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做一直做，就不想做梦了

李响

2014年5月末，北京奥体中心训练场。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追逐着白色的皮球，大大小小的摄像机围成一圈，镜头追随着他们，加油声此起彼伏。混在孩子中间的是一个身穿红色球衣的运动员，球衣的背后印着巨大的“9”字。还有一个银发外国老人，奔跑着，和孩子们笑闹着。

博拉·米卢蒂诺维奇和郝海东，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间地点重逢。他们为天津卫视拍摄的娱乐节目将在世界杯期间播出，节目的名字叫《中国足球梦》。

他们曾经一起做的梦变成过现实。12年前的此刻，他们在韩国西归浦备战世界杯。此时，世界杯很遥远，却仍然如同魔咒，召唤那些共同战斗过的人们。

就在米卢和郝海东见面的几天前，广州希尔顿酒店，恒大与贵州的中超比赛结束之夜，大堂吧内的老友聚会持续到凌晨3点—

“孙继（米卢对孙继海的独特称呼），太不可思议了，你在球场上还跑得那么快！”

“国家队的新教练叫什么来着？在国家队辅佐他还不如跟着里皮呢，李铁，你懂我的意思吧？呵呵。”

“杨（米卢对杨晨的昵称），你怎么总是做领队？我希望你当教练。”

“你长个了，曲波？我以前觉得你没那么高啊！因为当爹了？唔，应该是的，原来还是个小孩，现在成熟了。”

令人久违的“米氏幽默”。在孙继海等人的眼中，米卢丝毫未变，依然是个自由散漫的老顽童，也依然为足球疯狂。米卢宣布，半个月后他将前往巴西，全程观看世界杯。孙继海也将赶到现场，观看荷兰和西班牙的比赛。

米卢提议：“孙继，咱们在巴西可以较量一下网式足球。”孙继海从容应战，“只要您飞到那里还跑得动，我乐意奉陪。”10多年前，这对“水火不容”的师徒在球场上确有一番较量—一次训练课上，孙继海给了米卢一个飞铲，米卢用胳膊肘还击。那是两个任性倔强的小孩间的争斗。

米卢举起摄像机，对准每一位弟子，“告诉我，2002世界杯给你们留下了什么？”世界杯期间将为美国媒体录制节目的米卢，提前进入角色。

突如其来的沉默。看似简单的问题，却难以给出答案。12年一个轮回，当年的主角变为看客，世界杯，不过是这些男人年少时的短促初恋，以为会刻骨铭心，却原来当初的亢奋与激情，不过是春梦一场。

really really sorry

许多年后，米卢与朋友们这样回忆韩日世界杯—

世界杯开始前，我去见了上帝。上帝问我有什么愿望，小组出线抑或进入8强？我对他说，我只希望中国队在世界杯上能和法国队表现相同，上帝答应了。果然，上帝兑现了他的承诺。中国队同法国队一样，一球未进，小组赛后打道回府。

2002年6月4日，韩日世界杯小组赛，中国队首次亮相世界杯赛场，以0比2负于哥斯达黎加。出现在混合采访区的中国队员们沉默地躲避着话筒、录音笔和摄像机，悲伤写在脸上。

手机铃声惊醒了恍惚的我，耳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I am really really sorry.每一个字仿若重逾千金，敲打在心上，几乎让人难以承受。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乐观的米卢如此失望沮丧的声音。

后来的许多年里，话题每每转到2002世界杯，同样的话被米卢一遍遍地重复着，成为那个黑色幽默的注解。中国队三战皆负，一球未进。“哪怕我能让中国队进一个球呢！”

韩日世界杯注定是经历过五次世界杯的米卢一生最大的遗憾。但相比中国人，他却又幸福多了。这个国家始自建国第9年的世界杯梦想，历经半个多世纪，唯有一次成为现实。

已经耄耋之年的年维泗56年前第一次代表中国队冲击世界杯，客场失利、主场战胜印尼，他作为主力前锋贡献一粒进球。1957年6月23日，中国队在缅甸和印尼打平，首次冲击世界杯之旅失败。时任体委副主任的黄中握着年维泗的手感叹：小年，你们不能输啊，输了回去贺老总要骂娘的。“他的手心全是汗，听他们说过，贺老总偶尔发脾气，说让球员好好练，不好好练还给他们开饭吗？”年维泗回忆道。

时任国家体委主任的贺龙，希望在“见马克思之前”能看到“三大球”翻身。“‘三大球搞不上去，我死不瞑目！”贺龙的愿望未能实现。在1954年到1957年间，中国队一共踢了166场比赛，输掉了91场。大部分对手是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其他还包括来访的亚非拉国家队。超越体育本身，同乒乓球相似，足球是新中国广交国际友人的有力工具。

