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会中断对朝输油吗？

张琏瑰

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消失”了一个多月之后，近期频繁露面。除了视察新建的卫星科学家住宅区、金策工业综合大学教育家公寓之外，他还向万寿台艺术团顾问朴永顺灵前送花圈、指导朝鲜人民军航空与防空军部队战斗飞行员在公路机场的起降训练。就在10月24日，他又指导朝鲜人民军第526大联合部队和第478联合部队，进行了对抗训练。

但由于40天的“消失”，坊间对于朝鲜政变的传言不断。对此我不感到意外，但也不全然相信。虽然金正恩一直未能现身，但他在朝鲜媒体的报道中被频繁提及，这也间接说明他依然主政。可以判断的是，朝鲜内部的矛盾和斗争仍会继续下去。

亲近韩国是吃“回头草”

2012年1月金正恩上台以来，实际上是有大思路的，不是混日子。

特殊的环境使其从小就介入高层政治生活，对怎样管理国家、处理人事关系有着相当的天赋。这些也赋予他骨子里一种霸气，这都是作为国家领导人的基本条件。作为我们所说的“官三代”，金正恩上任后的各种动作都比较有章法，也体现了作为朝鲜这样的国家的领袖的基本素质，可以说亲人、恐人并用。

当然，很难说所有做法都为他一人设计，但其决策能力毋庸置疑。

具体看来，他一上台就坚持走有核道路，去年觉得核计划搞得差不多了，又开始搞外交缓和。他的思路很清晰，核心目的还是让大家承认朝鲜是有核国家。

今年以来，金正恩一直在进行大规模人员洗牌，一方面你可以说因为他掌握了权力，但也说明可能掌控得不够，所以要不断调整。

当然，有时他能短暂制造出恐怖气氛，控制住局面，让举国上下不敢轻举妄动。但从长远来看，也可能促使政权进一步瓦解。

在此次“消失”期间，戏剧化的是，朝鲜第2、3、4号人物（黄炳誓、崔龙海和金养健）同时访问韩国，朝韩之间或达成重大默契和协议。

在我看来，这是朝鲜在吃“回头草”。2012年初核试验后，朝鲜希望能对外开展活动，摆脱外交孤立局面。他们先派出崔龙海以金正恩特使身份访华，没能取得预期效果；接着希望与韩国进行部长级会谈，仍然无果；后来想跟美国进行高级会谈，被美方一口回绝；再派外务省副外相金桂冠去俄罗斯，俄罗斯也没在核问题上让步。

于是，近半年来朝鲜转向日本和韩国。但日本在绑架问题上也不会那么轻易让步。9月，身为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分管国际事务书记的姜锡柱在访问欧洲一圈后仍未取得预期的效果，最终又倒向韩国。

在对朝问题上，韩国国内几股政治势力也有分歧。在野党要求韩国解除5·24对大朝制裁决议，但韩国统一部长官10月8日表示暂时不考虑解除制裁，对朝政策也不会有原则性改变。

与此同时，朝鲜内部也出现了分歧。就在朝鲜高层访问韩国后，10月7日朝韩爆发海上短暂交火，但这个应该不是上层授意，而是前线部队根据既定方针进行的举动。但10月19日在坡州地区分界线附近发生的交火，应该是来自朝鲜高层的决策。

中国不可能中断对朝输油

一直以来，韩国对朝鲜的情况算是最了解的，信息渠道丰富、资料齐全，但对其信息分析能力，我不敢恭维。他们公布的一些经济数据只是推测，毕竟朝鲜从未对外公布这些数字，即使公布，可靠度也很难保证。朝鲜经济基数本来就很小，因而小额变动也能有明显体现，单纯几个数字并不能反映实际情况。

比如之前爆出“近六个月来中国对朝原油供应的数字为零”的消息，就很蹊跷。公布的这个数字是否完整很难说，因为中方公布这些数字首先是从政治上考虑，不会单纯客观地卖了多少就说多少。

