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指导人生的村头大喇叭

2015-01-29张梦圆

博客天下 2014年18期
关键词:喇叭广播

张梦圆

隶属于北京市密云县一个村子的大喇叭每天按时响起3次,早7点、上午11点半和晚上6点,村民们的耳朵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宣传和新闻。女播音员声音高亢,“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每个人的责任”,“要时刻记得做‘文明有礼的北京人”。

这是该村在响应和实施的“村村响”工程。

为了应对自然灾害、宣传地方政务信息、维护农村地区的稳定,许多地方已经构建或者正在构建“村村响”农村广播系统,也有部分地区称为“大喇叭广播系统”或“综合信息广播系统”。密云县投资4000万在全村范围内实现了广电设备的覆盖。

这是一盘很大的棋,全国各地都在推行这样的计划,在过去曾经发生的严重灾害,尤其是汶川地震中,高音喇叭曾经对发布灾情和通知群众起到过很重要的用处,比挨家挨户敲门通知要方便太多,尤其是山区,喇叭可以通知到的地方,开车走路可能是要几十公里的路程,这是声波的威力所在。

几乎最便宜的喇叭类设备的持有者也是权势的象征—喇叭因宣传和控制而生。铁皮喇叭筒被苏联红军在内战和二战当中普遍使用,在使用电池的喇叭还不多见的那个时代,这种便宜的白铁工具被政委、政治指导员等官员当作鼓舞用具—士兵们在政治指挥员的鼓舞下拿着莫辛纳甘步枪或者波波沙冲锋枪冲向德军的火力点,声音洪亮和富有鼓动能力一度是选拔政工干部的基本素质。

铁皮喇叭很快就被大功率大喇叭所取代,在作家魏巍的作品集《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美军在大年初一对志愿军战士发动广播宣传,“吃不上饭,脚也冻肿了”,被志愿军愤怒地用手榴弹把喇叭炸坏了。

战争时代粗陋的大喇叭在和平时期则被普遍的有线广播取代。

1950年代的中国文盲占全国人口的70%左右,而高音喇叭是所有宣传方式中唯一不存在文字障碍的工具,至于内容其实不是什么问题,大多数时候可以转播最高指示或者新闻和报纸摘要,有事的时候则是村干部直接口播通知。

推广高音喇叭的宣传要求被写进《1956年到1967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中。纲要第32条规定:“从1956年开始,按照各地的情况,分别在7年或者12年内基本上普及农村广播网。要求大部分农业、林业、渔业、牧业、盐业和手工业的生产合作社都能收听广播。”

到1957年底,全国范围内的广播喇叭从1949年的99只增至94.12万只。与此同时,收音机本身仍然是奢侈品,1949年之前的个人电台、私营电台迅速消失,对农民来说保有可以换台的收音机被认为并无必要,听经过选择的村头广播就已经足够。

“毛泽东说:‘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南京农业大学的教师王华在《农村“高音喇叭”的权力隐喻》(以下简称《权力隐喻》)一文中写道,“反之亦然,一个国家的合法性也是建立在其政治思想和伦理价值被民众反复聆听、逐渐认可和最终接受的基础之上。只有让这些理念以‘字正腔圆的姿态频繁地传到普通民众的耳畔,才能得到最终的支持和拥护。”

高音喇叭还是凝聚人心、团结民众、打击敌对分子的有力武器。

1950年,河北省举办了“抗美援朝专题节目”,号召全省收音员立即开展下乡运动。仅10天的工夫,据67个县的统计,共有116部收音机下乡,组织收听1355次,听众达31万多人。

王华写道,“这种单向度的国家声音弥漫在农村田野的上空,它所体现的政治功能和宣传功能是其他传媒所无法比拟的。”

“文革”时期的大喇叭则以样板戏和赞歌、最高指示为主,《大海航行靠舵手》、《东方红》等赞歌,播音员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毛主席语录,还不时带领大家喊口号。

“文革”时期,最新的“最高指示”发布是一件大事,有着“革命不等人,传达不过夜!”的说法,为了及时传达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当时的“革委会”常常利用高音喇叭“组织、发展无产阶级左派队伍,并且依靠它们发动群众,团结群众,教育群众”。

在歌曲里,播放《国际歌》、《东方红》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都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也富有强烈的大喇叭气质,这颗卫星上天之后就一直在向全球播出歌曲《东方红》。

大喇叭本身承载了最高指示,也带上了一定的神圣属性,“文革”时期,曾有一户人家在高音喇叭的杆子下面刮除锅灰,不小心被“革委会”的人员看到。这家遂被定为“坏分子”,理由是“抹黑社会主义高歌”。

“若有人试图轻视或挑战高音喇叭,就是挑战国家和社会主义,就成了批斗的对象。”《权力隐喻》一文称。

喇叭的使用权遂成为身份地位的一种象征:在电影《芙蓉镇》中,黎满庚在“文革”前是大队的党支书,他有权使用广播。但是他被“打倒”之后,只有在党支书王秋赦的授权之下,才有资格使用广播。