1980年夏天，中国足协重返亚足联。1984年底，中国队在新加坡举行的第八届亚洲足球锦标赛上获得亚军。这是中国队在国际A级比赛中取得的第一个好成绩。20世纪80年代，国人中断的世界杯梦想重新启动，然而，等待中国足球的是一轮接一轮的失望和打击。

1985年5月19日下午，照例是领袖们的桥牌时间。胡耀邦、邓小平、万里和棋圣聂卫平打桥牌。在那一年举办的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上，中国队已取得四场胜利及一场平局，当晚即将在北京开战的最后一场比赛中，只要战平香港，中国就可直接冲进1986年墨西哥世界杯决赛圈，这是关键的一役。

胡耀邦问聂卫平对中国队和香港队的比赛怎么看。聂卫平自信地回答，至少能赢两个啊。然而，“资深球迷”邓小平却有不好的预感。打牌间隙，胡耀邦拨通了国家体委的电话，叮嘱体委领导做好输球的准备措施，防止球迷闹事。

当曾雪麟率领的中国队1比2负于香港，失去世界杯出线资格时，意料之中的骚乱发生了。赛后愤怒的球迷掀翻了球队大巴，沿街破坏物品，并要求与球队对话，将中国队围困在驻地整整三天。球迷宣泄不满的行为被定性为了“有组织的破坏活动”。数天后的牌桌上，聂卫平领略了邓小平的脾气—国家体委没有认真准备，犯了严重错误。而年维泗当年的队友、中国队主帅曾雪麟在“5·19”之后收到了几麻袋的邮件、包裹，里面有绳子、剪子，此后他黯然离开中国足坛。

endprint

佩兰，中国国家足球队现任法国籍主帅，2014年2月刚刚上任。

距“5·19”惨案不到3个月，首届国际足联16岁以下柯达杯世界锦标赛在北京举行，观看电视转播的邓小平再次提出，中国足球要搞上去，必须从娃娃抓起，从少年抓起。那个夏天，邓小平的这句话第一次被媒体广泛报道。

然而此后的20多年里，它只是一句停留在口头上的“至理名言”。

自己把自己吓死

2001年10月7日晚，沈阳五里河体育场，中国队1比0小胜阿曼，第一次夺得世界杯决赛圈入场券。中国队休息室里一片沸腾。

2002年，昆明，米卢率领中国国家队备战韩日世界杯。

这是一群疯狂的男人，裸着上身，有人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有人坐在椅子上咧嘴大笑。西服革履的足协主席阎世铎对着一屋子亢奋的肌肉男宣告革命的胜利。

只有一个人坐在角落冷眼旁观，弯起的嘴角勾勒出戏谑的笑容，仿若众人皆醉他独醒。郝海东保持着一贯的平静，整个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他唯一的一次失态发生在多哈的球场边，中国队0比1落后。比赛接近尾声，人们看到了球场边对着场内焦急大喊、指手画脚的人，不是米卢，而是郝海东。

郝海东的足球巅峰横跨12年、4次世界杯。1993年，23岁的郝海东初出茅庐，在世界杯预选赛中打进两球。4年后，发着低烧的郝海东未能凭借自己的神勇挽救中国队。直到他三十而立，中国足球才圆梦。

长期封闭、国旗下的宣誓、开不完的会议、保平争胜、“换李铁”、“我负我该负的责任”……这是1997年十强赛留给国人的全部记忆。郝海东却无论如何回想不出他为何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还能将球踢进对手的大门。过于隆重的准备，越来越沉重的心理负担，在郝海东看来，“史上最强中国队”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2001年的出线夜，郝海东拎着足球鞋走出更衣室。“我真的非常平静，出线很正常，我们比对手实力强，可一次出线什么也改变不了。中国足球不是走在正确道路上。没有基础，乱来。一会儿取消升降级，一会儿南北分区，乙级队比中超球队少，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少，你能老出线吗？”

一语成谶。2004年11月17日，广州天河体育场附近的一个餐厅包房里，一贯冷静自制的“独狼”泪流满面。那是郝海东在国家队的告别演出，中国队7比0战胜香港队，却仍无缘世界杯，如此荒诞不经的结尾。他曾经热烈地期盼着第二次世界杯之旅。刚刚在亚洲杯获得亚军的中国队是一支比2001年更为成熟的队伍，老中青三代结构平衡，多数队员具备2002世界杯经验，但却在小组赛中折戟。

饭桌上，孙继海等人安慰伤心的老大哥，但被荣辱心重的郝海东斥为“不爱国”。比郝海东更为郁闷的是孙继海，实际上，一个月前这位英超的“中国太阳”已然预见到中国队的悲惨结局。

