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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端的错觉:列强,再见

2015-01-29卜昌炯

博客天下 2014年16期
关键词:战事袁世凯国人

卜昌炯

一百年前那个遥远的夏天,中国大地上似乎有一种持久不散的燥热。最初它拜炎酷的天气所赐,后来它源于数千公里外巴尔干半岛上爆发的一场战事;最初它只是出现在人们的皮肤上,后来它蔓延至了报端。

这是辛亥革命后的第三年。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被砸烂后,一个高举民主、共和、宪政的北洋政权正在废墟上艰难地重建。尚显稚嫩的它,还没有能力洗去前朝的屈辱,英、法、德、日、奥等曾给国人留下痛苦记忆的世界列强,仍旧在中国的土地上扬威耀武。

它甚至连自身的内部矛盾都没有完全清除。因为不满袁世凯的统治,一年前南方诸省刚刚爆发了意欲推翻北洋政府的『二次革命』,其领导者是被袁世凯派去修铁路的孙中山。虽然革命最终失败,但『反袁』声潮一直此起彼伏。

好在这个国家的局势大致保持稳定。尽管时有政治暗杀、起义、战乱、腐败等状况发生,在国家治理和施政上,执政者却不乏开明之举。三权分立、言论自由、放开党禁……这个中国近代史上的第一个民选政府,有意想实践3年前辛亥革命许诺的『光明未来』。

不过,先进的政体无法掩饰民生凋敝、百废待兴的事实。战乱导致的贫困在缓慢地恢复,洋火、洋面、洋布等外国商品则趁机涌入。某种程度上,中国的经济命脉尚掌握在在华列强手中,它们在中国各地成立租界、开设洋行、经营铁路、开采矿藏,争分夺秒地从中国攫取财富。而此时的北洋政府还在埋头为14年前的义和团买单—向德、法、俄等11个国家支付庚子赔款。对此时的中国来讲,没有比独立、自立更重要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欧洲爆发的那场席卷全球的战争,这一年跟之前的1912年、1913年看起来并无太大不同,一样普通、平淡,充满骨感。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打断了国人正常的思维进度。当一向在中国呼风唤雨的诸国列强突然分成两派捉对厮杀时,多年来忍辱负重、积弱积贫的国人突然产生了一种解脱的错觉,以为终于可以站起来走两步,活动活动挨打的筋骨。

多年后,人们习惯以『第一次世界大战』来命名当年这场被媒体频繁提及并倾心讨论的『欧洲大战争』。据说8月4日英德开战那晚,英国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看着伦敦白厅的灯光变暗,说了这样一句话:『整个欧洲的灯光正在熄灭,此生不会看到它们重放光明了。』

空间的远隔及异国的陌生,冲淡了战争投射在国人心上的悲剧色彩。在一些人眼里,这种『帝国主义间的内讧』无异于仇人自残,他们无暇他顾之际,正是中国命运翻转之时。

41岁的梁启超正是在夹缝中好像看到了几丝希望之光。这位一年前刚刚加入共和党并入选熊希龄『人才内阁』的前朝变法领袖,在仕途上正遭遇挫折——1914年2月,他在袁世凯解散国会、熊希龄卸任总理后,辞去了司法总长的职务。不过一心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的他,随之接受了袁世凯为他特设的币制局总裁一职。一战爆发后不久,他开始写《欧洲战役史论》,并于是年冬天付梓成书。

『此次大战, 予我以至剧之激刺……吾以为是国人研求外事之良机会也。』在这本书的序言里,梁启超写道。他解释写此书的目的是为了让国人通过这次战争认识世界,从各国的复杂矛盾和利害冲突中寻找借鉴,『若吾书能为国人所不弃,而藉此战役以洞明世运变迁之所由,更进而审吾国之所以自处,则区区之荣幸,何以加兹』。

随后,他还在《大中华》杂志上撰文,开设专栏《欧战蠡测》,分析一战战情。『欧洲战争中或战争后,吾国必将有大变』、『自兹以往,新时代行将发生,举一切国家社会之组织,皆将大异乎其前』……类似言论,屡见梁启超笔端。

在报章上传达战况、讨论战事、交流见解,在当时几乎成了媒体工作者、政论者及一部分关心国际时局的知识分子最为热衷的一件事。遥远他国的战祸,无意成了中国媒体报道的盛事。据统计,从1914年欧战爆发到1919年巴黎和会,《大公报》、《申报》、《东方杂志》等知名报刊杂志皆以大量篇幅报道和评论欧战。在中国政府尚未参战之前,媒体一边做『看客』,静观其变,一边也在做『学生』,总结经验,谋划未来。

《东方杂志》是最早开始关注欧洲战事的媒体之一。1914年8月1日,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的第四天,《东方杂志》最新一期刊物中即图文并茂地做了长篇报道。这是国内系统报道欧战的第一篇文章,由该杂志主编杜亚泉(化名高劳)亲自执笔。从一战爆发至结束,杜亚泉以高劳、伧父为笔名,前后撰写了数十篇战争报道及评论。在他的影响下,《东方杂志》迅速聚集了一大批关注欧战的文人和知识分子在上面各表其见。