恰好这时中朝关系出现了变动，人们对中朝贸易中的细节变得异常敏感。比方说，如果中方每年输入朝鲜10万吨油，今年为了表明某种态度，只给了6万吨。为了让朝鲜感到自己不满的同时又避免西方世界借题发挥，所以可能在公布数字时将这一项划为空白，但空白并不代表没有供油。

此外，我认为中国对朝断油6个月是不可能的，有两方面原因：第一，中国高层还未对中朝关系剧变做好准备，断油必然会带来大幅变化，现在顶多是表现一下不满而已；第二，从技术上来说，输油管道要靠不断的加温才能使油流动，一旦断了油，输油管道就冻结作废了，目前中国不会放弃这条输油系统。

西方媒体一直怀疑朝鲜缺油，但实际上，朝鲜的石油储备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差，一般足以支持6—8个月，粮食储备则可到一年多。毕竟朝鲜半岛只是停战状态，战争还未结束，朝鲜—直在做战争准备。加上与伊朗关系不一般，可以用导弹换石油。从长远看，朝鲜的外汇短缺也不会使它在国际市场上大量采购石油，90%以上仍然依靠中国。

目前中朝关系的确逐步趋冷，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中韩关系的调门被吹得很高；二是上届政府所推的合作项目基本停滞，对朝援助也在逐步缩减。

不久前我去珲春，听当地官员说，原来江面上有一些中国游艇，现在都不让停了。双方都在做—些疏远的动作。

从中国的举动来看，在胡锦涛时代是以和平稳定为先，习近平时代则是无核化为先。2009年5月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验后，10月4日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就去了朝鲜，并与其签订了一系列经济合作协定，助推一大批中国商人涌人朝鲜。但实际上，这步棋可能考虑得并不周全。

如今，新建的第二座鸭绿江大桥修好后一直没有投入使用，据我了解，中方这边早修好了，那边不给开通。很多人觉得是朝鲜想让中国出钱，但其实它也有战备考虑，在提防中国，对中方修这个桥的目的持怀疑态度。

朝鲜建设特区背后的逻辑

朝鲜对外说要发展经济，在我看来还是为了给外界一种好感，希望借此能突破安理会的制裁拿到援助，缓和当前的矛盾。

去年年底，朝鲜新设了14个经济特区。除降低法人税率之外，还赋予50年的土地使用和开发权。

但究竟有多少外资响应尚难预料。

说白了，朝鲜建设经济特区的目的不是发展经济，而是为了搞外汇。endprint

这与邓小平当年在中国搞特区的性质截然不同。中国当时在沿海l4个城市搞试点，等一个地区成功就再推广。

而朝鲜每建一个特区就用铁丝网围起来，限制外人进入，只要能引进美元，目的即达到。它对于所有的企业、机关和团体都有一个要求：上缴外汇，并且对每个级别都有金额底线。所以朝鲜的各个机关团体，包括军队，都在办企业。早前，中国很多投资者都认为朝鲜是块资源丰富的处女地，冒着风险进去了，结果血本无归。

去年，据说朝鲜又招待了中国一批官员到金刚山旅游，动员中国商人和旅游公司来投资。

实际上，1998年朝鲜已经和韩国签订协议，将金刚山旅游买断性地承包给韩国峨山财团。但峨山财团经营状况很糟糕，负债累累。金刚山虽然景致不错，但缺少配套性的消费路线或设施，价格也不便宜，结果游客越来越少。

但协议规定，无论盈亏，韩方每年都需要向朝方交纳一定的承包费。金大中执政期间靠政府资助勉强还能维持生存，到了李明博时代，没有了政府的支持，峨山财团难以坚持下去。

后来出现2008年7月到金刚山的韩国游客被杀事件，韩国政府致歉并保证此类事件不再发生，承包项目也关闭了。这笔外汇来源被切断，朝鲜自然十分不满，向韩国施加压力，要求其重新开放旅游。韩国却以朝鲜不做保证为由拒绝恢复开放。

于是，朝鲜转而想承包给中国。本来在朝鲜开放旅游业对中国是很好的契机，还能够纳入政绩，但是后来中方发现背后很复杂，因为一旦接手，就等于是支持朝鲜撕毁朝韩协定的行动，于是最后谁也不敢再插手。