阿里汉（2002至2004年执掌国足）时代后期，孙继海由后卫变成了中锋，甚至收获了他国脚生涯的第一粒进球。亚洲杯期间中国队的战术会上，阿里汉一本正经地讲解：孙继海只适合踢一个位置—郝海东的位置。那之后，队友们戏谑地称呼孙继海“防守型前锋”。

2004年10月，中国队客场对阵科威特前夜，阿里汉郑重告知孙继海，第二天比赛他打替补，原因有三：第一，孙继海跟队伍磨合时间短，其次，他的身体状况不能踢满全场，最后，他的训练态度不认真。

孙继海当即反驳—回国之前曼城一周双赛，两场比赛他均打满了90分钟;此次集训他直接从英国飞到北京，比其他国脚提前8天报到，对备战相当专注。荷兰人不作评论，坚持己见。一周后，中国队0比1负于科威特，孙继海替补出场15分钟，球队已无力回天。

金光大道

孙继海的世界杯同样只持续了15分钟，随着哥斯达黎加人的飞铲戛然而止。他的离场却成就了曲波。

中国队输给哥斯达黎加，“追风少年”曲波仍然沉浸在初登世界杯舞台的兴奋中，“比赛后我和同屋祁宏讨论过，孙继海下来后不应该立刻让我上，可以由祁宏上场组织一下，然后视情况换我上去冲一冲。”

与曲波有着相似心情的是23岁的肇俊哲与徐云龙。当许多老队员已经对中国队的出线前景完全绝望之时，肇俊哲为即将到来的上场机会欢欣雀跃。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肇俊哲并未意识到中国与巴西之战里打中横梁的那一球多么令人遗憾。两年后，中国队在广州与世界杯擦肩而过时，他才在刹那间感受到了当年那记横梁的重大意义。从那一刻起，是无数次的懊悔叹息。

中国队0比4负于巴西，混采区内，徐云龙笑呵呵地面对记者，难掩刚刚和卡洛斯贴身肉搏的激动之情。回到房间，肇俊哲和徐云龙互相调侃，一个说：“踢得不错，卡洛斯都过不了你。”另一个回敬：“差一点啊，你就是中国队进球第一人。”

还有一个人也与创造历史一步之遥。中国队对阵土耳其，第28分钟，肇俊哲中圈附近长传左侧，郝海东突破之后传中，杨晨抢在后卫前面，离门10米处右脚外脚背凌空垫射，球打在左门柱上。

直到现在，杨璞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中巴之战里，他如何轻松地骗过巴西队长。那段不到一分钟的录像，杨璞一个人躲在屋里看了无数次，偷着乐了很久。12年后，在视频网站做巴西世界杯评论嘉宾的杨璞，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的唯一一次世界杯，仍浓缩在“过卡福”的瞬间。

世界杯像行驶中的高速列车。郝海东、杨晨等人偶然搭乘，然后到站下车。列车从他们的身边呼啸而过，再也寻不到踪迹。米卢曾经告诉郝海东：“世界杯是一扇门，打开它，前面就是金光大道，现在你还想象不到世界杯会给你带来什么。”世界杯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所有的中国球员都处于一头雾水的茫然。成功从未光顾，失败者品尝的只有一次次遍体鳞伤的痛苦。

最为飘忽、来无影去无踪的是塞尔维亚人博拉·米卢蒂诺维奇。上车、下车，下车、上车，他的一生都在旅途中，与这几个中国人的相遇，仅仅是偶然，是他一生中的某个片段。endprint

一只行李箱，一部摄像机，几门语言。米卢在世界各地行走，从一块球场辗转到另一块，尝尽成功与失败、天堂和地狱的滋味。“所有地方的人都一样，他们只喜欢winner，如果你成功了，就进了天堂，失败了，就下地狱。”

于是，他离开中国前被贴上功过“三七开”、“四六开”的标签。在那个中国足球为世界杯疯狂的年代，领导批评他“顽固自负、自由散漫”，媒体和球迷对他的要求高到用3比1（中国vs柬埔寨），5比1（中国vs印尼），甚至10比1（中国vs马尔代夫）的大胜也无法满足的地步。从施拉普纳到卡马乔，执教中国队3年的米卢所受到的质疑与批评是历任外教中的“之最”，尽管唯有他带领中国队成功地走到最后。

三个愿望

2013年初春，中国队在一场大雨中艰难战胜伊拉克，为黯淡的亚洲杯前景带来一线生机。比赛当天，米卢和恒大主教练里皮不期而遇。

彼时，意大利名帅已经率领恒大在上一个赛季夺得三冠，正在为亚冠冠军奋战。就在卡马乔执教的中国队萎靡不振时，中国足球圈早已盛传，里皮是这个西班牙教头的内定接班人，这让他的长沙之行变得微妙而耐人寻味。

