机的密集轰炸,房屋倒塌夷为平地,工人们遭到机枪扫射,惨遭不测。在申新八厂遭到轰炸以后,日商丰田纱厂竟派日本浪人流氓等将尚未炸毁的一百多台精纺机全部砸烂,申新八厂和一厂共计损失233万美元。
地处闸北的福新一、三、六厂在八一三事变后随即沦陷,由日军交付日商接收。无锡、济南的荣氏企业均遭到日军摧残。1937年12月8日,日军强占无锡茂新一厂,抢走面粉4万袋,并放火焚烧了该厂。申新三厂中的纱锭、台布机、棉花、棉纱、棉布、煤、工场和栈房等均遭到日军的放火焚烧。在无锡的荣氏企业在战时先后捐出面粉5万包和各类慰问品若干,并将申新三厂的运棉船用来接送难民。其公益铁工厂则生产各类手榴弹、地雷等军火供应前线。济南的茂新四厂的上万包面粉和上千包小麦,以记账方式转交第三集团军充军粮。
上海沦陷后,荣氏申新的8个纱厂6个被日军接管,申新一厂、八厂由日本丰田纺织株式会社接收,申新六厂和申新三厂由日本的上海纺织株式会社接收,五厂由钟渊纺织株式会社;七厂由钟渊公大实业公司接管。仅剩申新二厂和申新九厂由荣家经营寄于租界中经营至1941年租界沦陷。
在战火纷飞、满目疮痍的条件下,荣氏兄弟于1937年10月将无锡公益铁工厂的机器设备和申新三厂的部分机件拆迁至内地,一路屡屡遭轰炸,损失严重,仅公益铁工厂的部分机件到达重庆并复工生产。在武汉撤退时,荣氏在汉口的申新四厂和福新五厂内迁至陕西等地区,随后又响应国家政策“报效国家社会,在荒僻创造事业” [3]先后在重庆、成都、宝鸡、天水等地建立11各企业。据统计,在日寇侵华战争中,荣氏申新损失纱锭20多万枚,损失布机3600多台,达到60%,茂新、福新粉磨64台,达到18%,大宗硬件的损失和设备厂房的损失就更无法计算。多年以后,荣德生儿子荣毅仁曾撰文痛斥侵略者罪行“1943年起,日寇更勾结汪伪政府在上海强迫收买纱布,统制原棉及电力,带给我们民族棉纺工业以毁灭性的摧残。” [4]
四、民营企业内迁的意义
随着武汉、广州的沦陷,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企业内迁基本完成。到1940年由国民政府组织的内迁“除小部分在迁移过程中损失,无法复工外,70%的厂矿都已经迁移到位,开始建厂复工。为实现工厂的尽快复工,国民政府工矿调整处发布“内迁厂矿复工办法”限期令内迁工厂复工临时或正式复工或合并复工” [5]。通过各企业厂矿的自身努力和有关方面的协助,大部分内迁厂矿克服困难在短时间内实现了复工,为抗战的持久运行提供了重要的支持,产生了重要意义。
(一)实现了生产布局的历史性调整
民营企业中绝大多数企业经过千辛万苦,胜利完成工厂内迁。以上海为主要代表的民族工商企业的战时大迁移,为完善大后方的工业基础,支援全民族抗战居功至伟。内迁企业经过复工和运营逐步得到发展形成了相关的产业集群和新的生产布局,以工厂内迁所带来的工业区的形成对改变战时西部地区经济结构产生了决定性的作用。
(二)支撑了全民抗战的持续性推进
内迁工厂所生产的产品直接或间接的满足了前线抗战的军事需要和后方百姓生存需求。上海内迁的民营企业不仅数量多、而且规模大、技术水平高,内迁的六十余家机器制造类工厂被誉为“抗战时期后方机器工厂之中坚分子,对战时机器制造立下汗马功劳” [6]在兵工厂内迁尚未完成之际,民营工厂主动承担着国民党军队作战消耗任务。重工业的发展带动了西南工商业的整体进步,重庆战前仅有大小工厂39家,到1944年底发展为1518家,内迁工商企业为民族工业的发展提供了持久的动力,成为支持全民抗战的中坚核心力量。
(三)展现了民族企业家不屈不挠、共赴国难的抗战精神
在国家处于危难的关头,以上海为代表的各省民营企业家们大多数毅然决然选择了与国家、民族同生死、共患难的道路,踏上了艰难的西迁路途。在政府无法统筹安排,统一指挥,无暇关注的情况下,大批大批的民营企业家选择自力更生、艰苦内迁。
在国难当头之际,以上海为代表的民族企业家们无论是在内迁、抗战还是复工、生产均表现了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在万不得一的情况下,采用自毁的方式破坏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工厂、设备和设施,以防止为敌所用。一系列民营企业为抗战大计所作出的努力都充分展现了企业家们救亡图存、无私奉献的高度的民族责任感和充分的国家认同感。他们以更为务实的行动和敏锐的眼光支持着抗战胜利的到来,即便在最为艰难的时刻,也仍期望用自己力量实现最大可能的进步与发展,他们为抗战胜利所做的热忱努力和不屈奋斗将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