新华网在2013年9月的报道中曾经提到,吉林省农安县某村的村支书为了让村民们都来参加孙女的满月酒,动用了村里的广播喇叭通知。高音喇叭里一遍遍播放着“村书记家孙女办满月酒,一会儿有车来接,去随礼的到队长家集合”。为此有人投信媒体,认为支书违反了“八项规定”。

高音喇叭还有着强大的教育规训功能,除了监狱里播出的教育类广播之外,普通人的教育,主要是“计划生育”。上世纪80年代,各街道、各村发放宣传资料、开展文艺汇演、甚至挨家挨户做思想工作,但效果都不如直接架起高音喇叭昼夜播放—计生宣传大喇叭每天早晚播放计生歌曲、计生政策法规甚至生殖健康常识。

“我听爸爸讲,因为负担重,爷爷的背才会过早地驼;我听妈妈说,因为生育多,奶奶的身体才缠上病魔……”在声波的轮番轰炸下,不少村民会不由自主哼唱起这首《计划生育是首歌》。安装高音喇叭后,某街道调查显示,民众对计生政策的知晓率高达95%以上。endprint

除了喇叭内容,高音喇叭的播音风格本身也在改变。

在上世纪60、70年代,监狱、军队里的大喇叭,往往采用男声播出,而学校、工厂、村落里的大喇叭,则往往挑选女播音员—这是一个脱产参与宣传、文艺的机会,在艺术类院校招生不够正常的岁月,参与这类宣传并被上级单位选中,是一种成长途径,能够脱离繁重的田间、车间劳动来播音,本身也近乎福利。

在对中国农村进行联产承包的市场化改革之后,市场动态、科学技术、农业政策、收购广告等开始出现,为资讯匮乏的农村地区输送着大量的实用信息。

高音喇叭的语调甚至也变得酥软暧昧起来。

学者秦晖在回忆上世纪70年代下乡往事时提到,街上的高音喇叭以那个时代特有的高昂语调播出了当时新年惯有的“两报一刊元旦社论”,“新中国蒸蒸日上,旧世界风雨飘摇;一座座火山爆发,一顶顶王冠落地。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和一切反动派的日子不长了!”

1980年代显得温柔多了。画家陈丹青曾回忆说:“全国喇叭到处播放那首歌:‘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80年代的新一辈。那女声颤巍巍的,比‘文革腔调温柔多了,脑门子青春痘还是70年代的,忽然就新一代了。”

手持喇叭仍然被保留下来,出现在菜市场、停车场、片场等场合,持有他们的往往是这种“场”上的权势者,比如市场管理员、城管、管理员和导演。

1980年代之后,人们更喜欢关起门来过日子。不过大喇叭仍然在一个领域完整保留,交通工具上,一般来说,越昂贵的交通工具上,大喇叭的话越少,飞机基本上只进行最简单的安全讲解,高铁则会增加报站,这两种单位都没有专职的播音员,反倒是在特快或者普通快车上,列车上会有播音员,有些播音员会把自己搞得像个DJ—在长春到广州的列车上,曾经有列车员在早晨播放《东北人不是黑社会》。

不过所有进京的列车都会介绍北京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告诉你颐和园和长城可以去玩,播音以“相逢是缘分,分手是祝愿”的旅途人生观结束。

居民区的高音喇叭被贴上噪音扰民的标签。有人建议将高音喇叭换成低沉圆润的低音喇叭,有人则干脆建议让高音喇叭彻底消失。随着电视的推广,高音喇叭的声音在80年代后越来越弱,在有些地方彻底消失。

2003年12月23日,重庆开县发生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井喷事故,死亡234人,震惊中外。《中国新闻周刊》报道称,“开县官员说,虽然当晚即组织干部通知村民撤离,但因为没有防毒面具,无法进入危险区域换家挨户通知。当地农村已取消了高音喇叭,多数农家又没有电话,无法及时得到通知。”

开县和后来的汶川地震让政府开始再度重视高音喇叭的功用。2008年,一些地方政府开始实施“农村广播村村响”工程。

一种体面的广播方式是谈论天气,就像倪萍在当年的《综艺大观》里表演的天气广播一样:

“亲爱的村民,中寨村广播站开始广播了:近几天天气晴好,大家要抢抓田间管理,及时做好病虫害防治……”这是云南省龙陵县中寨村早7点的广播内容,村民们表示信息很有用。

时隔多年,年轻的村广播员似乎很少能够做到类似的克制,大多数人没有广播内容或者用户体验的训练,在微博上扒一些小贴士念出来的恶果就是,全村的乡亲们都听见大喇叭里喊:

“走路不要外八字,也不要内八字!”

一种奇怪建议,虽然也还算得上体贴。endprint

猜你喜欢

喇叭广播
STK及IGS广播星历在BDS仿真中的应用
广播发射设备中平衡输入与不平衡输入的转换
我们班的“大喇叭”
浅谈广播五要、五不要
喇叭盗窃案
网上广播的现状和发展前景
网络在现代广播中的应用
喇叭袖张扬优雅引力
你挚爱的喇叭Clothing已上线
最早的无线电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