报纸方面,《大公报》秉着『国民之耳目,社会之回声』的理念,从这年夏天开始,一样没少给欧战版面。『两月以来之心理,所切切注意者,无非欧洲战事问题,耳欲有闻,曰愿闻欧战之清醒,目欲有见,曰愿见欧战之记载,其震动于人心者,亦云烈矣。』这段刊发在10月6日《大公报》上的评述,可见国人对一战的关注程度。

最初,人们更多的在讨论一战爆发的原因。军备竞赛、民族冲突、宗教信仰、贸易扩张……这些都曾被认为是战争打响的主要或次要因素。接着,有人开始思考中国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及如何在战事中寻找机会。

『趁此良机,推销国货是也。』9月23日,《大公报》上刊发的一篇名为《欧战声中推销国货谈》的文章,给出了这样一个设想。受战事影响,当时的西方工商业受损严重,几乎陷入停滞状态,使得欧洲各国向中国的商品输出也顿减。作者认为这是『扩张实业,振兴工艺,千载难得之机也』。

至于中国是否应该参战,由于袁世凯政府在欧战一星期后即打出中立牌,媒体上的讨论并不热烈。在很多人看来,战事不明的情况下,保持中立是最佳选择。

8月9日《大公报》的一则简评中,作者对中国保持中立之后的情形作出了一副美好幻想:『彼各交战国固深明战时公法者,自不致有违犯行为,即列强战罢后,当亦信服我全国上下,确有卓然自立之精神,不再轻藐狎侮外国。』

《东方杂志》主编杜亚泉对『中立』亦表示支持:『吾国近十年中外交状态,固赖列强均势之局,得以维持,无容讳饰,欧洲均势之破坏,其必非吾国之福,不等智者而知。故严正之中立,实为政府与国民共同之意思。』endprint

基于民众的这种战时心理,不难理解后来当中国政府开始酝酿对德宣战时,媒体上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反对之声:他们担心这会造成德国获胜后向中国复仇,以及野心勃勃的日本借同盟之便趁势而入,占尽中国便宜,直到战事结束仍不肯退出。

其实,北洋政府在宣布中立后不久就感觉到自己好像错了。特别是在日本对德宣战,出兵青岛,然后从德国人手里强占了胶州湾和胶济铁路后。但掌握了既得利益的日本唯恐中国参战对其不利,多次阻挠中国加入协约国一方,其间还迫使袁世凯政府签订了『二十一条』,以巩固自己的在华利益。

直到1917 年4月,美国感到『下山摘桃』的时机到了,宣布对德作战后,中国政府的参战问题才再次提上日程。这时,复辟不成的袁世凯已经去世,黎元洪接任了民国总统,总理一职则由段祺瑞担任。两人背后分别站着美、日两国,他们因此明争暗斗,并在中国是否参战上意见相左。

戏剧性的是,随着国际形势骤变,原本反对中国参战的日本在确认它战后可继承德国在山东及太平洋赤道以北诸岛权利后,转而积极主张中国参战。美国本来力促中国与它一致行动,但见中国参战会使日本进一步控制中国,于是劝阻中国不要参战。日、美的分歧,加剧了北洋政府的『府院之争』。最终,美国支持的黎元洪失败,日本扶持的段棋瑞获胜,代理总统冯国璋于8月14 日正式对德宣战。

一战以德国于1918年11月11日向协约国投降告终,中国也因此列席战胜国之列。但在1919年初举行的解决战后和平问题的巴黎和会上,中国并没有得到战胜国应有的尊敬和权利,英、法等国擅自将战前德国在中国的霸权转交给了日本。轰轰烈烈的『五四运动』也由此爆发。

这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在一战刚刚爆发的1914年,没有谁能预料到这种变化。战争之初局势尚不明朗的日子里,深陷在列强阴影和内部政治斗争里的中国做好了隔岸观火的准备。袁世凯政府甚至没有停止向德国支付庚子赔款,这使得英、法、俄等国深为不满。

这一年,日后成为主战派的梁启超也还未明确自己的态度。他仍停留在昔日对德国的崇敬中,在《欧洲战役史论》一书中预言:德国必胜。

观望,是这一年大多数人的态度。他们一边观望一边猜想:变局开始了,摆脱列强欺负、民族自立的日子,可能就要来临了。只是,那些感觉像是机会的东西,并不容易捕捉,需要再花些时间去更精确地定位。

事实也证明,这场战争确实开启了列强退出中国的序幕,但令人感到失望的是,中国受他国欺凌的命运并没有因此而结束,欧洲各国暂时无力钳制在东方扩张的日本,而日本也看清了陷入军阀混战的中国短时间内难以强大,开始了数十年的步步紧逼。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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