不过，二人的对话似乎默契地忽略了那支中国队。里皮大赞恒大雄厚的财力和许老板的雄心壮志，聊起了舒适的广州生活和美丽的南方女孩。比赛结束后，二人没有再度碰面。而米卢对中国队的评价尖锐直白：这支球队里，除了郑智勉强可以进入2002年的米家军，其他人完全不够资格。

米卢的观点再次被验证，3个月后的6月15日，卡马乔带领的中国队在本土的热身赛上1比5负于泰国。这是继“5·19”、“黑色三分钟”后新的中国足球耻辱日。就在那场惨败的10天前，国家主席习近平出访墨西哥时特意谈起他作为球迷对中国足球的关注，“中国足球一直很努力 ，但是目前只有一次闯进过世界杯比赛，而带领中国队创造这次纪录的，就是也曾担任过墨西哥国家队主教练的米卢。”

足球圈流传着这样的故事：2002年世界杯期间，几位在央视侃球的主持人在某饭店早餐时“偶遇”习近平，从中国队到国际足球，习近平和主持人们相谈甚欢。虽然当事人对此讳莫如深，但习近平对足球的热爱可见一斑。

北京时间6月17日，德国前锋穆勒在首场小组赛中就完成了巴西世界杯的第一个“帽子戏法”。穆勒还是上届南非世界杯的最佳新秀和最佳射手。对于韩日世界杯时仅将目标设为“得一分，进一球，赢一场”且最终一项都未完成的中国队来说，这样的故事还太过遥远。

2011年7月4日，习近平在会见韩国外宾、获赠朴智星签名足球时表示：中国队世界杯出线、中国举办世界杯、中国队获得世界杯冠军是他的三个愿望。第二天，多家媒体对此事进行了大篇幅报道。三个愿望犹如一颗巨石，在中国足球的深潭里激起千层浪。

在习近平表达三个愿望的19天后，中国队踏上了冲击2014年世界杯的征程。然而几个月后，中国队折戟20强赛，再次与世界杯擦肩而过。

被习近平“点名”的米卢幽默回应—中国队再战世界杯，我时刻准备着。对于习近平的三个愿望，米卢调侃：“第一个和第二个很简单，找博拉，第三个嘛……大概只有上帝知道了。”

在卡塔尔足球圈身兼数职的米卢终究与中国足球渐行渐远。12年后，米卢作为2022年世界杯形象大使，在巴西和阿拉伯人一起工作。孙继海赶到萨尔瓦多新水源球场，在西荷大战后为范佩西颁发最佳球员的奖杯。郝海东为某网站评球，熬得双眼通红。

与此同时，跟随里皮两年的李铁从广州飞到北京香河基地，多了一个新身份—中国队新主帅佩兰的助理教练，与他共同进入教练组的是区楚良。

担任国家队守门员教练近10年的区楚良亲眼目睹了这支队伍在低谷中的徘徊挣扎，“球员的个人能力下降纵然是中国队退步的原因之一，最关键的依旧是心态。”心态调节大师米卢改变了一时的中国队，却无法让中国球员彻底摆脱心理顽疾。

去年10月，里皮数次观摩中国队比赛后，探访了国家队训练基地，与时任主教练傅博见面。一个月后恒大获得亚冠冠军，里皮告诉意大利记者，2015年，他或许会在与恒大的合同截止后考虑出任中国国家队主帅。媒体大肆渲染了里皮的话，中国球迷似乎再一次感受到世界杯并不遥远。

里皮带来的美好遐想随着法国人的上任而终结。在中国足协与佩兰签约仅仅1小时后，恒大俱乐部宣布与里皮团队续约3年。

对于里皮拒绝中国队的原因，坊间流传着多个版本：足协无力支付里皮的高薪;里皮被中国队的糟糕表现吓到，不想毁掉一世英名;里皮希望在执教恒大后退休……在与意大利记者沟通后，结论是在银狐眼中，中国队的实力不足以进入2018年世界杯。

6月18日，巴西世界杯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法国人佩兰也在这一天迎来了执教中国队后的首秀。在这场热身赛中，中国队主场2比0战胜了马其顿。

里皮与中国队的缘分看似已尽，一则小道消息却依然在圈内余音袅袅—一旦亚洲杯成绩不佳，佩兰即刻被里皮取代。

试图学习荷兰、西班牙、德国的中国足球，一直在寻找救世主。里皮能否拯救中国足球，无人知晓答案。或许中国足球从来不存在救世主，郝海东和李铁都曾表达相似的观点：中国足球人永远在总结失败的教训，却从未认真归纳汲取成功的经验，而这大概是胜利不可复制的根本原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