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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之恶铲除不尽

2015-01-29黄夏

博客天下 2014年16期
关键词:双生玛利亚萨拉

黄夏

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这本《双生》,中文只有18万字,但读来仿佛有36万字。薄书变厚的最主要原因,恐怕是作家对题材的处理方式。

1998年,瑞典皇家学院的诺奖授奖词中提到,萨拉马戈“用想象力、同情心和反讽所维系的寓言,持续不断地让我们把握到捉摸不定的现实”。正是这样的寓言特质—象征味十足而余韵悠长,提供文本阐释的多种可能性—才让人时时掩卷、停顿,沉思作者的微言中,蕴含了怎样的大义,帮助我们把握到了怎样的“现实”。

《双生》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某一天,阿丰索从一部碟片中看到了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个人只是一个跑龙套的配角。于是,阿丰索从大量碟片中推测出这个演员的艺名,写信给电影公司索要演员的真名(克拉罗)。但他为了不留把柄,以女友玛利亚的名义写了这封信,他又无法确定与她的最终关系,所以向她隐瞒了这件事。从阿丰索向克拉罗提出见面的那一刻起,整部小说的结构出现了一种近乎噩梦般的双生构造:克拉罗同样向妻子埃莱娜隐瞒了这件事,像阿丰索那样乔装之后陷入身份认同的危机,小心翼翼地窥伺、暗算对方,尾随、垂涎、染指对方的女人……这样的双生结构同样催生出双重人格、双重生活,但它们的归宿却是同一的:地狱。

萨拉马戈写此书,需要克服这样一个问题,即这个看来如此荒诞的故事,如何与现实实现无缝对接?这就牵涉到小说虚构与真实之间的关系。文学评论家纳博科夫曾在《文学讲稿》中探讨过这种关系:“就小说而言,或人或物或环境的真实完全取决于该书自成一体的那个天地。对于一个天才的作家来说,所谓的真实生活是不存在的,他必须创造一个真实以及它的必然后果。”

同样,萨拉马戈成功地创造了这样一个“真实”,它“自成一体”,充满了实验小说的趣味,和现实主义的张力。他用双生的道德意义来区隔主人公与世界的联系,使其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之中;同时,为了立起这个封闭环境的骨架,他在其中填入了大量的血肉,亦即严密自洽的人性和生活的逻辑。他让我们清楚地看到,书中一对双生人说谎、乔装、故步自封,成为精神上无根和漫游的囚徒,并非哲学上的凌空蹈虚,而是由他们需要承受的这样一个封闭环境必然导致的道德和思维界限造成的。

值得注意的是,萨拉马戈对语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有深刻的认识。他说“和人们通常认为的相反,帮助我们通往伟大的、戏剧性的谈话的词语,往往也是谦逊、寻常、普通的”,而书中的主人公,为达自己远非光明的目的,无论对己还是对人,用的都是与谦逊、寻常、普通无涉的“大词”。阿丰索何以向玛利亚撒谎?是为了不让玛利亚卷入不幸;克拉罗为何勾引玛利亚?是因为阿丰索的出现惊吓到了埃莱娜,克拉罗不得不“讨个说法”。我们看到,在萨拉马戈刻意创造的诸种语境(利他、人道、美善、正义,等等)中,人可以在多大程度上使词语背离它们本来的意义,而双生出与之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另一层意义。这使我想起庄子批判礼教的著名论断,“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我们堆砌词语,整饬语言,初衷是为了信之,最后只是为了在它们的名义下,理直气壮地窃之。至此,小说的道德寓意已经豁然显现,主人公愈是力求确定自己作为“独一无二”个体存在的意义,就愈是在背信弃义中失掉这种意义。

如果说在早年的《失明症漫记》中,萨拉马戈尚且对体制和人性各打了50大板,那么在《双生》中,萨拉马戈是全然向人性开战了。他对他笔下的主人公,时而联手共谋,一起撇掉男人们觉得碍了他们手脚的女人、朋友和烦心事,时而又将之抛出,充满谐谑地看他们忍受种种焦虑、猜忌的煎熬。待到崩溃的边缘,萨拉马戈又站出来,作为他们的好兄弟、好伙伴,以常识之名拉他们一把,和他们调情、拌嘴,鼓励他们,劝阻他们,并且让他们在辩论中高高兴兴地胜出。最后,萨拉马戈将镜头渐渐调远,让我们看到这种阿Q式的胜利是多么可笑、可怜、可悲、可鄙。

与下届诺奖得主君特·格拉斯比起来,萨拉马戈对人性的看法近乎黑暗。格拉斯愈老愈乐观,坚信教育在改造人的灵魂上的建设性作用,但在萨拉马戈看来,教育是全然如上述说到的语言一样不能触及实质问题的伪命题。对人性恶无法铲除、也铲除不尽的坚定信仰和无情批判,贯穿了其小说中的大部分。而它们的品质,亦恰如沾满血渍的匕首一样阴森、锋利,读来教人毛骨悚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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