中国企业最初盯住了朝鲜的矿产，并投入大量资金，但实际上这些钱都投入了朝鲜的“钓鱼”工程。比如朝方承诺给予中国企业一些好处，让其投资股份占到合资企业的50%-70%以上，但是朝鲜法律规定，合资企业外资所占股份不得超过50%。等钱到位后，朝方会突击检查，合同被视为违法。结果中国商人不仅资金被充公，在本地也生存不了。

相比之下，韩国在朝鲜的企业都属于私企，一开始从签订合同、纳税等各方面考虑就十分细致。韩国方面派驻朝鲜的管理者多为本国人，避免了类似失误。不过，即便开城工业园区现在运转正常，但这其实也是一种政治工程。朝鲜还是会不断制造矛盾，比如每年要求给朝鲜工人提高0.5%的工资等，最后也多充了公。

另外，开城工业园区虽然成立了共同管理委员会，但实权仍掌握在朝方的行政单位手中。

朝鲜时而发起税收改革，时而颁布新政，使与韩国以前签订的合同全部作废；然后再提新条件，若不服从，企业就撤走，而且只能走人，不能搬东西。到了最后，韩国企业只好接受条件，否则前期投入就全部打水漂。好在目前大部分企业还是盈利的，因为生产的大多是鞋类、食品、生活用品，价格又较为便宜，韩国内需充裕。相比之下朝鲜企业就无法进入韩国，朝鲜内需本身很低，也排斥韩国的产品。

目前开城的产品贴牌均为韩国制造，在朝鲜受到国际经济制裁期间，其产品无法销往美国等国家。因此，韩国目前想和美国谈判，希望将开城工业园区的产品贴牌为韩国制造。此外，韩国一些企业还相中了朝鲜的铁矿，他们觉得如果不及时行动，可能被中国企业捷足先登。

今后朝鲜还会有大动作

金正恩现在强调一手抓核武器，一手抓经济建设，实际抓经济建设是假，抓核武器才是真。

关于金正恩的姑父、前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张成泽，外界说他是亲华派，但我认为他只是朝鲜政权中的一位现实主义者。他认识到，如果一味推进核计划，最终会把朝鲜推入深渊；并主张已经进行了两次核试验的朝鲜应该到此为止，保持现有的核武器，然后转移工作重心；他认为，朝鲜要想改善经济，必须和中国搞好关系。

但这些主张让金正恩和他的将军们认为张成泽亲华，而朝鲜高层里最提防的恰恰是这一类人，认为这是体制中最大的威胁。

朝鲜长期的教育使老百姓认为美国和韩国是公开的敌人，社会上反而没有人公开指责。但中国不同，从两国的历史渊源，中国对朝的大量援助，到深入民间的影响，使得中国恰恰成为朝鲜眼中最大的威胁。要知道，在朝鲜的政治宣讲提纲里，都是讲中国的“修正主义”给人民带来的深刻痛苦。

对很多国家来说，核武器是国家战略的重要部分，但朝鲜不是，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会使用。

如果用收买的办法让它放弃核武器，反而会助纣为虐。因此不能指望朝鲜自动弃核，还是要靠制裁起作用。

使用武力解决朝核问题，这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只要保证核设施的绝对安全，不造成大面积污染。美国早前对此已有计划，但中美尚未达成一致意见，美国认为朝鲜核武器暂时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所以一直静候中国的意见。据我了解，美国曾多次向中国提出，将解决朝鲜问题作为建立新型大国关系的开端，但一直遭到拒绝。

下一步金正恩肯定还会有大动作，对内经济搞活，对外推动经济合作。

比如现在他给企业和农民更多的自主权。但其目的是真的想改还是一种策略还很难说，因为所谓的改革最终会削弱高层的权力。如果没有核问题，改革开放是值得鼓励的，但如果目的不单纯，那么（我们的）态度就不同了。如果这样，一旦朝鲜的经济发展起来，更不可能放弃核武器。endprint